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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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天妹洪宣娇听说碧城诗名,特意召见,一见,便不想放了,执意要认作义女。碧城一向听说天妹的荒淫,哪里敢应,只推说民女不敢高攀等等,逼得实在急了,便说要择吉日才能行大礼,推来推去,便拖延了下来。宣娇何等心高气傲的人,见碧城这样的态度,十分不快,她本来就与善祥有些龃龉,自此之后,更加认为碧城是善祥一党,每每想寻些嫌隙,只是碧城端庄高洁,女红又是第一等的好,宫中各种绣衣屏褥等物都离不开她,方才作罢。
就在天王生日那一天,蒙得恩来到绣馆,说是天王点名要针神赵碧城亲自为他绣龙袍。按过去的例,天王每逢寿诞便要绣黄缎龙袍一件,因此碧城没有怀疑,便跟了蒙得恩前往,蒙得恩没有走天王宫,而是去了天妹洪宣娇的一间密室。
圆广(6)
徐小斌
故事讲到这里,玄溟已经猜到了碧城是谁。眼前这位冰清玉洁高贵秀雅的姨姨妈,原来竟是从长毛宫中逃出来的。玄溟也就算是胆识过人了,可她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杨碧城当时已经入宫3年,已经是芳龄16岁的姑娘了。碧城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人。那个人,就是东王杨秀清麾下的一个青年将领。也是缘份,有一回,善祥特意亲自去绣馆,说是东王手下一个叫做斯臣的将领,一直镇守要塞,屡立战功,杀灭清妖难以计数,如今恰逢他26岁生日,东王要亲自为他做寿,并且要碧城亲制袍服一件,上绣狮虎图案。碧城连夜绣了,第二天晨昏方才入睡,恍忽中她做了个梦,梦见一白袍小将,身材修长,美如冠玉,骑在一匹骏马上,向她微笑,那白袍上的狮虎似乎都活转了来,咆哮生风。她一惊,醒了。就在这时,听见东王府的差人在窗外喊,绣馆姐妹们急急地叫醒她,大家手忙脚乱地为她梳妆打扮一番,送她上了东王府来接人的那乘青衣小轿。姐妹们边笑边说:“姐姐这一去,少不得要领赏了,东王府派轿子来接绣馆的人,还是头一回哩,姐姐得了头彩,我们也跟着风光!”说得轿夫也捂了嘴笑。
碧城平日从不妆扮,略施粉黛便宛若天人。看得东王两眼发直。善祥见东王如此不堪,又好气又好笑,陪笑道:“王爷特特的打发人把碧城姑娘请来,不是要论功行赏吗?难道王爷忘了?!”东王这才正襟危坐,微笑着说:“碧城姑娘好一手绣工,真是名不虚传的针神!本王要好好地嘉奖你,以后,凡本王和部下的袍服,一定要你亲手绣制!”随着一声“赏!”字,碧城只见一只绣囊里,装满了极大的合浦珍珠,还有数十方玉石,碧城心里暗暗吃惊,待要推诿,见善祥款款地站起来,走到面前,说:“碧城,你就收下吧,这些珠子玉石,原是叫你吃的,这还是学的天王的法子,每日晨餐,食珠二颗玉一方,日子久了,不但肌肤朗润,还可长生哩!珠子要裹入豆腐里隔水炖,煮上半日,珠子会涨大两三倍,入口即化;玉要放进榆根里煮,不能走气,一天一夜,玉就煮得酥烂,吃的时候加点冰糖,好吃得很哩。”碧城只是轻轻道个万福:“谢东王厚恩,只怕这等贵重东西,奴婢消受不起哩。还是东王和善祥姐自己留用吧。”碧城淡淡地说完,并不管东王脸色不悦,只静静地侍立一旁,却在无意之间,看见东王身后站着一个人,身材修长,美如冠玉,正是梦里穿白袍的青年──白袍上绣的,正是自己连夜赶绣的狮虎图案,这么看着,她的脸蓦然红了,那青年分明也在看着她,目光里好象有一种赞许,一种钦佩,并且充满爱意。后来她想那目光里的意义或许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接触了那目光,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东王的脾气,这等不识进退早要被他骂作贱婢、当众受责了。但那天一来是自己高兴,二来是爱将的好日子,就忍着没有发作,心里只骂这婢子空长了一张好脸,真个是不识好歹的榆木疙瘩。善祥见状,急拉碧城到偏殿去领赏银,嘴里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唬死我了,你不知道他那脾气,是说翻就翻的,你这么当众给他没脸,照平时,他叫人拖下去打死也是有的,你怎么就不怕?妹妹,咱们好了一场,听姐姐一句话: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你既到这里来了,免不了要收收性子,太刚烈了,只怕是后果不好呢。”碧城淡淡一笑:“我倒是怕他们后果不好呢。吞珠食玉,实在是过于奢靡了,要遭报应呢。”善祥一怔,正色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大厦将倾,谁也无力回天罢了!我每日里代东王批改笺牒,哪一位王爷不是大兴土木,天朝的银子,只进不出的,拉了多大的亏空!饶这样,大公主还要重建坤宁宫呢。上次我只说了句诸王爷的笺牒文理不通,就惹得东王发怒,把我枷在女馆里一月有余,我染了吸黄烟的毛病,也就是在那一回……好妹妹,你听姐姐一句话,就是退步抽身,表面上一点风声也不要露,万不可一时逞强,害了自己。”
碧城何等聪明的人,岂不知道善祥这一番肺腑之言的份量?可是事情偏偏来得那么快,快得让她没有一点准备……
圆广(7)
徐小斌
那一天碧城被蒙得恩领进大公主洪宣娇的一间密室。当时天朝上下正在庆贺李秀成攻占苏杭,朝贺自王后以下,全部盛装登上宸极宫正殿,六宫尽悬灯彩,灯燎相接,火树银花,舞蹈如仪。一切均由宜春宛主管娄妃操持,娄妃性慧,历来得天王宠信,一切安排,井井有条,又放出话来:“忠王恰恰在天王寿诞之前打了大胜仗,实在是天王功德昭彰,天父天兄所佑,不如两件喜事一起办,大天朝好好乐它几天!”又找傅善祥:“碧城妹妹那里,交给你了,叫绣馆众姐妹辛苦一下,今夜就把新龙袍绣好!”善祥见娄妃正在兴头上,也只好喏喏。
蒙得恩垂涎碧城的美貌,远非一日。又兼宫中上上下下,唯独一个碧城不把他放在眼里,比起嫔妃美人,那赵碧城自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美,那是一种冷艳,冰清玉洁,端庄高贵。蒙得恩对那些每日里的淫声浪语扭捏作态已然厌倦,想换换胃口,因此借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把碧城诓了过去。至于洪宣娇是否与他合谋,碧城后来始终无法判断。但是蒙得恩很快发现,他遇上了一个永远只可远观不可狎玩的女人,他百般盅惑无效,只好施行强硬手段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貌似柔弱的碧城竟然如此泼辣,在反抗无效的时候,她竟侧身一闪,用纤纤玉手一把薅住他的私处,狠狠一拽,他当即瘫软在地,疼得喊都喊不出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妙人儿就那么走了。
碧城怒气冲天地走入欢庆的人群中。看见她的脸色,所有的妃嫔都捏了一把汗。好在那时天王并不曾注意她,天王正在欣赏一张多宝座椅,那张座椅在众多的宝物中十分醒目:座以珠宝琼瑶、玛瑙、翡翠、碧霞洗、珊瑚枝等联缀而成,下连御床,上承华盖。远远看去,真如云蒸霞蔚,宝光烛天,耀得人眼花缭乱。走进它的时候,有一种氤氲之气,龙涎沈脑,迷迭芳香,四周都以剪彩为花,杂以鲜蕊,无法辨其真伪,恍如游历在珠林宝树之间,真真是到了仙家府第。人人见了,都向天王称贺不迭,唯碧城冷冷地站在一边一语不发,摇头叹息。
傅善祥当时也是艳服靓妆,随东王朝贺罢了,一眼看见怒气未消的碧城,悄声道:“痴婢子,今天可是天朝的好日子,不许你杀风景!”碧城就在她的耳边轻声诉说了一番刚才的事,切齿骂道:“蒙得恩狗彘不如,真乃天朝败类。”善祥听得呆了,良久,才缓缓地说:“你速回绣馆清理衣物吧,怕是不大好呢。若有不测,你速到迎禧院屏风后面,我叫顺儿去帮你。”碧城待要分辨,善祥早已把她狠狠地一推,碧城几乎摔倒,东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笑,小心天王用银挝揍你们!”一语未了,碧城已经走了,走出人群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善祥一眼,眼睛里有泪,象雪山上刚刚融化的雪水那么清澈透明,痛彻心肺。善祥见了,觉得自己的泪也在往上冒,只好含悲忍泪,招呼贴身丫头顺儿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最后说:“你碧城姐是天朝一等一的人物,她若有何不测,我找你来问罪,你可记住了?”善祥的口气之重,从未有过,换了别的丫头,吓也吓傻了,偏那顺儿是天朝第一个有胆识有担待的女侍,虽然不漂亮,却是善祥身边第一个倚重之人。当时顺儿已经完全懂得事情的严重性,顺儿只点一下头便蓦然离去,因她学过武功,轻功甚佳,夜间行路悄然无声,最适合做夜行使者。
当时夜漏已残,云板声声,天王车驾已巡视一周,折回瑶台,众人屏息伏地,天王坐在多宝座椅上,突然四顾狂笑,对诸妃说:“尔等慧心,一至于此,是天赐朕!朕将老此温柔乡矣!”说罢,让众人开怀畅饮。这时洪宣娇也乘凤辇来了,也是盛装华服,绚丽可人,来了就命诸妃嫔献颂诗赋,以润色天朝鸿业,又叫:“小蒙子呢?天王的黄缎龙袍何时来献?宣蒙得恩!”
宣蒙得恩这四个字象重锤一般敲得傅善祥心惊胆裂。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难道大公主就非要赶在今天发难?平时他们兄妹关系甚笃,难道她就不怕破了兄长和整个天朝的好日子?!不容她想下去,蒙得恩已是一溜小跑地赶来,手里拿的是一套黄缎冠冕与龙袍。
圆广(8)
徐小斌
史书上对于傅善祥的突然逸去历来有各种说法。但是玄溟坚持认为,直接原因便是玉心姐姐──也就是针神杨碧城。在所有太平军的野史上都有着关于杨碧城的记载,但是所有的记载中她的结局不是被凌迟便是点了天灯。就是最多疑的史学家也毫不怀疑她的死。野史专家们津津有味地描述道:当时蒙得恩跪在天王面前,把至高无上的锦绣王冠撕裂──那里面竟染着斑斑血迹!蒙得恩叩头流血,大哭失声:“是小的失职,竟让杨碧城这个大胆妖女有隙可乘,妖女竟公然以妇女之秽物缝入吴锦之中,现有同馆人揭发,人证物证俱在,请天王明示。”
善祥记得,当时天王的一张笑脸突然定格,面呈土色。那样子非常可怕。天王抓过那顶冠冕,细细看了,然后狠狠掷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僵住了,几个胆子小些的妃嫔已经面白如雪,摇摇欲坠。天王倒是很快平静下来,面向东王冷冷地说:“东王,你看这事当如何处置?”东王狠狠瞪了善祥一眼,立即回答:“罪大恶极,不可复留,按天朝制,应处极刑,以点天灯示众。”天王说:“好,朕就请东王来处理此案,极刑之前,应当审讯,看看到底是谁主谋!”天王的声音冷漠而阴狠,令人胆战心惊。善祥半天才想起来擦汗,却发现手臂已软得抬不起来了。这时她听见娄妃温婉的声音:“天王息怒,今儿大好的日子,犯不着被这小蹄子给搅了,依妾愚见,竟是过了今天再作处置,也不迟呀。”她知道,平日里天王是很给娄妃面子的,何况今儿娄妃又是盛会的第一功臣,那把多宝座椅引起天王极大的惊喜──可是娄妃话没说完,天王就变了脸,竟在突然之间,手执银挝向娄妃的头部打去,娄妃本能地一闪,正打在脸上,顿时鲜血濡染如落英纷纷,娄妃只痛号了两声,便晕厥过去。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跪在了天王的威严面前。
我常常对于帝王的威严感到困惑。我常常大逆不道地想,假如众人都不跪呢,那么会怎么样?最后跪下的会不会是帝王本人?但是实际上这种情况很难发生,在“众人”里,总有一些人要率先跪下,然后便是多数人跟着跪下,不跪的,永远是少数,不跪的少数很容易被消灭殆尽。
不愿跪而又要保全性命的,无疑要靠智慧了。因此在中国,谋士永远多于勇士,这也是优胜劣汰的法则。
在上一个世纪的那个夜晚,那个对于碧城来讲的恐怖之夜,锦衣卫迅疾地包围了绣馆,将绣馆诸姐妹尽数拿下,交与东王府狱。东王心里明白,那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少女中间,缺的正是杨碧城。他想,一定是善祥走在前头了。
杨碧城此时已经拿着通行证,一身村妇装束,匆匆行走在离城百多里的小村落里了。她在夜色中找到迎禧院后,顺儿已经匆匆赶到。顺儿推开屏风,后面是一幅巨大的西洋画,顺儿按住西洋画上小天使的嘴巴,巨画忽然开启了,原来那竟是一扇门,一扇通向秘密通道的门。顺儿在紧急中没有忘记塞给碧城一个包袱,她说:“这是善祥姐让给你的,她说跟你好了一场,留个念想儿。她说早晚她也是要走的,她让你好好保重,嫁个好人家儿。……通行证就在包袱里,出了通道把它打开来,有了这个,在天朝的地界里就畅通无阻呢。”顺儿边说着碧城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