画皮之玉连环作者:听而(完结)-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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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药刑
元淙带着几个随从,赶马离开太原的时候,心里还是灰蒙蒙的,出了城门,回头看一眼夜色中静穆的太原城,元淙心里想的是一句,快去快回。
公子心里想什么,他不难猜到,也安排了人着力看顾。但是,公子若真决定做什么,那是连他都阻止不了的。他只希望公子能想开些。
快马星驰在官道上,风迷了眼睛,吹得衣猎猎作响,同行的人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元淙忽然觉得男人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公子能康健安顺,是和谁的孩子,会生下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要紧?元淙后悔极了,为什么陪公子去看医拿药,为什么吩咐丫环煮落胎药,那些虎狼之药,没把孩子打下来,反而累公子变了性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连夜出城,去祖地结好租,尽快回来,才是目前可行之事。这么想着的元淙快马加鞭,不顾一切地奔驰,眼睛里凝了血丝,分外可怖。
陈家的祖地离太原城并不远,来去两三日的路程。陈家祖上在那里几处庄园,百亩田地,平时租了给佃户,委远亲长年看管,主宅这边只一年两季派人去查账收租。
这房远亲便是与元淙定亲的蓝家。说是亲眷,其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陈玉绘的一位已故表叔曾经收蓝家主母做干女儿,蓝家清贫,有一年遇饥荒,吃不上饭,举家收拾了投奔太原来求陈老太爷。老太爷瞧他们忠厚老实,便处处帮衬助济。蓝家这一留,一直留到今,帮忙打理陈家内事,名为亲戚,实为主仆。
元淙这边忧心又急切,那边陈玉绘翻着医书,一个字一个字在纸上落笔。
略知些医理的人,怕看了纸上的方子,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这陈玉绘并不通医,只翻了几日的杂乱药书,胡乱写下。他一门心思掉进黑窟窿,哪里辨去轻重,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大黄、巴豆、红花、麝香、芒硝、牵牛子、芫花……一味味,均是攻遂祛下、大寒大热、药性猛烈,比那老中医开的“慎药”狠了不知多少,量上也没个考究,只悄着人去买了煎来。
元淙离开,店铺的事又要陈玉绘使力,外出不在话下。避开丹娘的耳目,让外面侍候的人分了量去买,又另着人煎药,皆不在府里。买的人不知药的用处,煎的人不知煎的是何物,倒让陈玉绘得了空子。
这重药一天两剂下去,果然破了血。夜深时候,陈玉绘在灯前翻阅账本,忽夜风晃悠,笔尖的墨落到纸上,污了本子,污了眼前。眼前发黑,脑中听得一阵狠厉啼哭,肚子便翻山倒海闹腾起来,疼得陈玉绘歪了身体趴倒在桌上。
啼哭声渐响,还多了无数磔磔怪笑,空寂的书房里像忽然塞进几十个几百个人,金属般磨砺的刺耳声音带着要戳破耳膜的震动铺天盖地压过来。
陈玉绘乱挥手,碰到了墨砚,不顾墨汁,惨白的五指抓住墨砚,砸了出去。到处都是欺压过来的人声人影,能砸何处?“砰”一声响,墨砚撞着油灯掉到了地上,凑着凌落的纸张,起了火苗。
陈玉绘哪里顾得,靠在椅上的他因为剧烈的疼痛,咬牙捂着肚子,整个软绵绵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摊到在地。
火烧到了桌角,火的热度撩到眉毛上,陈玉绘一手支着地,一手去碰自己濡湿的裤子。
血!椅子上滴下来的,裆下湿漉漉的,手指一探就抓到的,只是血。
“哈哈哈……”映着火光,四周影影幢幢飞舞着好些鬼影,个个面目狰狞,指着他取笑怒骂。
陈玉绘似看到从裆下渗出的血,丝丝缕缕,脉络一样扩展到他的全身,蛛网一样困着他,包裹着他,他听见啼哭的婴儿在牙牙叫着含混不清的字……
火快烧到陈玉绘的头发,呲呲作响,他也不躲。忽然,不知道哪里刮起大风,阴冷潮湿,直把那火也熄了,灯也灭了,鬼也赶了,只剩陈玉绘躺在冷硬的地上。
等到肚子里的痛悄寂下去,陈玉绘才扶着椅子站起来。血水顺着裤管滴下来,布料黏在衣服上……陈玉绘重新起灯,颤抖着手脱下脏污的裤子,布档子被血浸污,却没有类似胎盘的肉沫。可见,没有下来。
陈玉绘失力,光着臀坐在了椅子上。这时候,饶是他再走火入魔,也知道自己怀的不是常物,寻常人怀孕,早该打下来了。自己不知怀着个是什么,这番用药用毒下来,肚子里又还剩个什么。这么想,又湿了一重冷汗,直整颗心都凉了。
未免被人发现,又换了衣裳,擦了桌椅地面,把血衣埋在了院中地下。只被烧了一角的桌子,仍竖立着,告诉陈玉绘,不是个梦。
这日之后,三五不时,心里恨时,两腿间就会流血。耐不住继续用药,整个人虚耗下来,命却还生生吊着,仿似全化了腹中那块肉的滋养。手触摸时,已大了许多,偶尔会突突跳动。陈玉绘夜夜难以安枕。
刚开始惴惴不安,怕被人发现自己频繁出血的事,毕竟是个公子,众人伺候,换洗衣服都不用自己动手,瞒不住。
陈玉绘却发现,别人都看不见他流的血,丹娘对他不小心弄脏的床铺无动于衷,每日换洗的衣服也照常被拿下去。
陈玉绘触手脏衣,明明粘稠有湿,指尖粘了血到鼻尖,也有腥气,怎么会假的?!分明是真!
想到自己从来不与别人相同,会见到别人看不到的,并不奇怪,许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这么一想,心下颇惊,难道是个鬼胎?!陈玉绘头皮发麻,连素日搜寻奇药的劲也没了。若是个鬼胎,什么水银、斑蝥、水蛭之类,它又岂会怕?
桌上的铜镜子里照出一个惶惶然的消瘦身影。陈玉绘瞧着镜中自己,想到这些日子来,疯癫入魔,折腾个不成人样,并无成绩,不由苦笑。
铜镜子前是随意搁着的玲珑玉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物真有灵性,怀着异胎自己靠近它,就觉得不甚舒服,故没有贴身带着。现在,看着它,陈玉绘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一只鬼。
陈玉绘走到镜前,不顾肚子里的不适,伸手把玉连环握紧了手心。
李湄珏,他想见他。
第三十三章:探鬼
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是老管家和丹娘说的。
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是丹娘惶惶不安的。
陈家的房屋朝向,陈设摆放都按照特定的风水格局,辟秽驱邪,有一定讲究。丹娘处处勤拂拭,按照术士的方法,一一检之验之,查无不妥。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公子日日憔悴?
去公子的寝室拾掇碗具,在亲自端过来的青瓷碗旁,一口彩瓷的阔口碗引起丹娘的注意。
青瓷碗里面是安胎药,已经空了,彩瓷碗也是空的,里面残留的药渍另丹娘心里一动。这不是她第一次瞧见彩瓷碗,之前碰见过的丫环说是元少给公子递的补品,元淙这几天离府,还着丫环天天送吗?什么药,值得送药的丫环神色慌张?
公子躺在床上,早上起得迟,这才午后,又昏昏睡过去。外面烈日炎炎,房间里竟如镇冰般冷,公子从头到脚裹着锦被。
丹娘走到床边,替公子掖好被脚,心中不安愈发强烈。端了彩瓷的碗具在托盘上,丹娘悄步走出房间。
陈玉绘手里拽着玉连环,手心出了一层一层汗。
梦里影像纷沓,冰水混合火焰倒进脑门,满涨发疼。惊醒,睁开眼睛,看日头,想到下午与人有约,叫丫环拿了水,洗漱一下,准备出门。
“丹娘呢?”陈玉绘随口问。
“一个时辰前,出府去了,想是去抓药。”小丫环说。
给他服用的药,一向是丹娘亲自打理。陈玉绘没有再问,嘱咐一句,晚饭不用备,在外用了,就让小厮备马出门,路上打发了跟在身边的人,策马朝僻处而行。
用水银裹了斑蝥,混合蛇蜕、信砒和朱砂所制的“圣通散”,于混有牛膝的灰酒同服。是陈玉绘偶闻的民间秘方。
“断产绝育”的方剂,据说服用后痛苦万状,血胎遂洞而下,孕不复怀。因毒性太大,不宜使用,故少有人知,也少有人会配这丸药。
别人酒热浑说的胡话,陈玉绘留了心,牵丝引线,竟真被他找到个会做方子的老头。约定了申时去取,故单身而往。
这一剂再不成,死了心了。
却说,另一边,丹娘用帕子包着个彩瓷碗,坐在妙春堂的里间,和邵大夫说话。
自被元淙一吓,邵姓者本遇见丹娘就躲,但耐不得银子的诱惑,还是被揪出坐堂问诊。
沾了碗中残剩的药汁,手指头探进嘴巴,舌头沾沾,老眼睛咕噜噜转,口水咽一下。
“怎么?”丹娘担心。
不知道说好,还是不说好,邵大夫堆满一脸褶子笑。
“到底怎么了!老邵!”丹娘心里七上八下。
“你们,公子……还活着?”邵大夫吞吞吐吐道。
丹娘一听,拍桌子:“你这什么话!不好好活着,我找你问什么病!”
“不是我乱说……”邵大夫缩了缩脖子,“这药,一剂就了不得,连服三剂,人都死透了,相冲相撞,阴阳不通分,但凡知道点医理,谁敢开?害人性命啊!”
丹娘脸色刷白。
“不会是你们公子在服用吧?”邵大夫小心问。
丹娘摇头:“我们公子除了精神不济,怯热怕寒,懒动好睡之外,每日或出外理帐,或在家读书写字,好好的……”
邵大夫吹胡子:“那没事,若真服了,必不能还行走自如,三魂定要去掉七魄,哪里还能读书写字。你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药碗是在公子房里找的,不是第一次看见丫环给端,这都几天了了啊……可是,公子弱虽弱,并没有大夫讲得那般羸弱不堪……也许……说不定……丹娘一颗心忽上忽下,落不得安实。
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从今往后,要寸步不离,严盯公子的饮食。阿弥陀佛,愿公子不要想不开,好好活着。丹娘另抓了药,一刻等不及,直往府中走。
陈玉绘取了丸药,别了酒在腰间,没有回府,策马朝几番入梦的地方赶去。
明明应该不识路,几番误入不是撞梦就是鬼打墙,哪里辨过方向?但心里知道这个方向,陈玉绘笔直看着前方,策马奔驰,紧攥马缰的手,几乎把全身力气用上。
风吹着斗篷,帽沿兜进风,掉在肩上,疏得整齐的头发向后扯,空气呛得人几乎屏息,陈玉绘没有在意。
答答,马蹄声小下来。陈玉绘摸了摸别在腰际的酒瓶子,跳下马。
白天看这房子并不如晚上阴森,破败萧瑟,似蒙着层抹不掉的灰。白灯笼晃荡,灯笼的纸皮剥落,半截子挂着。门上正中的匾额写着“李府”两个黑色的大字。门口停着两只石狮子。这就是远近百姓忌讳的“阴宅”了。
这处宅院并不靠近太原城,周围没有人烟,百米之外尚有树草,绕着房子的一圈,看得见的只有裸露的焦黄泥地,倒是院墙里长出来的绿色,繁茂旺盛,鲜明对比。是异象。
陈玉绘踌躇片刻,天已偏昏,既然到了,不好怕得掉头就走,看了看左近没有系马之处,就拉着马往里面走。
房院里有树,没人住,牵马进去也没什么。陈玉绘走几步,马却不走了,钉子一样立在原地。
陈玉绘再拉,它往后退,四只脚蹭地面,喷鼻子抗议。
陈玉绘看看石狮子,就把马缰套在上面。
不是鬼见多了,就不怕鬼,心里似悬着个葫芦,左右不安稳。它来就自己,不如自己就它。何况,若李湄珏真在这里,也算个故友,不要有其他的厉鬼就好了。陈玉绘苦笑。
很平常的庭院,除了草长得杂一点,风细细地冷一点,里外太静了一点,没有看到影影幢幢的人形飘来飘去,也没有东西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甚至大蜘蛛大蜈蚣蛇啊蝎子啊,都没嗖嗖从角落里跑出来。陈玉绘忽然想回去门口,再确认下牌匾上的字,看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