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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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人都剩了个空壳子,唯有日愈累积的恨意疯狂滋长,快要将这空空的皮囊冲破从血肉中刺出。
倒不曾想到会在这弥河镇遇到蓝玉后人,洪武二十六年的那桩血案已随太祖皇帝埋入岁月长河,本该死绝的人偏偏成了漏网之鱼,如今化作催命罗刹前来索债。本没有谁欠了谁,帝王将相的朝堂上只有成王败寇的传说。
夺取蓝玉之孙身上携藏的铁券只为燕王朱棣一份小心思,一个争取先帝关注的小手段。而他对他有再造之恩,只要是他要的,三保即便拼了性命也会为他做到。太祖杀念日重,那些冤案中被牵连的人只该怨命当如此,生不逢时。就如当初明军铁蹄踏破云南时,他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他早就不求什么天青日白无愧俯仰于天地,但愿他想要守护的人能得享太平而已。譬如当日在应天帝都,举手之劳帮助那位蒙古姑娘萨仁高娃从监牢里运出了她阿爹的尸体。马三保此生能做能当的,也不过如此了。
长长睫羽阖了又开,那人一贯带笑的唇角微微一拧,眼神冷冷望向轮椅上半人半鬼的女子。“既然是来找三保的,那就放燕王殿下离去吧。有欠有还,三保奉陪就是了。”却觉握在上臂的手掌狠狠一紧,轻斥声已自头顶灌下。“住口!本王还没说话,何时轮到你自作主张!你只记得本王与你说过的不会将你舍弃,无论何时何地是何境况。”
三保听得朱棣低斥,眼眸扬起正好对上他微带愠怒的目光,错愕间似有什么在他眼中一闪即逝,疑似情深之影。转而又听朱棣附在耳边低语。“这里交给本王。你伺机上马往前突围,本王摆脱了他们二人立即追来。只是——”
他唯一担心的是他的伤。被短刃穿透的胸口连呼吸都是痛的,痛到麻痹反而已无知觉。三保只是不敢再运气,轻轻点头道:“王爷放心,三保还成。”将铁扇递给朱棣,“王爷小心。”朱棣不再多话,多拖延一刻三保的伤则多一份不治之险,再这么流血下去再多的血都会流光。
玄衣身影快如冷电直奔轮椅上半人不鬼的女子,扇锋一展直取其咽喉。蓬面女子只是操控轮椅往后退去,却不肯接朱棣的攻势。朱棣料想蓝玉之女岂会有防身功夫,见她退去时紧随其上,铁扇边缘转眼划到残女侧颈。只听她一声尖啸,轮椅以侧卧的方式堪堪躲避过扇锋,木轮一别一拐旋转退开。
有细微撕裂空气之声从身后袭来,那枯瘦老者人影滕在半空从身后追击而来,两手轮番射出无数暗器,形状各异,如梨花暴雨。朱棣擒扇转身扇面作盾,转手一抄叮叮当当打落一串暗器。
转而传来马匹嘶鸣之声,蹄声踢踏起落。朱棣不敢分神,却料是三保夺下马匹正欲突围。轮椅上的女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惨笑,笑得朱棣心下一紧,手中飞扇拦截暗器,猝然转面望去,但见三保正御马跃起自那女子上方腾越而过,转瞬已越出两丈多远。然而正当三保策马往前,却自那女子身后一条鲜色人影仿佛一个盘桓已久的影子激射而出,与三保擦身而过,直奔与老者缠斗中的燕王朱棣!
三保眼梢只觉有一道绿影一闪,已猜得对方套路。忙策转马头人在马背上腾空飞起,自那人背后急追而上。然而!对手目标却根本不是朱棣!诡异的身影在半空蓦地折转,竟凭空毫无借力翻转了身子!
绿衣侏儒胸口血痕爆裂,手上最后一柄短刃赫然翻出,伴随手掌中机簧“喀”一声轻响。三保身影往前飞纵而下,却正当着侏儒翻出的手掌,短刃尖刺上冲去。运气不畅已无可能折返闪避,三保拼力提气又将身形拔高一丈,飞出一脚横向踢到侏儒手腕。侏儒手掌一偏,机簧应力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落地上。
此时两人皆是竭力,侏儒的功夫路子像极了街头耍马戏的身法,两腿一纵人又纵起迎向三保。交臂相错时只见她浓脂艳抹的脸上诡然一笑,眼角唇边褶皱都挤在一处,令人眼前一花。
对掌相接!侏儒飞起的身躯陡然失重,被三保单腿踢在脖颈处,整个人倒跌往斜刺里飞去。然而她一双衣袖却倏地暴涨如钢如练,直线抛出砸在三保胸口。三保单腿横扫亦是强弩之末,被她瞬间积蓄的一股冲力撞得身形一折往后跌去,背脊触地喉中一紧顺势就吐出一口血来。胸口旧患内伤未愈,强行运息又被对手击中,口角血沫滴滴落落淌满衣襟。
重伤之下三保差点闭过气,才觉背脊碰地又有一条藤鞭如灵滑的蛇一般迅捷地缠住了脖子。睁眼只见轮椅上那女子一手握紧鞭柄将藤鞭绷直,扯得三保喉间一窒几乎不能呼吸。木轮咔咔转动,女子随着轮椅一点点移动靠近,手里的鞭却始终保持绷直的状态,随着她往前移动一圈圈在扶手上缠住。
靠近时有难以言喻的恶臭从她身上散发出,可见此女全身溃烂已不成人形。她低声连续地笑着,却比哭还难听,利爪般的手霍然收紧,将三保脖颈拉向自己。俯身慢慢凑到面前,面容扭曲慑人。“你看,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为我弟佬,为我自己,马三保,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三保仰起颈项迎住她锐利的眼神,唇角沾满血痕面容憔悴苍白,眼眸中却一片平静无波无澜。藤鞭紧紧绞在喉间,绞得几乎不能言语。仿佛意识即将离体远去,却强撑着保持清醒。“若活在世上只剩了痛苦,死亡难道不是更好的解脱么?”
翩若飞羽的话激得残女面容一搐,尖声道:“你说什么!”手爪猛然收得更紧,将三保整个人狠狠往前拖拽,一手牢牢扣住他衣襟将他拉至眼前。“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谁给你判决生死的权利!谁允许你剥夺别人的生命!你——”
厉声的质问戛然而止。女子紧握藤鞭的手猛地一搐更将鞭牢牢收紧,眼眸蓦地张大。须臾间,暴张的眼瞳慢慢涣散,人缓缓靠至椅背头颅往一旁侧去。利爪一点一点松开,手中藤鞭悄声滑下,啪一声落在地上。
三保大口喘息,最后一份力气流失使他连伸手扯开鞭尾的动作都无法做到。手上力气顿失,松开了插在女子心口的轻匕手柄,人慢慢滑下地。
绿衣侏儒经方才一击已折在墙角昏死过去,正与朱棣缠斗的老者见状不由断喝一声,人如狡兔只借力于屋脊树枝,脚步急撤掠飞不停变换方位。每变换一个位置手上总有一把暗器洒出,直教人防不胜防。他见蓝氏女子死去忙将身形掠近三保,兜头撒下十枚蝙蝠钉,双手交错扯开棘刺,猛地向三保扑去。
朱棣被他如影随形的暗器缠住手脚,不堪其烦处于抵御下风。但见三保被那女人拖住不禁心急如焚,趁老者撤开注意力时将铁扇脱手甩出,朝老者飞掷而去。铁扇在半空如飞速旋转,扇锋划出道道白刃。铁扇脱手之际朱棣已飞扑冲向三保,玄色身影掠地一把将三保捞在怀中,脚步不停直直退开十来步。单手一擒,飞出的铁扇又稳稳落回朱棣手中。
老者被飞旋的铁扇击中,身子如枯柴猛地一折,直直落下砸在地上。
一把抱起三保跃上马背,朱棣猛扯缰绳促马撒蹄飞奔,直冲弥河镇外奔腾而去。
乡间阡陌纵横交错,一匹马载着两人毫不停歇一路飞奔。夜色慢慢降下,无风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朱棣紧紧搂住怀中人打马狂奔,时不时用力将他揽向自己。
“三保!不要睡!陪本王说说话,不要睡!”
怀中之人似竭力维持意识清醒,只是眼皮沉沉怎么也睁不开。视角仿佛被夜色遮蔽,看不清物事,只听得燕王焦虑的声音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威海卫所。
值勤的卫兵把守岗哨,手执长矛仰天打了个哈欠。偏僻沿海的卫所只用于防患倭寇进犯,平日里闲得连鸟都见不到几只。真无聊啊!卫兵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忽然耳中听得似有马蹄声得得起落,正朝卫所奔来。
“喂!我听到有马匹过来了!”左卫忙叫住正冲头打瞌睡的右卫,兴奋不已。“且让我听听是几人几马。”
“两人一马。”右卫揉揉眼睛声音平淡无奇。
“啥?你怎么知道?你也练了顺风耳的功夫?”
“神经。抬头不就看到了?”
左卫轻轻嘁了一声,顺着右卫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两人一马已奔到岗哨亭下。
“停下!来者何人?”
来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人,勒住马匹在亭下抬起头来。面容苍白憔悴,却掩不住周身威盛霸气。“我是燕王朱棣。快让徐辉祖出来见我!”
亭上岗卫愣了一愣。听亭下之人暴怒又说了一遍。“快叫徐辉祖出来见我!”右卫赶快小跑进去通报。不多时魏国公徐辉祖果然风风火火赶出来,在亭上一眼望下,忙叫人开门三步赶下岗哨迎上去。“王爷怎会来了这威海卫上?”
朱棣怀中抱着一人不曾撒手,下马撞开徐辉祖径自往里闯。撞到徐辉祖却是脚下一软竟单膝跪了下去,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晕厥。徐辉祖忙弯腰扶住他,却见他背上有伤更有两处还插着两支蝙蝠钉。
“王爷你受伤了!”
燕王却将怀中之人更紧抱住,尝试起身却因连日连夜赶路耗损体力怎么也站不起来。“不要管本王!快救他!快找人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搞掂这两个杀手。武侠嘛,某啖愧不敢当,某啖一直觉得只有像沧月那样的大家写的才叫武侠+玄幻。至于我写文一直会比较喜欢写一些武戏,如果亲不能接受的话直接跳过吧。我也想早点写感情戏,可是铺垫啊铺垫,似乎我一直在铺垫的路上徘徊,真正写到感情戏的时候又觉得分量太轻。。。这个,俺很惭愧~~~
☆、(十六)
威海卫所沿海而设,在夜影憧憧下仿佛海市蜃楼。城墙最高处建有灯塔,塔上篝盆中整夜不灭的炭火融融漾漾,火影随风而舞。
徐辉祖手中捻着一粒白棋,拇指在棋身上碾动,搁在下颌处不知该往何处落下。对面坐着都督朱靖,见魏国公心事重重久不落子,端过茶盏饮了一口茶,轻笑。“倭寇来了也不见大人这般犯愁,如何来了个燕王,大人却举棋不定了?”
徐辉祖听他问话显然已猜得了自个儿心事,睨他一眼把棋子搁在棋盒边缘。“那你倒说说看,要如何才能举手无悔?”
“大人前些时候回京正是皇上登基大典时,后来皇上欲准燕王回北平封地,大人就持反对意见。认为燕王善谋,未必肯屈就王爷之位臣服皇上,若由得他归去只怕将成祸患。如今燕王失而复得,正投入大人手中,大人将他交给皇上不仅可免将来祸患,亦是大功一件。”
“但燕王是我妹婿,单看这份情面,似乎我不该把他押送京师。”
“大人糊涂了。燕王送回京师一事,可是半月前燕王殿下请求大人救治那位随侍时亲口提出来的,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大人只是帮他得偿所愿,本是你情我愿,又非大人逼迫他,干大人与仪华小姐的兄妹之情什么事?”
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徐辉祖轻笑不语。似在沉思朱靖话语,半晌,他一手指着朱靖,笑道:“你呀!”朱靖也立时落了黑子,眉眼弯弯映在烛火下。“如此,大人可举手无悔了?”
粗陶碗盛了一碗浓黑药汁,汤匙在里头搅了搅,朱棣眉眼带笑舀了一匙递到那人微微抿紧的唇边。“三保来,吃药。”那人蹙眉凝视眼前人带笑宠溺的眼,拧着的唇角透几分执拗与嗔怪。“王爷您被软禁在这个威海卫上半个月了,何来这么好心情……唔……”
汤匙趁机塞入口中,味蕾泛开浓郁难言的苦涩一路冲到鼻腔内,茶烟色眼眸瞬时蒙上一层雾气。三保干净的眉宇习惯性拧起,真是苦到流泪的味道。朱棣却对他话语毫无反应,随手舀了一匙又递到嘴边。“王爷!”三保抗议地唤了一声,伸手欲接过陶碗。“三保是个下人,您这么做有失身份,十分不妥万分不当。请让三保自己来吧!”
“怎么会呢?本王突然觉得原来给三保喂药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本王欢喜得紧。下人不下人的,有什么打紧?”端碗的手微微一避,躲过三保伸过来的手,一匙药汁又往前送了几分,将将凑近他唇边。
“王爷,您动辄应承别人回宫拿自己安危开玩笑,三保很担心。您能否先告知三保,您接下来的打算是怎样?这个徐辉祖一早就向皇上进谏不能应允您回北平,他是向着皇上的,决不会看在王妃娘娘面上善待您!”边絮絮说着边偏转头躲避一直伸过来的陶匙,三保语气中又泛出嗔怪似的不满。小兽般的忿懑一如最初遇见时的那般令人怦然心动。
似乎只有对极为亲密的人才会显现出的这种情绪令朱棣受用非常,眯着眼望住三保但笑不语。三保说着说着发现他眼神一直粘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