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入戏-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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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珞一生爱憎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之外,便无他情。非鱼池边的山石道人曾抚须看着这个整日除了默默练剑便是攥着大把丹药逗乌龟的孩子,许久说道:此童不仅根骨极佳,道心更奇,距离登仙,只差一步。
而一步踏错,更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但是在这个孩子心中,仙道魔道,原本无异。明是非而轻善恶,只因这恩仇必报的天性,造就了有义而无情的作风。以德报恩,以怨报仇,人施于我,皆施于人,从无例外,除了一人——
那是自入门以来便最敬重的武学宗师,平日冷言冷语却随时提点他修身养性的祖师叔,同时,也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的杀师仇人。大恩,无以为报;大仇,无力相报。
于是他默默地离开了,因为他无法面对这个人。他心中的恩人只剩下儿时那个与他一起做仆人并一直在照顾他的女孩,回去却发现她已然卷入了侯门深宅中杀机四伏的阴谋。他出手将那些人屠戮殆尽后,祖师叔的弟子们将他围起来叫嚣着清理门户,出言不逊下手狠重,甚至连累了他一心想要保护的恩人,一向恩仇明了的他自然不再忍让。
他在华山之时,就一直是令诸位师祖慨叹的武学奇才,寻常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他的潜力远在前辈的估计之上。虽然被要求单修气宗,但他只需在一旁看着,便将剑宗招式也尽数学了来,甚至还偷偷钻研了很多改良之法,只是平日里很乖从未显露,竟是连师祖辈的纯阳五子都瞒了过去。唯一能识破他的太师祖——山石道人吕洞宾,又无意拆穿,整日抚着白胡子差遣他在各个山头之间奔走采药炼丹,然后乐呵呵地捧着炼出的丹药陪他一起逗乌龟。
而这样仙魔一线的奇才,令杀手出身的紫虚子祁进担忧不已,因为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的影子,极端厌恶,却无法弃之不顾。他始终尽力看管这个孩子,却不想正是自己无可挽回的一剑,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终,担忧还是成了现实。这个失去师父后独自下山的孩子,杀性再无约束,不仅犯下深重杀孽,更杀害同门,罪无可赦。已踏向魔道的奇才,必须扼杀——尽管这个结果有一半是祁进自己造成的,他也只能无情地担下。
听闻派出去捉拿石珞的紫虚弟子伤重不治,祁进盛怒之下亲自出马,断然一剑废了他执剑的右臂,将他带回纯阳受审。终因想起许久以前山石道人曾专门找上来说过一句不明不白的“此子怕是为渡劫而来,他之生死命数并非尔等可左右,莫要逆了天命”,祁进留了他一命,仅仅废了他的经脉,散去他的武功,让他不再有继续造孽的能为。
八年过去了,这孩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变。
仿佛猛虎被断去四肢,拔掉利齿,也依旧不屈地立于巅峰。
祁进的眼神比山风还冷,他的视线转向一旁俯首听命的弟子们。
“郑严!”
“弟子在!”郑严好不容易回过气,连忙向师尊行礼。
“上思过崖!”
“这……”郑严完全没料到师尊一开口叫自己竟是这般要求,惊慌道,“弟、弟子不知犯了何错,还请师尊明示……”
“那就面壁到明白为止!”
“是……弟子惭愧……”郑严顿时蔫了,躬身退到一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祁进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雪皮虎尸身上的剑招痕迹,继而扫视在场的徒弟们,冷道:“吾紫虚一脉,都如尔等这般废物吗?”
剩余弟子慌忙跪了下来,齐道:“弟子知错!”
“回去领罚!”
“是!”
紫虚弟子们战战兢兢地起身时,祁进霍然拔出长剑,手指在剑身上慢慢抚过:“现在,轮到你了。”
走得慢的紫虚弟子扭头看到师尊这副模样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们深知被祁进棒喝根本不是最可怕的,被祁进擦着剑冷冷注视才是死期将至。
石珞晃了晃,稳住身子,将盒子抱得更紧。寒风透体,热度正在从身体里抽离,一对薄唇也与脸色一般苍白。
“说一个你出现在此地的理由。”
“采药,救人。”
“说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
“你,不配。”
此话一出,被惊得魂飞魄散的是一直待在旁边不便吭声的叶为剑。紫虚真人祁进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之名谁人不知,他对谢云流静虚一脉的痛恨更是无人不晓,这静虚的小子曾经害死了他的徒弟,还敢对他呛出这种话来,除了活腻了以外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
祁进怒极反笑,指尖狠狠地磨过冰寒的剑身,竟然长笑一声:“说得好!这华山上下,谁都能杀你,唯独我不配——是吗!”
说话间,剑光大炽,石珞的鬓发和冠带被剑风扬起、扯裂,而他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就这样直视眼前的人,突然一扬袖:“不肖弟子尚有要事在身,留命与否,还请祖师叔早做决断。”
这货是吃了空雾峰里那头阿赣熊的胆子吗!叶为剑一边暗自心惊一边跑上几步接住石珞抛过来的冰盒,心下略一迟疑:药材已到手,此处也没有他这个外人的插手的余地,这道长的死活他更不关心甚至打心底觉得死了更好,但是……他又看向雪皮虎的尸身,前肢上快准稳狠的一剑,他很清楚,那不是自己的杰作。
“前辈容禀。”叶为剑也不知自己为何开口,只是嘴比脑子要快一步罢了,他走过来低头行礼,“晚辈浩气盟叶为剑,因急需采药救人而请道长带路来此,无知冒犯,是晚辈之过。”
他本以为自己说两个字就会被这位紫虚真人打断赶去一边,没想到整句话都说完了还没听到对方应声,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祁进慢慢地甩了甩长剑,脸色还是那么阴沉,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有多怒。
“杀一个命不久矣的废人,无聊。”长剑铿然入鞘,祁进转身,大袖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叶为剑有些吃惊——就这么算了?这处事作风和传闻可是相差太多。他又扭头看石珞,这才更加讶异地发现他面色惨白若死,失了血色的薄唇颤动着,身形晃得越来越厉害,最终颓然跪倒在雪地里。
华山绝顶的寒气,经脉损毁的人根本承受不住。在这里拖得太久了,再耗上一炷香的时间,不需要任何人动手,寒气就能要他的命。
“你若还能活着走出华山,说明师尊的话是对的——你的命数,不需要我来左右。”祁进大袖一挥,背过手去,踏着厚重的积雪,不紧不慢地离开。
“祁进……!”
负手离去的背影停住。石珞跪在雪地上,拼着全身力气吐出毫不断续的话。
“再无相欠!”
“哼,笑话。”背影连回头都不屑,继续踏雪走远,“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人影远去消融在风雪中,四下皆寂,唯余山风呜咽。石珞抬头向北方看去,论剑峰重山相隔,故地无迹,故人杳然。
☆、惧
石珞摇摇晃晃地从雪地里站起来,摸出一粒丹药吞了下去,转身道:“快点离开这里。”走至断崖边,身子一晃,险些便要栽下去。
“喂你行不行?跳崖这种事,本少爷可不会管你。”
石珞没有理会,轻功运起,如白鹤腾空,像一片飞雪飘落在冰天雪地之中。叶为剑啧了一声,金光乍起,跟了上去。前面的白影一刻未停,速度比来时还惊人——这货刚才的惨样难道是苦肉计不成?等到叶为剑气喘吁吁地追到山下的镇子上,便看到石珞将一些碎银丢给车夫,然后上了一辆马车。叶为剑一个箭步冲上跟着钻了进去,刚进车厢,面前白袖一闪,手里的盒子不知怎的就落入了石珞的手里。
“喂!你干什么!”
“在我手里,冰才不会化。”石珞说了句没头没脑的,便闭目靠在车厢的墙上。
车夫在此时扬鞭,两匹马嘶鸣,向着长安奔去。
叶为剑跑了一路的确热得发慌,石珞却一滴汗都没有,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车里沉默了一会儿,石珞突然开口:“叶大侠其实没必要为我开口求情。”
叶为剑正用手扇风,闻言不耐烦地哼道:“你救我一次,本少爷就勉为其难说句话,你以为本少爷乐意?”
“我只是嫌你手脚太笨,叶大侠大可不必在意。”
“本少爷不过是还有账没算清楚!”
“我早说过了,去找你那个所谓的人证,本人说不出什么就去问仆人,总有破绽可寻。想找杀人凶手就匿名做一次雇主,或者让你的朋友买凶来杀你,杀手还不乖乖出现?总之动动你的脑子,别在我面前嚷嚷了,烦。”
“你——”叶为剑刚想发作,却又猛然觉得对方说得颇有道理,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由头来,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要维护你的杀手朋友吗?”
半天没回应,石珞头靠在墙角,似乎已经睡着了,盒子就放在腿上,两手轻轻扶着。叶为剑很没好气地悄悄伸过手去,手指刚碰到裹在冰盒外的棉毯,忽然一哆嗦——好冷,这道长整个人都像冰一样冷,如果不是还在呼吸,简直与死人无异。在他惊异的间隙,石珞的手将盒子向自己那里拢了拢,没有睁眼,继续睡。
叶为剑憋了一肚子气,就算掀了车顶石珞也不理他,就这样昼夜兼程地捱到天都镇。刚到,石珞睁眼,抱着盒子利落地跳下车,丢下一句“叫他自己来长安城寻我”便拔空而起不见踪影。叶为剑跳出来根本追之不及,无比确信自己一定是被苦肉计骗了,只得暗骂着独自走进庭院。
平康坊的楼阁们在这种晨光熹微的时候往往是最冷清的,春玉楼正处在一种倦怠的气息之中。花魁的卧房暖烟缭绕,阁中衣着华丽的女子正慵懒地对镜发呆,小丫头为她梳理着乌发。忽然窗子大开,一个人影一跃而入。小丫头吓得大叫一声,象牙梳掉在地上。镜前的女子要淡定很多,看了看来人,向小丫头道:“林儿,先退下吧。”
小丫头看清来人长相后,才惊魂未定地退了出去。小从拾起象牙梳,轻声道:“怎么又不走正门?”
“麻烦。”石珞走到床边掀开帐子,和衣倒了上去,“借地方睡一觉。”
小从对这种情形早就习以为常,他往往都是在疲于奔命或者受伤虚弱的时候跑过来借床睡觉,但却从来不曾引来任何是非或仇人。
这里大约是他唯一能安心睡觉的地方了吧……
“又受伤了?”
“没。”
“你脸色很差,生病了?”
石珞没有回答,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小从不安地走上前来,想要替他盖上被子,却被一股寒气冻得一哆嗦,她连忙碰了碰他的手腕,冷得不似活人。她有些慌张,但无法做什么,因为石珞曾明令禁止她擅自带大夫进来,所有是非之事,他都会在踏进这间屋子之前处理好。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竟然有大夫自己找上门了。
石珞朦胧间察觉手边的盒子正被人拿起,倏然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眯眯的脸,不知是不是头脑昏沉的关系,他竟然觉得这张脸上的笑容有些惨。
“出去。”
“诶?不是道长你要我来寻你的吗?”穆清风拆开冰盒外的棉毯,端详盒中晶莹的异草,“凝冰草真乃稀世奇物,道长辛苦了。”
“但是我没叫你来打扰我睡觉。”
屋里的熏香被一股药香彻底掩盖了去。石珞感觉身上略微暖了一些,然而经脉闭塞,全身都在痛,虽感胸中烦恶难耐,却是连血都吐不出。
“寒气侵入奇经八脉,脏腑受损,但是因经脉不畅,淤血凝滞,无法逼出——内伤若此,单凭睡觉是睡不好的。”
石珞瞥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我都不在乎,你有何立场来关心?”
“讳疾忌医不是好态度啊。”
“我不忌医,只忌你。”
“道长在生什么气?”
石珞盯着床顶的幔帐。
“雪皮虎从来不在落雁峰一带出没。”
“嗯?道长在说什么?”
“没什么,姑且当做天意吧。”
石珞从床上坐起,甩开按在自己脉门上的手,但是那只手又不屈不挠地回握了上来。石珞刚起身,脑中一阵眩晕,失神间,被穆清风拉过去揉在了怀里。石珞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发觉他的心跳异常剧烈。
“道长,你身体好冷。”
“废话。”
“不要在我面前变冷。”
“什么?”
“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了。”
“你赶紧去把身上的蛊解了,就什么都能感觉到了!”石珞的耐性忽然被磨至底线,伸手按住穆清风的前襟将他一把推开,“冷的是我,你哼唧什么,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我不记得穆公子是如此虚伪之辈!”
穆清风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