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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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不久的一日,桑梓让那对夫妻上了一趟山。
她每月初一、十五休诊,本并不愿如此,可那夫妻二人怕她过于劳累,说了多次,她也只能从了。这日便是休诊日,桑梓坐在家中,并未出门。
向来都是她看病,由那夫妻替她开方抓药,久而久之,她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提笔写过字了。这一天日头正好,她令瑞儿搬了张桌子到前院中,又把笔墨纸砚都搁好,墨也替她磨好了,她摸索着纸张,尝试着写起字来。
研墨的瑞儿站在一旁看着,见她左手定着方向,右手稳稳落笔,那短竖落下去,竟然笔直的,丝毫不见颤抖,一点也不像看不见又许久不曾动笔的样子。只是,桑梓的字写得极慢,那笔也屡次让瑞儿重新蘸墨,再入笔时,却也不小心弄脏了指尖。别人家的小姐指尖都是丹蔻色,她家的倒好,竟是涂成黑色了。
瑞儿也不敢笑。桑梓大夫脾气虽一惯温和,但到底是主人。等桑梓写完后,瑞儿才拉住她的手道:“小姐,你的手都脏了,我带你去洗洗吧。”
桑梓没动,坐了良久,方问道:“瑞儿,我……写了什么?”她写完后,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突然之间不记得自己刚才写得是什么了,垂下头原想看看,又才记起自己已是瞎子。这近乎半年的时间,她是早熟悉了黑暗的,但就在方才,却那么的想看看自己到底写下了什么字。
瑞儿听罢便俯过身来细看。桑梓写了三个字,但因蘸墨次数太多,字到了后面,骨架已经有些分离,又有些横竖彼此叠起,甚至有些地方的墨色浓淡也不一,倒不似她刚入笔时的镇定,就仿佛有无尽心事难付纸上,显得有些杂乱了。
“晏……栖……桐。”瑞儿拈起宣纸一字一字念道,边念边细细分辨,确定自己无误后,又高兴地补道,“小姐,您写了‘晏、栖、桐’三个字。”
桑梓顿时愣住了。方才下笔,犹如手中无笔,笔驻后,却是心中无字。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写了她的名字。
不,那不是她的名字。可是,那又如何,她所认识的晏栖桐,便已经是那个晏栖桐了。只不过,晏栖桐不在了,而那个叫克瑾的女子,也回去了她的世界。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气血上涌,本就已瞎的双目竟然还能感觉到刺痛,而双耳也轰轰作响,好似有人在敲打后脑直鼓动双耳,仿佛下一个就要轮到它们了。
真是克星啊,那个名字,竟是听也听不得了。
瑞儿见桑梓大夫只一迳地发呆,似乎并不关心到底是什么字,便准备放下这张纸。但她低头一看,方才竟是忘了把底下的宣纸抽出来放上毛毡垫,便见第二张宣纸上依然清晰地印着这三个字。瑞儿一时好奇,就把那第二张宣纸也拿了起来,往下第三张上依旧有字,越往下拿,字便越淡,直到十数张之后,才了无痕迹。瑞儿吐了吐舌头,对桑梓道:“您笔下真有力,十几张纸了还能见到墨点呢。”
十几张,十几张后呢?桑梓将自己沉沉地窝进了坐椅深处,将头无力地枕在靠背上。
即使有牵挂,也是在这里日久之情而已。所谓日久,只要离开,自然会忘记——是了,她说的对,哪怕再用力,便如记忆,总是会渐渐淡去吧,直到,就如这个世界没有存在过她一样。
可是,桑梓仰望天空,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无处不觉温暖,无处不觉那一双手那一具身体正温暖着她。虽是白日,于她却如黑夜,一片漆黑中,似乎有一颗星缓缓又升起了。
桑梓想真的是冬去春来了,纵使再看不见大火商星,却似能感觉到,她已经又来了……
纵使不想提起,但又如何忘记。
☆、第八五第章
春日阳光明媚;使人不觉时辰。
桑梓又写了一些东西;但再不叫瑞儿念出来,她也并没有写什么要紧的;只是默了几句药汤歌诀。
所谓五劳之伤中,有久坐伤肉之说,桑梓坐得久了;终于罢了手;扶着桌沿缓缓站起来松动筋骨。便在这时;所闭大门外传来扣打门环的声音。
纵使是休诊日,常也有人寻上门来,瑞儿得了那夫妻二人的叮嘱;不可让桑梓大夫劳累,便当作没听见,只顾收拾桌案上的东西。桑梓站在那听着,声音只一声比一声急并长久执着,她便道:“瑞儿,去把门开了,看看是谁。”
瑞儿低声道:“若是看病的呢?”
“找得这么急,恐怕有突发之症,有性命之忧。”桑梓缓声道,“去吧。”
其实每次休诊日,若有人寻上门来,桑梓大夫多半都会开门看病,瑞儿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好放下手中的事物,前去开门。
门一开,便是两张焦急的面孔,都是老妇人的模样,其中一黄脸妇人长舒一口气:“阿弥陀佛,总算开了门,请问,这里可有位瞎眼的女大夫?”
瑞儿连忙掉头看了一眼院中的桑梓大夫,仿佛没有听见这边动静,这才半掩了门出去将那两个人都逼退了两步,冷声怒道:“会不会说话?”
那人便连忙道歉:“唉呀,姑娘莫气,老身是急得丢了魂,嘴上无德,还望不要见怪。”
瑞儿这才缓下脸色来。桑梓大夫虽然确是失明,但平时大家说话都很注意,很是避讳相类的词,就怕惹得她心里难受。她上下打量这两个人,见外面还停了一顶小轿,就问道:“说吧,找我家大夫什么事?”
“救命的事。”那黄脸妇人一把拉住瑞儿的手,急道,“我家小姐命在旦夕,还望女大夫前去救治。”
“今日是我家大夫的休诊日,你们不知道么?每个月也只休息这初一与十五,家里发话了,断不能乱了规矩的。”
这两个妇人一听脸色就都变了,纷纷说起来:“姑娘还请通融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大夫若能救回我家小姐的性命,我们必定早晚三柱香,绝不忘恩负义。”
瑞儿便也有些为难,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些,原是在里面准备中饭的珠儿寻了过来:“小姐来催了,让你带她们进去。”
这两人便忙千恩万谢地跟着她们身后进了院子。
这黄脸妇人走在最前面,仔细一看,确有一位用白布蒙了双眼的女子端坐院中,似是正在晒太阳。她们虽是本地人,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瞎大夫,没想到看起来比躺在床上的自家小姐还要瘦上几分,不由心中便打起鼓来。她与另一位妇人交换眼色,都有惊疑之意。
瑞儿年岁小些,珠儿却跟得未央的时间长些,她一见便知这些人在质疑桑梓大夫的医术,便笑道:“若信不过我家大夫,你们便请回去,看看还是否来得及去找别的大夫,不然就如你们所说——你家小姐性命难保。”
桑梓皱了皱眉,听出珠儿话里的意思,疑医者不治,她抬手道:“珠儿,扶我进去。”
那黄脸妇人忙走前两步:“大夫莫走。”她又对珠儿道,“姑娘别误会,我们只是有点吃惊而已,若不相信,便也不会直接找到你们府上了。”说罢她指了指外头,“连小轿都准备好了,大夫务必前往一趟。”
桑梓听那声音里确实急切,有如焚烧,便道:“瑞儿,把我的药箱背来。”
珠儿忙上前来:“小姐,眼见着就要中午了,饭都烧好了,不如吃罢再去吧。”
那黄脸妇人便一把拽住珠儿,声音拔高变尖完全变调了:“唉哎,姑娘啊,救人要紧啊。”
这声音听在耳里真是令人渗得慌,珠儿忙拂开她的手只上下搓动着手臂。
桑梓也感觉耳朵里直嗡嗡作响,定了好一会,等那嘈杂的声音过去了,才道:“前面带路吧。”
一路上,桑梓与那黄脸妇人坐在轿中,听她说了一路,才知道她急切的原由。
原来黄脸妇人是那家小姐的乳母,那家小姐今年十八,早已有了婚约,正是要于三日后出嫁。可不想这成亲之前,那小姐突然起了满脸斑来。黄脸妇人说到这脸色十分扭曲,只道她家小姐如何冰清玉洁,自小便是这四邻八里皆知的美人胚子,又不与旁人接触,怎么会起满脸那样的东西。
所以,所谓那小姐的命在旦夕,只怕是那小姐见自己一张好端端的脸上变成那样,是自己想要寻死罢了。
等轿停下,被瑞儿扶着,桑梓跟着那乳母左转右转,奇怪的是除了她们,竟没有听到其他什么人的声音,好像是进了一座空屋。瑞儿多看了几眼后在她耳边气道:“这家的人好没规矩,请大夫上门,竟是连个招待的人都不出来,显得我们倒像做贼似的。”
等到了那小姐的房里,房门一开,桑梓耳边立即塞进各种声音,有尖叫有惊呼,还有撕心裂肺的哭闹声。
“唉哎我的好小姐啊。”黄脸妇人一开门便叫起来,一边挤开满屋子的人一边将桑梓两人护进去,“让让,让让,我请的大夫来了。”
她这一嗓子马上盖过了房里的所有声音,大家都停了下来,纷纷让开道路,回头一看,这小姐乳母身后跟着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位蒙眼女子,一条白布遮眼,等她路过后方看到,那白布在脑后打结,又长长的坠下去。
那小姐的爹娘正一人一手抓住床上扑着的女儿的手,直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桑梓一边走着,闻到了房中有浓浓的香气,她边问道:“房中可有鲜花?”
瑞儿四处看了看,便见窗台上,桌子上,都插着大捧的桃花:“有,有许多桃花,看起来开得正艳。”
桑梓顿时点了点头。
那床上的小姐见乳母来到跟前,哭道:“我还有三天便要嫁人,这如何是好,我还是死了算了,免得到时候叫人笑话。”
桑梓的步伐一顿,神情有些恍惚。当初晏栖桐刚到山上时便也说过类似的话,不久她便真的自杀,然后醒来后,便不是她了。她拂开了瑞儿扶她的手,往前摸索,碰到了人便推开,直到站在了那哭声前。她低下头去,渐渐摸到了那一张脸,顺着她的肩膀往下,那爹娘二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似乎无法阻止就松了手,桑梓便摸到了这小姐手里竟然有一把剪刀。桑梓瞬间将那手提起来,把那剪刀堪堪抵住了她的脖子。
房中顿时惊呼四起,乱成一片。
瑞儿虽不知桑梓大夫要做什么,但却相信她绝不会是要那小姐的性命,便拼命地拦着那些要冲上来的家人。
“你死吧。”桑梓温柔道,“你死了,也许别人就活过来了。”
那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瞎眼女子,听那温柔的声音里却又有着无尽的寒意,仿佛她真应个好,这剪子就真的会刺进她的脖子里,她不禁害怕地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桑梓低下头去,任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直起身子,松开了她的手:“只是成全你。”桑梓的手重新摸回去,从手臂往上,一路都能感觉到她全身僵硬久久不敢动作,在那脸上多摸索几下后,她道,“你若死了,这脸上的东西像桃花开成一样,倒是很美的。”桑梓微微笑了笑,“如何?”
这声“如何”问得随意,那小姐却猛地打了个冷战,丢开了剪刀。
那乳母立即扑上去把剪刀拿在手里,房里众人顿时长出一口气,方知道这瞎眼女子使了激将之法。
那小姐的爹娘面面相觑,当娘的忍不住问道:“您……便是大夫?”
“是。”桑梓皱了皱眉,闻到床边似乎也有桃花香,“你们此前可是出去踏春了?”
“正是,”那娘回道,“我女儿从小乖巧,很少出门,但见快要出嫁,我便带了她去看过一次郊外的桃林。那家的桃林今年是第一次开花,甚艳,她也不曾看过,很是喜欢。这不,还摘了很多带回来……”她说到这突然消音,因想起这瞎眼大夫之前的一句话,便小心翼翼问道,“您怎知……她脸上的斑是桃红色的?”
“那不是斑,”桑梓摇头,刚才她摸到这小姐的脸上时就已经发现那只是种疹子,“那只是桃花癣,你女儿闻不得桃花气味的,加之即将出嫁心情也与平常不一样,故都是桃花惹的事。把房里的花都搬出去吧。”
那娘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确实是从桃林回来后,女儿满脸就起了这桃色的东西,原来竟是桃花惹的祸。
床上的小姐听她语气如此轻描淡写,不由问道:“那……能全好么?”
桑梓便淡声问道:“不寻死了?”
小姐便有些赫然:“不敢。”
“若人死有知,发现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病,那多不值。”桑梓劝道,“还有房里的人都出去吧,把门窗都打开,最好给小姐换个房间。”
等那桃花都搬了,小姐也换房了,众人都散去只留几个人的时候,桑梓才开始替她把脉开药方。其间,桑梓问道:“这位小姐,若无人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