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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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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不到他回答,朱棣倏地睁开了眼复又问了一遍:“三保在哪里?”这一句,却几乎是带着颤抖了。朱能只得将中间那些细节禀奏与他,顾不得全身伤痛,“末将这就去找回三保!”说罢也不等朱棣应承便掀开帐帘闯了出去,带了十余人策马再返战场。
  朱能出去了很久,久到朱棣不支疲累靠在榻上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朱棣醒来时天色已大白,营帐里却是十分安静,只有王狗儿袖着手等在旁边。见朱棣醒了,他拿了干净的衣衫上来侍候穿戴,轻声低语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王爷,朱将军在帐外候了多时了。”
  朱棣站直了身子任由王狗儿给他系着腰带,抬手拧了拧略略跳动的眉宇。这才想起来昨夜里朱能返回石滩那儿寻人去了,伸手捉了腰带自己系着,示意王狗儿宣他进来。王狗儿转身走了出去,素来目光锐利的朱棣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皱了皱眉头心有些发虚。
  即刻朱能就进帐来了,朱棣看到他的样,瞬间心就凉了。不知是为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令人颤栗的凉意瞬间直达四肢,腰带的一头怎么也扣不上去。自昨日开战到眼下朱能连一刻都没歇过,夜里似乎下了一场雨,他整个人从头湿到了脚,脸颊发梢无一处不在淌水。只刚刚跪下,地上就湮开了一滩。他面色惨白颓废,同样垂首不敢去看朱棣,嗓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王爷,卑职没用,找不到三保。请王爷责罚!”
  乍听此言,朱棣嘴角下意识地抬了一抬,想笑,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再顾不上那没系好的腰带,他冲上前一把揪住朱能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扯了起来。气闭于胸却发作不出来,只好哑着嗓子低吼:“什么叫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你有没有细细地找,一寸一寸地找!”
  朱能任由他拎着,头更低了下去,颤抖着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反手狠狠地一把抹在脸上,何时见得这久经沙场见过最残酷血腥杀戮的男儿,竟热泪盈眶。“卑职已经找遍了石滩,所有完整的尸体——都翻遍了,没有三保……我找不到他!”
  他抬起头来,直视朱棣。眼中有泪目光痛彻,朱棣被他这一看,不禁赫然倒退了一步。他怔怔看着朱能,说不出话喘不上气,霎时空白的头脑连一丝反应都作不出来。顷刻才似想到了什么,一手挥开了朱能,跌跌撞撞地向帐外冲去。
  他这异样神色朱能王狗儿何时得见过,不由心头一紧忙要去拦下他。然而朱能手未触碰到他,却被他一把擒住一记过肩摔狠狠摔在地上,头也不回仍旧冲帐外而去。王狗儿急得差点要哭,哆嗦着张开了手去拦在了他前头,硬咬住了泪水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您一身的伤都没好透啊——”
  那人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目一蹙嘴角提了起来。脚步显见虚浮,却一手拉了王狗儿道:“他要我在那里等他,我怎么忘记了,巴巴地先跑回来了。他定是怪我不等他,在生我的气呢。你陪我去找他,哄哄他,他不就回来了么?”
  这话说得语无伦次倒似得了失心疯,哪里还是常日里那个王爷能说出来的?听得王狗儿当即哇一声哭了出来。再顾不得犯上不犯上,他一把扯住了朱棣狠命往帐里拉。“王爷您别去呀!不能去呀!三保总管他——”
  “他许是死了!”朱能从后头赶上,见朱棣失魂模样不由大惊,帮着王狗儿拦腰抱住了他,将他往帐里扯。“王爷,三保他许是战死了!”
  这话简直是一道旱雷直直劈中了朱棣,他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任由两人拉扯不休,却不退半分。半晌,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就是一拐肘撞在朱能胸口,将他撞得仰翻在地。“混账东西!”他一手指着王狗儿和朱能,两眼发直,唇上没了血色,却在不住地颤抖。“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他死了!本王宠着他那是本王的私事,何时轮得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他不见了,你们都不好好找他,巴巴地盼着他死!你们想得倒好,本王偏不信!就是他死了,本王也要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用力搡了王狗儿一把,推得他一个趔趄。“去给我备马!唔——”却蓦然后颈一痛,魁伟的身躯晃了两下,便一头栽了下去。朱能亦是粗喘不止,收起手刀去扶住了他,示意王狗儿一同来扶他进帐去。安顿好了朱棣,王狗儿忧心地跟着朱能出来,瓮着鼻子问道:“朱将军,三保总管他——真的死了么?”
  却见朱能看了他一眼,武将刚硬的脸上已流下泪来,偏转了头去。“王爷醒来若不问,谁也别在他面前提三保。”
  


☆、(五十八)

  天空细雨斜飞,打在身上衣衫都湿不透,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地沁开。原本秀丽的荒野河滩此时如同一片修罗炼狱,满地匍匐的尸体散落的尸块堆叠成可怖的画面。夜里的一场大雨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火海,眼下只剩了一蓬蓬郁茂的黑烟仍不绝不息地冲向天空。雨水冲刷了溅染遍野的鲜血,将其融汇成一条条血红的细流,顺着坡地流入河中。连带河水都被染上了凄艳的颜色。
  那遍野仆倒的尸体,有些已是残缺不全,有些身上插出刀剑利戟,如此令人作呕炼狱之地,只有贪食腐肉的秃鹰才愿盘旋落下,寻一顿饱餐。却哪里还有活人的踪迹?
  此刻却仍有人纵马徘徊于此,不肯离去。
  朱能张玉和王狗儿几人跟着前头的马匹奔走来回折腾。朱棣冒雨驱马踩踏在这修罗场上,目光神聚专注之至,一言不发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反复搜索。身后王狗儿愁眉不展忧心已极,宁愿这样找不到,好歹,也有个念想。否则,若真的翻到那人的尸体,王爷可会怎样呢?
  曾是南军营地的山谷平地上,整座营地已被烧得面目不辨,地面尽是焦黑。一幢幢如丘壑般的粮仓浓烟不散,靠近了仍觉那热浪灼面扑来,炙烫难言。在粮草区的右侧有一座类似半仓的半丘却是炸得遍地铺散,连带周围的几座谷仓都已支离破碎。
  在这样的一片营地里,亦到处仆倒着尸体,显示这里也曾经历一场恶战。与外面那些不同的是,这些人都被火烧过,只剩了焦黑的一堆干尸,丑陋难言再也不辨面目。
  朱棣默然凝神只管策马兜转,来来回回只怕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风雨飒飒火星哔嚗,却哪里还能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朱能几人跟在后头也不敢出声阻止,只好跟着他毫无章法地乱兜。也不知兜了几遍,前头那马蹄终于踢踢踏踏停了下来。王狗儿心里一跳,这下,总该追行大队而去了吧?
  经过一日一夜休憩整顿之后,燕军大队拔营开始往南行进。李景隆率残部退守山东德州,燕军获悉即追行而去。只是王爷硬要再来这里找人,吩咐朱能张玉带队先行。两人哪里放心,这才一起跟着来了。
  这时朱棣勒停了坐骑,神情滞然地盯着那一地全已无法辨认的焦尸,许久都不曾有动作。张玉正要上前去劝,却忽然见他拿马鞭指着那些物什,声色平静问道:“你们觉得,这些是他么?”他兀自摇着头,却突然动了情绪,咬牙道:“他那么干净修洁的一个人,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么?你们不如说,皇帝颁诏来把天下让给本王了,本王还信得容易些!你们看看,这些哪里像他了?”
  他说着纵身跃下马去,刹刹几步赶上,一脚踢在那焦尸上,将那物踢得飞了出去。“这些哪里像他?一个都不像!这绝不是他!”
  几人何曾见过自家王爷当众发这么大狠劲,狂怒已极弄得一身污秽,忙跳下马来将他拦住。王狗儿扯住了他手臂往外拉,哭道:“王爷节哀啊!三保总管以身成仁了,可王爷还要打那南军,还要争那天下!万万保重身体才是正经呀!”
  朱棣被他三人拦腰扯臂地架着,听王狗儿这么一哭,忽然静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王狗儿,半晌才似哭似笑喘息道:“是了。他从前都在暗暗跟我较劲,就这个时候,还不肯服软少别扭一些么?——他是为了救我才跑到这里来的。弄成这个样子——”他一手颓然地覆在脸上,嗓音模糊似在哽咽。“是为了我……为了我……”
  风雨肃肃仿佛是对这万千亡者的一场祭奠。有谁见得那风光霁月巍峨如神的男子,此刻却以手覆面,立在天地旷野之间,颓然无声而泣。
  山东德州。
  李景隆别的本事没有,若论跑路却无人能与之相当,带着数万残兵不出半月就抵了德州,惶然入城。
  入了城却又整日忧心忡忡,两次败战损兵百万,这战罪可天大了去。就算皇帝肯饶他,那老脸被丢到十八层地狱下去的黄子澄却哪里肯?是以盘亘在德州也不敢回朝,又听闻燕军正在追来,急得成天在城楼上团团转。
  过得数日平安带兵也回到了城上,径自登堂入室,说有好消息报奏都督。李景隆哪里还高兴得起来,随便敷衍了平安跟着他去了囚室。平安推开门躬身请李景隆进入,又神秘兮兮关了门才带他顺着幽暗的楼梯走下。
  李景隆意兴阑珊地踱下囚室,一眼看到那刑架上吊着个人,蓬发披面全身血痕累叠,已不成人形了。平安带着他走至那人面前,两把拨开那人面上乱发,说道:“末将所说有价值的俘虏,就是他。”
  李景隆凑上去细细辨认了一番,才隐约认出是朱棣身边的人。只是他面上污渍血渍交错,着实叫人难认。所幸早前他跟着燕王在京都一年多,李景隆也是见过他几次的。“就是那个叫做——马三保的?”
  “都督好眼力。”平安伸手到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举到那人头顶,又一手揪住了他后脑发根将他脸仰起,冷笑着任水哗然淋在他脸上。
  李景隆不由错愕:“你是如何擒得他的?”
  平安一手扔了水瓢,俯首凝神看他睫羽瞬忽着,缓缓醒转过来。“这小子那日潜入我们营地来放火,却并不知道粮仓中藏有火药。正跟我们的守兵打斗时火药库爆炸了,他避之不及给炸伤了,昏倒在营地里,才被末将手下的人捆了来。如此,可真是天助都督。”
  三保浑身全无知觉,意识模糊,只听得耳边有人窃窃私语,眼皮沉重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体似乎是被束缚住了,两手高高吊于头顶,而身躯无力低垂,将那手腕扯得似要断裂。他拼力摇了摇头,勉强才拼回一丝神志。下巴被一只手擒住抬高了,仰对的视线首先触碰到的,是俯首凑近的一张脸。
  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直到那人冷冷一笑热气呼在他脸上:“醒了?”
  下意识地要扭头避开,却被用力掐住了不让他动弹。消耗殆尽的体力让他身体绵软地跪在地上,全靠了捆绑吊住手腕的绳子才不至于倒下。他厌恶地抽了抽眉宇,双眼直直望住平安。“有种的……就杀了我……”
  这倔强的模样惹得平安笑意更深,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看着他脸侧到一边几乎又昏死过去,口中鲜血喷涌不由得意大笑:“瞧瞧,这就是燕王殿下最爱看的倔强样子了吧?”然身后李景隆看了厌烦也没兴致,催促道:“不过是燕王身边的随侍,还是赶紧杀了干净。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都督有所不知——”平安终于罢了手,转身去跟李景隆说话。“末将十多年前跟随燕王镇守大漠东胜城,对这人的事却是知根知底的。都督可知当时军中传言,燕王宠爱随侍太监马三保,到了何种地步?”
  李景隆一愣,却是未曾想到这一层去。“如何?”
  “日日同进同出,同食同榻,宠爱粘腻恩赏有度。这马三保的地位,可只在燕王一人之下了。都督怎么能说,这人留着没用呢?”
  “那么——你欲何为?”
  “眼下燕王正率兵赶来,若德州再失,他就能直奔济南了。此城进可攻京都,退可守北平,要是被他得了,都督与我就算不战死,皇上也绝饶不了我们。所以——我们就写信告诉燕王,这个人在我们手里,让他带兵来城下谈判。”平安将手往桶中洗净,目露冷光,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慢慢走至三保面前。“到时候,我们就把这个马三保吊在城楼上,让弓手拿箭对着。燕王若是不谈,就当面射杀了他;若是他谈,我们一早在城下两边做下埋伏,正好将燕军包抄。前有坚城后有围堵,我倒要看看这燕王还能如何插翅飞出生天了!”
  说毕一手捏开了三保下颚,将药丸塞了进去。李景隆略略一惊:“你给他吃的什么?”
  “都督放心吧,这马三保功夫了得,不给他吃了这化功散,只怕他折腾出什么变数来。”
  李景隆这才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犹疑道:“不过燕王素来强悍刚硬,只怕不会轻易就范。我们虽有人质在手,他若狠心自己一箭射死了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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