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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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韵儿在遗忘中毫不含糊地长成了一个少女。一个地地道道的16岁花季的少女。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韵儿很美。韵儿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超过了母亲,姨姨和外婆,直追曾外祖母玄溟。而这时,韵儿已经远远超过青年时代的玄溟。韵儿的美,是一种绝谷孤音式的美丽,是谁也无法言美的红酒,美得十分高远,有着浓烈的气息,闻一闻,就要醉。
成年女性们为着自己的生活而烦恼苦闷劳碌奔波的时候,忽略了那个女孩的成长,在她们看来,女孩好象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女孩突然长得比她们还高,她们不能不注意她了。女孩眩目的美晃得她们目瞪口呆。就连一向不大关心孩子们的若木也暗暗地吃了一惊。若木看着韵儿梳头的时候就想,这孩子怎么象是从画上走下来的?
韵儿看见外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外婆。”但是性喜猜疑的若木并没有被这一声所迷惑,若木固执地盯着外孙女,终于发现,韵儿正偷着使那支绛色的唇膏。若木淡淡地说一声:“韵儿,你过来。”韵儿表情明亮地走了过来。若木轻声说:“才多大的姑娘,怎么就用化妆品呢?不怕把你那嫩脸蛋画坏了?”韵儿甜甜地一笑:“外婆放心,不过用了一点唇膏,脸上并没有抹什么。”若木又细细地看了一回,才叮嘱说:“现在外头乱,出去要当心,姑娘家,不要太漂亮了。”韵儿笑嘻嘻地连连点头,走出去了。
韵儿走出去就换了一件丝绸的连衣裙,是母亲的大披肩改的,茜红色,上面起珠灰的兰草,越发衬出韵儿雪白的肤色。韵儿对着穿衣镜上上下下地照了一回,实在没有什么毛病可挑,才放心地出了家门。韵儿自小离开了母亲,凡事自己做得主,比起几个姨姨,韵儿有另式另样的聪明,这些,陆家的长辈都知道。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韵儿其实没考上高中,16岁的韵儿做了一家大饭店的服务小姐,已经拿到两个月工资了。
那座大饭店座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闹市区,距那个著名的广场只有咫尺之遥。韵儿在前台就能看见广场的石碑。那座高耸的石碑,在韵儿眼里,不过是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姨姨们那一代的神圣感,在韵儿这里已经死灭了。韵儿心里没有神,没有规则,只有自己。韵儿很清楚自己可以修改任何法则,用自己的智慧。韵儿在修改法则的过程中没有恐惧,只有成功的快感或者失败的遗憾。韵儿用了十六年的时间耳闻目睹着长辈们的悲欢,这些悲欢在她眼里,似乎都是不值得的。她想,如果换了她,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最让她不明白的一个人,自然是羽。“小姨就是太较真儿了。”有一次若木和她谈起羽的时候,她这么淡淡地说。照她看来,羽所有的痛苦和怪僻都不可思议,羽心里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在韵儿眼里,完全是一个零。韵儿在这座饭店工作不过只有两个月,便已经建立起很多的关系,每天晚上,韵儿下班之后,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开着各种档次的车子,来接她,去各种娱乐的场所,韵儿的生活很充实,她乐此不疲。对于她来说,男人们不过是些道具,在生活舞台上用得着的,仅仅是用得着而已。
眼下,就有个男人,一个叫做山口的日本男人,在恋着她。山口差不多一天来一次。山口很大气,总是把大把大把的钱塞给她。在1989年的情人节那天,日本的著名化妆品推销商山口洋次,开着凌志、捧着玫瑰花来接韵儿,叫饭店的众小姐们好不羡慕。──那时,还不大时兴送花,即使送,也不过是悄没声息的一支玫瑰,哪有象山口这样,气气派派地送了来,红白黄三色足有上百朵玫瑰,不但小姐们羡慕,连经理领班们也一律咋舌呢。
何况日本男人山口还很酷。一个很酷的36岁的男人,眉毛浓浓的,下巴刮得铁青,他很喜欢用下巴轻轻地蹭韵儿娇嫩的脑门儿,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
情人节的节目安排很妥贴。先到杰姆西餐厅吃饭。点了古法拿破仑西冷牛扒配黑胡椒汁,精选芭菲鹅肝沙拉,红海鲜贝目司配帝国大虾,德克撒斯BBQ熏烤乳猪,墨西哥极品烧烤以及威尼斯浓菜汤、杰姆圣代甜品。韵儿生平第一次在这种高级西餐馆用餐,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有穿燕尾服系领结的侍者穿梭似的侍候着,个个都很帅。韵儿感觉到一种快感,那快感远非是一般物质享受可以带来的,它应当叫做:身份。
对于身份这个词,韵儿极其陌生却又极其看重,之所以看重是因为懂得。韵儿当然是在大饭店里懂得这个道理的。有钱的人很多,有身份的人却寥若晨星,这就是转型时代的真理。韵儿立志做一个又有钱又有身份的人,而且,要趁着还年轻。韵儿根本看不起母亲和姨姨们的生活方式,那样的穷日子,她韵儿连想也不要想,韵儿要开出一片新天地。天生丽质是多么幸福啊,韵儿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美丽的价值,她已经看到这价值即将变成使用价值的曙光了,她不会放弃,永远不会。
后来去了咖啡苑。韵儿惊喜地看到山口递到眼前的锆石首饰,是SWAROGEM方晶锆石项链和耳环,山口说,这个牌子在日本很走俏。韵儿暗暗欣赏着山口边喝马爹利边谈话的潇洒样子,山口的话在钢琴的叮咚声中时隐时现。韵儿惊讶着这个日本男人竟然有着这么多关于女人的知识。
“一会儿我们去迪厅,你要重新化一下妆,知道吗?韵儿小姐?你这个妆基本成功,但是还有些值得商榷之处。譬如,在灯光下,你最好用橙色珠光胭脂,眼线应当使用墨绿色,刷黑色睫毛油,大红唇彩加金色唇膏,另外你梳短发,用嗜喱水塑一下才好。你现在的妆偏淡了一点,对吗?”山口很殷勤地为韵儿对了一杯红粉佳人,微微一笑:“别着急,一会儿我陪你先去我的公司,那里有专门负责形象设计的小姐──肯定让你今天晚上大出风头。”韵儿抿了一口酒,不经意似的:“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这还用问吗?为什么我们会在情人节相聚呢?当然是因为──我们有情。”韵儿注意到山口说情这个字时,咬得很清楚,韵儿在美丽的红灯绿酒中清晰地听到并且感受到这个字,的确非同一般。她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有爱情么?真的爱这个日本男人么?韵儿困惑着,微微低了头,一双眼睛在睫毛的掩护下闪烁如星,她瞥见山口的表情转为严肃,严肃的山口对中国少女背诵了那么一大篇名人名言,使少女愈加佩服了。
“莎士比亚说,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伊索说,为恋爱所征服的人总是无羞耻的;所罗门说,爱比死更坚强;柏拉图说,爱情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西塞罗说,蓝色象征真实,黄色嫉妒,绿色拒绝,红色无耻,白色纯洁,黑色死亡,它们的融合色调就形成了爱的多彩多姿。……贵国有这么一首诗韵儿小姐是否知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哈哈哈……”韵儿也跟着笑起来,问:“山口先生难道在中国念过书?”“不,我只是在日本念过两年中文。知道我为什么发音这么标准吗?”“为什么?”“因为我很聪明。哈哈哈……”
山口的笑声使他的表情变得明亮。韵儿的心境也越来越好。她真的跟着山口去了公司,但是并没有什么负责形象设计的小姐。山口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微笑着把韵儿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哦,我真该死,怎么就忘了人家也要过情人节呢?”山口的语气和手势都令韵儿着迷。韵儿这个年龄的女孩,潜意识中总要崇拜些什么,在没有神没有信仰的年月,唯一可以崇拜的,便是一个有钱有身份的中年男人了。他比她大二十岁,这个年龄对于她有一种威慑,使她不能象对待同龄男孩那么对待他,何况他是日本人,何况他还很有身份。
山口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山口说,坐下,女孩儿。让我告诉你怎么打扮。首先,你要化一个迪厅妆。你的鼻影和上眼皮要抹上金棕色,眼尾到眉尾的地方要用紫色银粉压下去,唇彩最好涂上冷调的冰紫色,指甲用金色的或者莹光的,……山口拿出一套资生堂的化妆品,边说边“实践”。韵儿看到镜中的自己果然变了样子。
“秘诀就在眉毛和嘴唇之间,知道吗,女孩儿?一个女人只有一张脸,多么乏味,可是好来坞明星可以千百次地变脸。好来坞的大化妆师奥库安说,一个化妆师如果只会平面地修饰一张脸,那么只能得个及格分。奥库安是个变脸大师,他把德米。莫尔变成克拉拉。鲍;把猫王的女儿莉莎。玛丽变成玛丽莲。梦露;把伊莎贝拉。罗西里尼变成芭芭拉。史翠珊……这才叫真正的化妆!还有,”山口用手慢慢抚摸着韵儿的手臂,眼神变得痴迷,“你得记住,女人不光是脸,还有身体,身体比脸还重要,懂吗?象你,有这么美的腿,为什么要穿长裙呢?你应当穿一条迷你裙,穿莲青色透明长筒丝袜,你的胴部……知道什么是胴部?就是女人身体最性感的部分,喏,包括胸,腰,臀,腰和臀都很美的了,就是胸部,稍稍有一点弱,”韵儿看见山口的脸越来越红,手的动作越来越急,伴随着越来越重的喘息,韵儿的心狂跳起来。不,不,韵儿在心里拒绝。韵儿平时只是小打小闹地利用男人,从来也没想到要动真格的,她怕。凭她怎么精明老练,到底只是个16岁的女孩,但是在山口面前,平时那一套保护自己的法子全没了用场,中年男人那种浓重的气息把她笼罩了,那种气息撩拨起她暖昧不明的情欲。“你应当用泡沫垫胸罩,来增高你的乳房……”韵儿看见山口的手停留在她的胸部,山口灵活的手指在跃跃欲试地抚弄着她的钮扣,刹那间,一种新鲜好奇的欲望把恐惧牢牢压了下去,她想试试,她把自己想象成西方电影里的女主人公,这种角色感使她一下子轻松自然了。
碑林(7)
徐小斌
我也闹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我觉得一切都很简单,应当说这是世界上一切事中最最简单的事。我不知道几个姨姨们为什么那么要死要活痛不欲生,我只觉得这件事对女人很有好处,女人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并不觉得有多么疼,只流了一点点血。但也不觉得有多么快乐。真正的快乐在第二天,山口带我去赛特购物,当然主要是买时装。要知道,从五彩缤纷的时装货架里忽然挑出一件可心的衣裳,那感觉真是又刺激又兴奋,远远胜过床上的感觉。
很快就挑中了一大堆衣裳:有暗灰银灰相间的透花纱衬衫,米色南韩丝拉练绣花套装,苹果绿色毛阁卡腰两用衫,大红镶璎珞羊绒披肩式长袍,茜红色重磅真丝连身裙……不管我看中了什么都有人付钱,这种尽情消费的感觉真是太妙了。
最后挑了一件银白剔花嵌银线的丝绸外套,配黑色紧身迷你裙,戴一套银色饰物,穿银色皮鞋,配上山口亲自为我画的银紫系列妆,对着镜子,连我自己也不敢认自己了。
我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山口看上去很高兴,就带我去了城市最大的娱乐休闲中心芽宝。看来山口是这里的常客,小姐们都跟他很熟,他叫来经理,拿出一大达钱,说是要把泳池包下来,让经理把其它客人哄走。经理陪着笑脸,一副很难办的样子,商讨了半天,最后决定把里面的一个小温泉泳池腾空,山口又为我买了三点式的泳装,笑笑说:“先凑合吧,今年夏天到法国再给你买新的。”我不大会游,山口就教我,这个泳池只有我们两人,他就在悄悄在水下抚摸我的身体,我看到水是美丽的碧绿色,岸边有白色的休息室和墨绿的芭蕉树,就问:“国外的泳池就是这样子吧?”山口停止了抚摸,笑一笑说:“我要带你出去,看看国外的泳池是怎么样的。”“当真?”“这有什么难的,如果你愿意,今年就可以成行。”
游过泳洗了澡,我们在包房里边吃东西边唱歌,吃的是日本生鱼片,金枪鱼,我不觉得怎么好吃,山口就说,这鱼片不地道,将来你去日本,我请你吃真正的日本生鱼片。然后他问我:“喜欢唱歌么?”我说:“还行吧。”他就说:“好象兴趣也不大似的。你最大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我想了又想,吭吭哧哧地笑着说:“大概是时装和化妆吧?”他装作晕倒的样子,吸了口气说:“只要你不让我买埃菲尔铁塔就行。”我吃吃地笑,他可真有意思。
他的歌唱得很好。他唱了一首《遥远》,说是在日本时经常在OK厅里唱的,他说卡拉OK的发源地是日本,因为日本男人太累了,所以需要唱歌放松。他说很多日本的蓝领在劳累一天之后都去泡酒吧,唱唱歌,喝杯威士忌,老板娘就送一盘清炒面,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