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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三国曹魏]乱世魏书洛阳城-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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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力压抑着内心不断上涌的悲痛情绪,司马懿咬牙道:“回府。”
  “仲达,伯达病死军中,孤也很……”叹口气,曹操觉得自己还是说不出来那些浮于表面的客套话,只得拍拍司马懿的肩道:“回去吧,孤已派人护送伯达的灵柩返回河内,你回去看看吧。”
  拢在素服袖口中的手紧紧握着拳,司马懿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能够平稳一些,“主公体恤,臣不胜感激。但出征在即,我若临阵离职,想必亡兄会不得安息。唯有击退孙权,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咬了咬牙,他抬眼直直望着曹操的眼睛道:“臣,请从。”
  “仲达,不必勉强。”叹口气,曹操看向他的目光里尽是惋惜与无奈。
  “臣,请从。”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司马懿说得一字一顿。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早已没有了泪水与悲伤,有的只是一片寒冷。那坚冰似的眸眼深处,仿佛能够将这个春天冰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1、吴质出任朝歌长的具体时间我不太清楚,但肯定是在二丕受封王太子前不久。2、司马朗病殁记载于《三国志?刘司马梁张温贾传》——建安二十二年,与夏侯惇、臧霸等征吴。到居巢,军士大疫,朗躬巡视,致医药。遇疾卒,时年四十七。3、“贱妾茕茕守空房”没什么好说的,喜欢二丕的都知道这是他开创了先河的代表作《燕歌行》里的一句,也是无数次被吾辈拿来吐槽的一句= =|||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说,这首诗真的很触人心弦,极尽婉约苍凉,慷慨缠绵。
  ☆、闻讯探求索根源,真相之后思量苦
  一场秋雨一场寒,邺城今年的秋雨不知怎么,似乎格外的多,下了一场又一场,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天也就这么一直阴沉到了入冬。
  站在大殿中,曹丕配合地微微张开双臂,让身边的宫人们替自己更衣、系带、束发、戴冠,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望着窗外压抑的阴云,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宫人们纷纷告退,偌大得宫殿中只剩下曹丕一人。他回身望向铜镜中自己一身彰显着王太子身份的行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往铜镜前又走了几步,曹丕企图能够把那里面的影像看得真切些,可怎么看最觉得眼前蒙了层迷雾。抬手碰了碰戴得端端正正的发冠,冰冷不带任何温度的触感就那样在手心中蔓延开来。愣神良久,他放下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身走到了窗前。
  身体倚在窗框上,曹丕抬头看着空中厚重的积云,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眼里落满了的阴霾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深不见底。
  曹操和孙权在濡须口的这场仗打得颇为漂亮,出兵不过三月便大捷而还,回到邺城那日正值夏末。在城门口迎奉曹操凯旋的曹丕在行伍间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司马懿的身影,不禁心中难安。
  一路上和曹操聊着天,曹丕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便旁敲侧击道:“父王此次出征可是多路分兵了?”回头往队列里望了望,状似随意道:“曹仁将军、张辽将军和司马主簿好像都不在队伍里啊。”
  “嗯”了一声,曹操回道:“子孝和文远留在居巢协助元让镇守去了,仲达……”顿了顿才继续道:“他回河内了。”
  “啊?”眼里透出一丝茫然,曹丕不由自主就反问了一句,“回河内了?”
  沉沉叹了口气,曹操不无伤怀道:“他长兄司马朗在我们出兵前去世了,仲达一直跟着孤打完了这场仗才说要回去奔丧,其情可感……也好,让他趁这个机会回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再回来吧。”摇摇头,曹操又补了句“世事难料,天意弄人”便不再说话。
  瞳孔骤然一缩,曹丕只觉得脑子里就像被放空了一般,捏着缰绳的手也紧紧攥起,任由缰绳在手心勒出一道红痕,恍惚着应了一声,他讷讷道:“我竟然都不知道此事。”
  眼睛望着前方的路面,曹操兀自道:“司马家的人行事向来低调,不喜张扬,这些月你又在宫中忙着监国、调集粮草之事,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垂着眼,曹丕没有接话,看起来相当平静,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怎样的风雨巨变。
  回宫大致安排了一下,曹丕就换上便装找了个理由出宫直奔司马府了。望着司马府紧闭的大门,他只觉得脚下如有千斤,迈不动步子。踯躅了许久,曹丕才缓步靠到门前伸手叩响了府门。
  少顷,一个门僮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探身道:“公子,我家先生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勉强笑了笑,曹丕回道:“我知道司马先生不在,我来是想问你几句话。”
  “问、问我?”一脸惊讶地看着曹丕,那小门僮摇头道:“公子可别拿小的开玩笑,小的哪里知道什么事。”
  “你别怕,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看他终于点了头,曹丕才开始询问道:“你可知道你家先生、夫人为什么离府?”
  闻言,那门僮脸上一垮,愁眉苦脸道:“司马先生的长兄去世了,家里人自然都要回老家奔丧。”
  眉间闪过一丝愁绪,曹丕低声道:“恕在下唐突,不知可否告知司马朗先生怎会突然亡故?”
  听他唤出了司马朗的名讳,那门僮便知曹丕和司马家是有些交情的,于是毫不隐瞒道:“具体的,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前些月府里突然收到急报,说是兖州刺史亲临前线,在军中染了瘟疫,然后就……”
  “亲临前线?”打断他的话,曹丕出神道:“夏侯将军南征,司马刺史为何要亲临前线?”
  “小人不知……”看曹丕神色似乎不太自然,那门僮好心追问道:“公子你还好吧?”
  “啊。”回过神,曹丕点头微微欠身道:“我没事,冒昧叨扰了,告辞。”
  “公子慢走。”
  听到身后传来大门合上的声音,曹丕回头又看了眼暮色中的司马府,这才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他脑中尽是疑云,他不明白为什么司马朗会随军出征,甚至还到了最为凶险的前线。
  一直到几个月后的中秋节,曹丕在宫中见到了赴宴的夏侯尚,这个在他心中盘桓多时的问题才得到了解答,可是,知道了真相之后,他却宁愿自己一直糊涂下去。
  明月皎皎,桂香袭人。
  曹丕心不在焉地在王宫后花园的凉亭里和群臣喝酒赏月,偶尔和行酒令的文士们搭两句诗,不一会儿就失了兴致。视线在人群中游移着,曹丕突然看到凉亭外与人谈笑正欢的夏侯尚,便放下酒樽向他走去。
  注意到正往自己这边走来的人,夏侯尚向身边的人点头打了声招呼就笑着迎到曹丕身前道:“你不在里面坐着怎么跑出来凑热闹了?”
  歪了歪头,曹丕也打趣儿道:“你几时见过在亭子里能赏到月亮的?”
  “也是。”和他并肩走到了稍微安静一些的地方,夏侯尚不知几时折了枝桂花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倒是不用你做什么,不过是想问问你关于司马刺史的事。”鞋尖在地上划了划,他继续道:“你之前一直跟在南征军中,可是知道他为何要亲临前线已至感染的瘟疫不治身亡的?”
  知道他跟司马家的交情深,出了事自然要多过问两句,夏侯尚也不敢怠慢,想了想才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说起来啊,其实还是因为主公。”
  眉头一蹙,曹丕拉着他又往远处走了走,“此话怎讲?”
  “你想啊,年初之时,主公突然又提到了加强屯田一事,这对主公自然是好事,可那些个世家大族对这事儿都忌惮得很。司马朗是什么人啊?他可是司马家的长子、当家,他对这些风吹草动警惕着呢。”
  “可是……”迟疑片刻,曹丕还是不解道:“屯田一事并非针对他一家,谯沛、汝颍世族,杨氏一族全都受到此事的冲击了啊。再说,这跟他上前线有什么关系?”
  看了眼不远处喧哗的人群,夏侯尚神神秘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几个大族看似都被要求屯田,但其中可是大有玄机呐。”
  抬手捶了他一拳,曹丕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故弄玄虚,快给我说清楚了。”
  把手中桂枝随便一丢,夏侯尚正色道:“屯田分为‘民屯’和‘军屯’,前者是让流民和个体农户耕作,与世家大族争夺劳力和土地,可以直接伤害世族的既得利益;后者则是以军队且耕且守,以农养战,那些将士本就是朝廷直接控制的人口,自然不会对世家利益造成额外的损伤。主公出身谯沛之地,加上我们本身手下兵士众多,所以主公自然不会让谯沛世族实行‘民屯’;但若是独独让我们加强‘军屯’而让其他世族加强‘民屯’必将引来非议。思来想去,在剩下的那三大世族里,主公就选了能与我谯沛世族制衡又与他相对比较亲近的汝颍世族做做样子,加强‘军屯’……”
  “所以最后受到冲击的,只有以司马氏为首的河内世家和以杨氏为首的那些簪缨之后,对吗?”见夏侯尚点头,曹丕背过身将手握成拳头抵在齿间,半晌,才又出声道:“也就是说,身负河内世族兴荣的司马朗在知道这件事后,必须要有所行动,向父王表示些什么,才有可能避免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打压,才有可能不让河内世家一再衰败,对吗?”
  “对,要不然他何苦放着好好的兖州刺史不做,非得跑到前线去?不就是为了代表河内大族向主公表明他们誓死效力的忠心,好让主公多加眷顾嘛。哪知道……唉,都是造化啊。”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夏侯尚突然察觉到曹丕情绪的异常,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哎,你……没事吧?”
  放下抵在齿间的拳头,曹丕慢慢转过身,月光下,他的面容如雪苍白,那双原本灿如星辰的眼睛被雾霭似的哀戚氤氲成了一片黯然。寂静中,他牵了牵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一个完整的弧度,“伯仁……”艰难的唤出了夏侯尚的表字,曹丕的嘴唇动了动,竟是没能再发出一丝声音。
  看他不对劲儿,夏侯尚上前两步,扶住他的肩,蹙眉道:“你怎么了子桓?”
  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曹丕隔了半天才缓缓道:“让父王加强屯田的,是我。”睁开眼,他一字一顿道:“是我害死了司马朗。”
  八个字,字字泣血。
  明月依旧,不知悲欢。
  河内,司马旧宅。
  一身缟素的司马懿望着院中簌簌而下的落叶,眸如寒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缓缓走回屋内,坐□拿起了矮案上尚未启封的信函。
  面无表情地看着纸上的整饬字体,他手上突然一使力,便将整张纸捏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呆了片刻,司马懿的眉头微微动了下,似乎有些后悔,小心地将那张纸重新展开,又放在案面上用手来回压了压,看它并无破损才轻轻舒了口气。
  漫漫秋长夜,烈烈北风凉。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透过那信上的字句,司马懿几乎能够想见那人是如何在相府中的池塘边整夜枯坐,任他疏影横窗,落月孤倚;望不穿那微凉夜色,清露如霜。
  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最后富有余韵的收笔,却被莫名晕开了墨迹,仿佛茫茫天涯里的破碎韶光。
  作者有话要说:1、说明一下,历史上司马朗的死跟曹二没关系,曹操在这一时期也没有加强屯田,文中所述为虚构。2、漫漫秋长夜,烈烈北风凉。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愿飞安得翼,欲计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曹丕《杂诗》这首诗是二丕所有诗里我第一篇读的,起初读只是觉得很伤感,后来看过了二丕的一生,再读,忍不住流泪了,一直到现在,每多读一次,心中的凄然便更深入一分。
  ☆、痛哭秋雨潺潺中,傲然登临王储位
  冷镜残钩,三更榻凉,曹丕一身冷汗地自梦中惊醒,想到在梦中司马懿那冷漠的眼神,他便是醒了,也还是心怀戚戚。抬手覆上自己的有些湿润的眼睛,他低低笑开,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悲凄。
  坐起身,曹丕慢慢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黑漆漆的树影发起呆来——自从中秋节后,他几乎夜夜如此,噩梦缠身,时而梦到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时而梦到枉死的冤魂找他来索命,但他最怕的还是梦到司马懿守在司马朗的尸体边,朝他冷冷一瞥的画面,只一眼,就冷进了心里。夜不成寐的结果就是曹丕的身形以一种无法忽视速度清减下去,但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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