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同人]苏幕遮-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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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七娘揉揉额头,闭上眼:“十天前,逝儿抱恙拒客,又不愿看郎中,我道她心情不好,也未曾在意。七天前,我开始觉得逝儿不对,病愈后接客是照样地接,生意是照样地做,可一天之内,逝儿不自知地笑了二十多次,那姿态,那模样,教人瞧了心里格外混乱,平日里挺规矩的客人全被勾了魂似的……这也罢了,一个曾动手动脚的客人……”
白玉堂冷冷道:“三日三夜不曾从茅房里出来过。”
秦七娘瞋目怒道:“逝儿什么时候笑得那么春暖花开过?什么时候喝杯桑落酒都能皱半天眉?什么时候弹个汉宫秋月竟能弹出西域的琴音指法?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学会用老娘的手段了?!”
三人眼里俱是一片寒意。
日华如水,自窗外流转于牡丹屏风上,瞬间在花瓣上凝结成了冰晶。
震惊中须有冷静。
此刻需要冷静。
还有希望。
展昭只说了四个字。
再试一试。
☆、七
清风楼。
云间阁。
隔扇门,上层格心,透雕,为镂空花板,下层裙板,穿花,为小朵芙蓉,中隔涤环板,微雕,阴刻有秦朝小篆。
三声门响。
良久,传来一个声音,安静得听不出情绪:“逝儿在,七姐进来罢。”
阁内仍是一贯简单素雅。
窗前紫檀书案,案上并着几方宝砚,宝砚镇着宣纸法帖,旁有楠木交椅。
转过身去,壁前一幅江南烟雨图,图下一张妆奁,一面菱花铜镜。
左侧璎珞珠帘,两扇落地屏风,绘有白雪冬梅。屏风后是一床软褥,檀香木卧榻上围了几围白纱帐。
柳逝儿的身影隐在屏风后,大约原来是躺着的,现下略微支起身子。
只听秦七娘道:“逝儿若累了,便躺着吧,五爷来瞧你了。”
卧榻上的姑娘一个没支稳,慌忙扶了榻沿,木床咯吱地响了一声。
又听秦七娘扑哧笑了:“你莫喜成这样,展爷也来瞧你了。”
卧榻上的姑娘一个没扶稳,咚的一声直接从榻上摔下来。
姑娘默默地爬起来,理了理发鬓,整了整衣襟,从屏风后默默地绕了出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抬起眼,一瞥展昭与白玉堂,又垂下眼去。
柳逝儿低声道:“五爷,展爷。”
展昭略走近了几步,含着笑:“病了?”
柳逝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清朗温润的嗓音响起:“果真病了,否则怎会这样生疏。”
柳逝儿仍未抬眼,右手触裙裳,稍稍一捏:“是,展大哥,逝儿糊涂了。”
展昭唇角噙笑,却是叹了一叹:“果真糊涂了,否则怎会听得你唤一声展大哥。”
柳逝儿的右手越捏越紧,紧得裙裳微皱微湿。
此是惊疑不定。
画影刷地一声划破空气,气流一震,荡起涟漪。
谁道五爷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的五爷一把画影抵在柳逝儿的脖颈上,冷声问:“你是谁?”
姑娘很镇定。
镇定的姑娘习惯性抱了头便蹲下去,无奈那剑从上往下移,跟定了她。
姑娘扯了扯嘴角,翻了翻白眼,作势就要昏过去。
五爷凉凉地续道:“敢昏过去,教你再睁不了眼。”
姑娘试图调整表情,无奈调整无能,苦着脸,偷偷瞟了一眼展昭,估摸了一下形势,闭上眼,一横心:“小女子……名为……苏虹……”
画影在姑娘的下颔处往上一顶,五爷眯起凤眼:“你当白爷爷是瞎了不成?”
姑娘僵笑道:“实、实不知苏虹与二位爷竟已相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咳……实不相瞒,小女子实是松花江陷空岛之人,姓张……”
五爷若有所思地看着姑娘,看得姑娘额间冷汗瞬间密了几层。
半响,剑被收起:“你原来是前几个月丧了妻的张老叔唯一的女儿?在大哥那处做活?”
姑娘绝境中犹有半分挣扎,此刻抓住稻草,怎肯放过,苦情而悲催道:“爹爹老了,娘又去了,只留我们父女俩好不悲戚,小女子本还想给爹爹多做些活……”
五爷嗯的一声,在姑娘哭诉的过程中没说半句话。
姑娘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脖颈又一凉,五爷似笑非笑:“你果真当白爷爷是瞎了。你若真是,难道不晓得你娘还未去世么?况且张老叔的独女,还在襁褓之中,你又作何解释?”
谁道五爷游荡汴京坐享其成?怎知得如此清楚!
出生以来未曾被人这样戏耍过,姑娘深吸一口气,终于彻底爆发:“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风九天是也!怎么,不认识?看你们这表情就是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你们还问个毛啊?!小爷无缘无故如此悲催落到这般田地没有剑指九天杀了苍天以泄心头之狠已是小爷心慈手软!小爷我不想干了成不成!”
一室寂然。
一阵压抑。
展昭怔然。
白玉堂怔然。
秦七娘亦怔然。
长剑剑尖垂下,剑柄越握越紧。
原来。
生死,当真这样容易。
再无希望。
这弥漫在云间阁内的苦楚,苦得连风九天也沉默了。
天大地大,四海八荒,六合宇内,九重天中,谁告知游荡的魂灵,当地狱黄泉也归不得,何处是家。
渺渺乎乎不知是哪个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她可曾说些什么……”
风九天没有回答。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她直起身来,打开屏风旁木轴门柜的扇门,一方卷轴的紫竹轴干露了出来,这是柳逝儿初至汴梁时手中抱着的卷轴,上面是一片空白。她取出卷轴,抱在怀中,绕过他们,绕过妆奁,绕过书案,跨过门槛。
没有人拦住她。
她在隔扇门前回过头,一贯的市井圆滑之气使她本能地扯出一个试探的笑容。
这是个充满倦怠的,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她说:“柳逝儿,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光线正好,裙裾曳地,短襟丝绸,随暖风流动。
汴梁的街道,汴梁的胜景,还不曾好好看过。
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梁园雪霁,相国霜钟,还不曾见过。
即便如此,汴梁八景,也有三景已赏,这些她在书籍上反复摩挲过的字眼,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见着,还有那两个人,那断裂的时间,那交错的轨道,竟然真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东京汴梁。
可她不想看了。
她想回去。
这个着素服的姑娘,抱着卷轴,站在州桥下。
她不是柳逝儿。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自然之气,不是安静,不是疏离,也并非灵动。
只是自然。
她是风九天。
她与过往行人,与布衣小贩,与武夫屠夫,与两角幼童,甚至与州桥旁的柳树并没有什么分别。她对一位抱着婴孩穿着碎花布衫的少妇笑了一笑,那少妇也报以亲切一笑。
她与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
真朴实,真安心。
可她想回去。
她抱着卷轴,看着汴河的水泛起波澜。
汴河水清,汴河水深。
水是生息。
这是一种蛊惑,一种来自于身体深处的蛊惑。
是谁的痛苦?是谁的绝望?是谁对水息的恐惧?是谁对死亡的向往?
不是她。不是风九天。
在这具身体里最深的凄惶,冻结成无法抗拒的枷锁。
——莫怕,他说过不会有事的。你与他,都不会有事。
——可他将你推入水中。他明知你不会水。
——他不是苏子幕。那个人已经死了,从头至尾,他都未曾醒过来。逝儿,你说,他从前说的话,可曾令你难受过?
——他是苏子幕,他想杀了你。
——青阳幻药。他身上余毒未解,神志不清,那不是他。
——他在青阳中觉得很好,不想见你,他哪怕说一声,你都不会想要救他,是不是?
——逝儿,要杀你的,不是苏子幕。他想要你死,何必说那些话来讨你欢喜。
——可是他从前说的话,都是诓你的,你信不信?
靠近水,再靠近些。
再靠近些。
——他既然这般想杀你,你又为何要活下去?
——不过是转过身跳下去。跳下去,逝儿,现下你已无牵挂。
是谁对水息的恐惧?是谁对死亡的向往?
靠近水,再靠近些。
再靠近些。
已无牵挂。
风九天踉跄了一下。
迷茫与空洞的气息。
水。水的禁锢。
前方不是她向往的所在。
她跌了下去。
一切只是那么一瞬间。
红衣倒映在湖面上,湖面上的颀长身影,立若青松。
这也只是一瞬。
她回到了岸上。
朱衣朱裳的人负手而立,白衣锦服的人倚在柳树下。
他们看着她。没有说话。
汴河州桥下的河岸边,寂然凝住了风声。
柳逝儿的记忆依然存在。
错杂的记忆,凌乱的时空,这一生的尽头,定格在了汴河州桥。
她似乎记得,蓝衣的少年眉眼温和,如玉面庞,宛若月下芙蕖。
他清浅一笑,静如高山流水,他说:“姑娘,何苦。”
白衣的少年倚在柳树下,冷冷地瞧着他们。水火交融,火燃冰上。
他说:“那人不要命,你又何苦拦她。”
他们的眼里,有相似的悲恼。
悲的是什么。
恼的是什么。
论冰雪聪明,风九天觉得,她不如柳逝儿。
她不懂。
他们真难懂。
可是那一刻,逝儿分明对她说,赤霞,流云,焰火,银天,多好的景色。
多好的景色。
前世与今生的悲欢尽数涌了上来,这景色,教人承受不住。
风九天抱紧了卷轴,笑出了大片水泽。水泽浸染了脸庞,浸染了长发,浸染了卷轴。
她说:“逝儿交代,将卷轴,亲自交给五爷和展爷。”
她笑得眼里迷蒙涟涟:“莫不成二位爷以为我轻生了不成?”
她偏着头看他们:“岸上太滑……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八
长梦轩,长水室。
黄花梨架几案。
铺开长卷。
原本应是一片空白,却因水渍浸染,显出了青绿色的痕迹。
以指将水涂抹散开,水所至处,青痕更甚。
直至长卷尽润,现出青山连绵,流水蜿蜒,山据上部,水据下部,中留细长白色空痕。
奇的是水的颜色。寻常的山间流水,不若深山里的古潭泛着青绿,水色应较为清浅,以淡色墨痕勾勒即可,而长卷上的流水却与山色一致,未免显得过深了些。
山穷水尽处,松烟墨正楷小字,清秀逸然,诗出王安石的庚申正月游齐安。
山南水北重重柳,山后山前处处梅。
风九天摸了摸下巴,觉得这长卷上的山水实在高深,依经验来看,这约莫可能是某藏宝图所在之地,藏的可能是某武功秘籍或者某神兵利器,类似葵花宝典,咳、不,类似九阳真经……
当然,这约莫更可能是发生在庚申正月的齐安一段不为世容的旷世奇恋,山南水北,山后山前,有攻为梅,有受为柳,相敬如宾,琴瑟相和,后因重重误会,处处伤情,那攻梅娶妻生子,其妻诞下一婴孩,取名为柳逝儿……
咳、咳,往上一瞄,难得瞄见白玉堂眉眼里端着三分惑,又难得听见他言语里悬着七分疑:“猫儿,你道这长卷何意?”
展昭眉头紧皱,缓缓摇了摇头:“这长卷,若意在一地,单是青山绿水,特征确然模糊;若意在一物,单取山、水、柳、梅,又着实不明何物。”
说罢,双手还撑着架几案,却倏地抬眼看向风九天。
风九天迅速收回探出的双耳,理了理衣襟,埋头继续沉思状。
听得展昭道了一句:“风姑娘有何想法,不妨一说。”
风九天犹豫了一下,挪了一挪,蹭近长卷,伫在几案旁,仔仔细细地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了几遍。
看了许久,却似是渐渐地被吸进去了一般。
——或者是极其突然地便被吸了进去。
她竟觉这墨迹里隐隐透着一种淡水似的清冷,又觉身后站着个淡水似的女子,按了自己的右手往左带去,指尖不由自主地掠过山南水北四字,顿在首句末端的柳字底部。
风吹纱窗,砰地一响,一刹回神。
风九天看着自己的指尖,怔了半天,神色万般复杂,只轻声道:“从前,提起这山南水北,必定想起一个阴字。”
白玉堂觑了她一眼:“姑娘,山南水北为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