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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羽蛇-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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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连面条也不会下。那时交大已迁到乔家坳。玄溟家不过使一只蜂窝煤炉子做饭。就是这只炉子在4年之内立下了丰功伟绩。管(2)全班30个人都为局长太太搬过蜂窝煤打过煤饼。就在那些碗豆苗成灾的岁月里,这只蜂窝煤炉依然为学生烧过鲜美的腊肉黄豆。
有一天这只炉子炖了整整一只鸭子。鸭汤里飘着红的枸杞、绿的莞荽、黑的香菇、黄的当归。汤很清,只有清灵的一层油花。鸭肉很烂,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插进去。应邀作客的湘怡和未婚夫、湖南同乡会的会长王教授介文同时接过两大碗鸭肉连汤的时候,立刻感到了其中的份量。
“伯母托问的事我问过了。”湘怡吃一大口鸭肉,又泯一口汤。
“怎么样?”玄溟急急地问,一边把热水袋放进湘怡的怀里。
“陆尘已经有女朋友了。你猜是谁?就是邵芬妮!”
“邵芬妮?痨病鬼嘛!”玄溟不屑地撇一下嘴,心里却暗暗叫苦。邵芬妮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女同学,人又美,又聪明,哪方面若木都比不得。唯独身体不好。哪节课上要是听不见她咳嗽,连玄溟也要放了绣花绷子看一看的。班长陆尘选了芬妮做朋友玄溟一点也不惊奇。但是这些青年男女的所谓“爱情”从来没放在玄溟眼里。玄溟觉得那都是些小伢子过家家之类的把戏,就象家里的那些坛坛罐罐一样,一碰,就会粉粉碎的。
“那您的意思……”王教授打着饱嗝,依然不甘心地把鸭肉往嘴里塞。
“星期天不是湖南同乡会活动,把陆尘和我家姑娘叫到一起嘛!”
玄溟的口气十分决断。'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陆尘是整个交通大学被公认的最出色的学生。玄溟在“陪读”一个星期之后就发现了他。然后就很快弄清了他的出身与履历,接着,观察了他整整3年。让玄溟满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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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
天气转凉。象是晓得玄溟的安排似的,芬妮的病竟加重了。芬妮背着陆尘悄悄去看病,遇到了管湘怡。湘怡怜爱地看着她:“越发象个病西施了。陆尘怎么没陪你来?”
芬妮用帕子捂上嘴轻咳两下:“还要叫他?躲他还来不及呢!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哪拖得起?何况,他最近正忙着排戏……”
湘怡笑笑:这正是你懂事的地方。要是那种轻薄的女孩子,可就害了他了!
芬妮听了这话心里一震,脸上强笑着:湘怡姐,咱们姐妹好了一场,你跟我说句心里话,换了你,会怎么做呢?
湘怡脸上的线条越发柔和了:我想的没你那么多,再复杂的事到我这里也简单了。我要是你,就休一年学,回香港把病彻底治好了再回来。你们两个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在乎这一年半载?要是他陆尘连这点考验都经不起,也就没多大意思了,你说呢?
芬妮含泪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湘怡把芬妮的手拉过来,心里暗暗惊讶着芬妮的手竟这样光滑、冰凉而坚硬,有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相比之下,湘怡觉得自己的手简直象雪白柔软温暖的大面团。湘怡知道自己既考上了交大就要吃铁路这碗饭,这是铁饭碗。而若木的父亲秦鹤寿已经在铁路系统里几十年了,秦鹤寿的网络如全国的铁道线一般纷繁复杂,湘怡知道管(2)的任何一个同学也难逃这张网。
湘怡说:这就对了。我早就觉得你是个大气的人,做不惯那些小儿女态的。走吧,我们去秦伯母家坐坐,让她老人家给你烧只好菜吃吃。”
芬妮抬起头,泪水在睫毛上颤动。芬妮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疾病使任何人都变得软弱:不了,湘怡姐,我这个病,到谁家也讨人嫌,又何必去麻烦秦伯母?
但是芬妮没有拗过湘怡。芬妮一走进若木家的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甜香。玄溟正在家里炒月饼馅子。马上就是中秋了,玄溟做了12种月饼。桂花、白糖、桂圆、豆沙、莲蓉、火腿、腊肉、香芋、枣泥、五仁、椰蓉、咸蛋。月饼外形做成12生肖的样子,编一个铁丝烘炉,就那么在蜂窝煤炉子上一个一个地烤出来,自然那味道比买来的又两样。玄溟炒月饼馅子成了交大的一道景观,那种香味一直传到杂货铺里,几天都散不掉,来买东西的也就格外多,都使劲吸两下鼻子,说:秦太太又在炒月饼馅子了,中秋要到了嘛。
芬妮却只感到了伤秋。她很怕节气,尤其怕立秋之后的节气。立秋之后她一直低烧不退,最近更是咳出了血丝。她跟谁也没说,父母是要她回去过中秋的,她一直犹豫着,可是今天,一切似乎都已经很明确了。
湘怡拣了一只咸蛋馅的咬了一口,连说好吃。玄溟忙把刚烤好的一样挑两只放在大盘子里,推到她们面前,再三的让,芬妮也只拣了一只桂花的,一咬,满嘴都是桂花糖香,只掰了一小半就不吃了,玄溟纳闷:可是不好吃?芬妮恹恹的一笑:好吃是顶好吃的,就是我身子不好,怕禁不得。玄溟说:知道姑娘身子弱,我用的都是素油,若木一顿也能吃两块呢,她那个身体怕比你强不了哪去,今天姑娘说什么也要把这块吃下去。芬妮这才和着水把月饼吃了,玄溟沏了茶端上来,笑:姑娘真真是锦心绣口。
湘怡这才问:若木呢?玄溟朝房间里努了努嘴。两人一起走进去,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若木正半倚半躺在床上翻那本卷了皮儿的《曼浓。兰斯科》,看得一脸呆气,这时夕阳正从窗帘里软软地射进来,若木那蜡象式的呆白的脸好象平添了几分血色。湘怡笑着用手把那本书捂上:“呆子,看谁来了?”若木这才痴痴地抬起眼,如梦初醒似的:“是芬妮来了?快请坐。”
其实,若木堪称一个天才的演员。从芬妮和湘怡走进家门,她就一直在谛听着,连一个细节也不曾漏掉。直到她们进房间门之前,若木才把那本委屈透了的《曼侬。兰斯科》作为道具,挡住了脸。但若木精采的表演轻易地把两个女伴哄过去了。在若木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表情中,其实正藏着一股锋芒扫向完全没有设防的芬妮。
那天若木母女的表演到比利时大夫的出场达到高潮。
好象无意似的,若木向母亲建议:妈,不是前次给你看病的那个比利时大夫还在此地吗?为什么不让芬妮试试呢?
比利时大夫霍夫曼精通精神科、神经内科、胸外科甚至妇产科……好象除泌尿科和儿科之外,霍夫曼都堪称一个行家里手。若木的建议立即得到了湘怡的呼应。玄溟立即颠着那双精美绝伦的小脚走向那台老式电话机。玄溟拨号的时候芬妮有点紧张。芬妮当时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旧呢外套,一向黄黄的脸被粉红色衬得有些血色,环抱在一头大波浪的黑发中,让人觉得有一种陈旧的美,就象那种静静开放又静静闭合的花朵,并不在盛开,又不是开败了,就是在暗暗的光线下,看不出颜色来。
其实只要芬妮稍加注意就能感觉到,那位比利时大夫来得太快了一些。仿佛是事前排练好的戏剧——一切显得过于完美,过于无可挑剔了。但是当时芬妮完全沉醉在对友情的感激涕零之中。比利时大夫用恰到好处的绅士态度对待芬妮,使芬妮完全没有什么不舒服不自然的感觉。比利时大夫带着出诊时所能带的全套医疗器械,用了三个小时细细地为芬妮做了检查。当玄溟把炖得喷香的芋头汤端上来的时候,比利时大夫很郑重地宣布,芬妮得的是浸润性肺结核外加慢性支气管哮喘,需要立即休学治疗,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芬妮黄黄的脸变得惨白,她接过玄溟递过来的竽头汤,用调羹慢慢搅着,她的目光和思维完全集中在那把调羹上,渐渐的,那调羹变成了双影、又分离成4个、8个……调羹破碎了,成了残片。
玄溟和湘怡都闷头喝着汤。她们有些怕那张惨白的脸。只有若木,情不自禁地望那张脸上瞧,然后用那本《曼浓。兰斯科》遮住嘴巴,因为她突然想笑,简直抑制不住地想笑。谢天谢地当时芬妮完全呆住了根本没注意周围的一切。
那一天客人们走了之后若木躲进自己房间里笑了起来。29年来第一次开怀大笑。若木的笑声狞利而尖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十分糁人。玄溟颠着小脚使劲地拍门,一下一下的,打擂台似的,与若木糁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乔家坳一个少有的恐怖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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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离开大陆的。那个晚上,全校师生员工和家属都去礼堂看戏,是全套的京剧《失空斩》,全部由交大学生客串。陆尘演诸葛亮,自然是第一主角。陆尘身穿八卦服摇着羽毛扇唱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的同时,他的目光一直游离着在台下寻找着什么。几天前,芬妮的父母从香港来了,芬妮父母的到来一开始给了陆尘一种错觉,以至他一直在等待着什么。但是他终于发现,好象是他在自作多情。芬妮好象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他隐隐的有些着急,但是排戏很紧张使他来不及多想,他只是想待演出结束后一定要与芬妮好好谈一谈。他已经用他不多的奖学金给二老买了礼物,是他跑了上百里路到贵阳最好的点心店买的盒装点心,上面印了贵宾阁三个烫金字。他想,虽然比不上香港的东西,也算是自己尽一份心了。
交通大学的礼堂据说是一位名家设计的,很大的穹顶,上面有一颗红星,红星里面嵌着铁路的标志。全部的大理石。水晶玻璃吊灯。四周是深灰色天鹅绒帷幕。在战时的后方,3千人聚在一起看戏,当算是相当奢侈的了。
陆尘扮相很好,羽扇纶巾,八卦袍服,都是铁划金勾般的有份量。陆尘并没有学过戏,只是高级票友水平,且是祖传的。父亲便是铁杆谭鑫培迷。陆尘的戏路自然是“谭派”,虽说不能与梨园正宗相比,在一座大学里客串演出也是游刃有余的了,何况他人缘极好,每唱一句都有叫好的,连平时那些威风八面的大教授、斯斯文文的女学生,此时也都半合了掌半眯了眼,边打拍子边喊一声好,那好字出来的也有水平,仿佛是鼻腔共鸣似的,总带有嗡嗡的声音,人一多了,声音撞在大理石上,真好象是陆尘唱腔的回声,余音绕梁,三日未绝。
“旌旗招展空幡映,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守街亭……”
陆尘抖了抖精神,心里却是越发绝望了。那本该出现的粉红色始终没有出现。那件粉红色的旧呢外套在陆尘眼里就是永远的花朵,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颜色,因为美丽到了危险的程度,所以令人心碎。

那个夜晚对于陆尘来说终生难忘。那座圣殿似的礼堂耸立在泛着夜草清香的乔家坳,似乎是一种不吉之兆。乔家坳的人从来没见过有这样巨大的建筑,他们赶集回来议论纷纷,那一团明亮的灯光使他们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那是久久不见的明亮,让习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害怕的明亮。
在那个夜晚,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旧呢外套的少女,同样颜色大沿帽的帽饰遮挡不住她忧郁的表情,那样一个忧郁的少女登上了一架马车,马车上坐着一对衣冠楚楚的老年夫妇,老年夫妇爱怜地把她拥在中间,一望而知她是他们的爱女。那个穿粉红色外套的忧郁少女那样静静地离开炫目的灯光远去,静极了,就象被夜气静静托起似的,那一架马车在远离灯光的时候有一种飘浮起来的感觉。
陆尘病了很久。后来他一见诸葛亮铁划金勾的八卦袍就要作呕。他挚爱的人没有给他留下片言只字,只有湘怡转给他一个淡淡的口信:回香港了,不一定再回来,要安心养病,以后不必联络了。
陆尘在大病初愈,想吃东西的时候,湘怡给他送来一碗鸭汤。陆尘顿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被洗净的感觉,陆尘说:“太好了,再来一碗。”湘怡微微一笑:“好么?好就到秦伯母家吃去,看你瘦的,倒是要养一养呢。”
陆尘到底是凡夫俗子,无法羽化登仙的。几天之后的湖南同乡会上,他被王介文教授拉着去请秦若木跳舞,舞是没有跳成,但感觉总算找到了。陆尘是个死心眼,爱芬妮的时候,旁的女人一眼都不看的,这时同学四年,才算把若木看清楚了:白而不润,单薄而柔韧,象秋风里一根银白的芦苇,自有许多味道。那一双眼睛,永远是呆滞的,看不出表情,眼白却呈现出一种艳蓝,那种蓝代表着她的调子,那种冷冷的蓝是她的色彩,在粉红的暖色消逝之后,蓝的冷色成为陆尘眼中的主调,他犹豫了一下便接受了这种调子,这调子虽然激发不出他的激情,却是新鲜的、干净的,可以承受的。
接下来的事十分顺理成章:到秦家喝仰慕已久的鸭汤,管湘怡做媒,王教授主婚,秦太太玄溟出钱去打订婚戒指,然后去照相馆照婚纱照。酒席办了八桌,虽然与玄溟的初衷不符,在那个战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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