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爪雪泥-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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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又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刚发了工资吗?他出去赌钱,从星期五出门,一直打到星期天下午,把工资全都输光了,回家来喊我再拿钱给他。我说没有钱了,他说前几天我才交了几件毛衣的货,收了四百块钱。我说这个钱是我和儿子的生活费。他说我和儿子的生活费两百块钱就够了,另外两百块钱先拿给他去翻本。我死活都不同意,他就打我,然后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去,只能坐在对门屋里打毛衣。我的命太苦了。我以前以为找到个有工作的人,生活就有依靠了,谁知道会是个吃喝嫖赌样样来的人。”
我想起被张平“关”在外面的那个晚上,也是因为夏哥输了钱,回家找夏嫂要,夏嫂死活不给他,他就把夏嫂赶到了门外来。我半夜起床看见了,把我吓了一跳。待我看清是夏嫂,我把她从蹲着的地上拉起来,她的脸上尽是泪痕。我不敢看她的脸,我看着黑茫茫的过道,心里闪过这一间间蜂巢似的小屋内的那些男男女女。一个孤独的夏嫂,悲伤中还不能象我们这些男人一样,去敲开哪一个门,跟谁挤着凑合这茫茫的黑夜。
我只穿了一条短裤,身上裸露着,瑟瑟地抖动,身上的皮肤冒起一颗颗的小疙瘩。我该怎么办呢?我想起林梅,我说我有个同事,家是安在家属区,她可以去跟那位女同事挤挤,或者在那里将就一晚沙发也行啦。
夏嫂不去,我说我去把衣服穿上带着她去,她也不愿意。在宿舍楼黑黑的楼道里,隐隐的可以听见墙后面的鼾声。我只穿着短裤,身上瑟缩成一团,样子实在不雅又难堪。
“我是心里难受才蹲在这里的,这也让你看见了。”夏嫂推我的力气很大,“你快回去睡觉,我一会去对面这间用做厨房的小屋子里。我坐着打打毛衣,很快就会过去的。”夏嫂用一双冰冰的手,伸到我的胸前,胸前的胸大肌贴在夏嫂的手掌上,那两个手掌,滋滋地冒热气。她推我走,我的心狂乱地跳动着,我的脸一下子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我一溜小跑,跑走了,夏嫂的一双手烙在了我的胸前。
夏嫂一边说,清清亮亮的泪水,悄然地在脸颊上流淌。我说,“我走,你不要蹲在门边难受了。”我走了几步,回头来看夏嫂,她那双温柔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我真想冲上去,抓住夏嫂的手,对夏嫂再说几句什么。可对于夏嫂的痛苦,我只能抱以长长的叹息。
叹息完后,我的眼睛就架不住压在上面的千斤铁块,充满羞愧感地慢慢合上了。眼角流出感知生活艰难的泪水。
第十九节
十九
夏哥照旧喊我去他的“厨房”里喝酒。我努力克制着自己面对酒的窘迫,可还是架不住夏哥的连哄带骗。在小小的酒桌上,我出尽了洋相。
这天晚上,我跟夏哥,张林、曾兵三个人,喝多了酒,他们又说出去吃烙锅。走出门去,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遮住了我们的眼睛,原本喝了酒的脚就打滑,加上雪的帮助,我从家属区的一个边坎上摔了下去,走在边上的夏哥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摔倒,他们继续往前走了。我晕晕糊糊的一直往下滚去,边坎有几米高,有人在坎上种了些白菜,白菜被我的身体压过去,软软的,滚到底了,就滚到了铁路边。正好一列火车开过,雪白的头灯光扫过我的身上,我如一团破絮卷在道咋边。
酒没有完全醒来,冰凉的雪花落到脸上,脸上的伤口辣辣地疼痛。火车边跑边嘲笑我,我抬不起头,连身体都不愿在“哐哐”的声音里动弹。火车终于奔驰远去了,我慢慢抬起身体,走回到宿舍里。
坐在屋里的夏嫂看见了我,丢开手中正在织的毛线衣,跑出来。我的衣服上沾满了黄色的泥,脸上是被划开的几条血口子。腿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摸屁股后面的钥匙,只摸到屁股后面沾着的一团黄黄的泥。
夏嫂焦急地问,怎么了?我勉强地笑了笑,下雪了,摔了一跤。
屁股上没有钥匙,我心里急起来,我慌乱地在身上的口袋中翻找。“怎么了?钥匙不见了?”我不得不点了头,转过身去,准备回去找钥匙。
“你别去了,先把衣服换了。”夏嫂把我拽进她的小屋,小夏正在看动画片,看见我的样子,吃惊地盯着我。
夏嫂麻利地脱下我身上的外衣,然后倒了一盆热水,让我洗洗脸。我把毛巾贴到脸上,脸上的伤口剧烈地疼起来,我嘴里嘘嘘地叫着,不再敢把毛巾贴到脸上去。
夏嫂把毛巾抢过去,拿毛巾温柔地在我的脸上擦。夏嫂的身体离我如此之近,我有一种不良的冲动。身体里灌了太多的酒,摔了一跤也没有把酒全都摔出去,我嘴里还一股一股地把酒气喷吐出去。
洗了脸,夏嫂把我拉到小夏的床边,“你先躺一下。”我绻了腿往小床上放身体,屁股上的疼痛让我的动作缓慢起来,开了电热毯的小床,让我感到欣慰。
在一边的小夏尖声地叫起来,“别睡我的床。”夏嫂朝小夏楞了一眼,先把小夏的尖叫压住,然后柔声地说,“江叔叔受伤了,让他暂时休息一下。我们夏夏最乖了。”
小夏不放心地转回头去看动画片,看一会,回头再来看一眼睡在他床上的我。我静静地躺着,心里的烦躁在不停地奔腾。我闭着眼,尽力掩盖我内心的波动。
夏嫂把我的脏衣服泡在盆里,她甩甩手中的洗衣粉泡沫,用毛巾把手擦了擦。在沙发后面找了一把电筒,“江军,你从哪里摔下去的?”
我把地方说了,夏嫂准备出门。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喊住夏嫂,“夏嫂,门外正在下雪,你别去了。我打电话喊张平把钥匙送过来就行了,他那里还有一把钥匙的。”
“到那里没几步路,我先去看看,如果确实找不到,我再去张平那里拿。夏夏,在家里看动画片,看好叔叔。”
夏嫂走出门去,然后把门拉上,房里就弥漫了动画片稚气而天真的声音。酒在头脑里沉沉的,象灌了铅,我努力地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酒的力量很大,我的努力在逐渐退去。
没多久,夏嫂推开门,带进来一股寒气。夏嫂脸上有着喜气,进门就摇动手里的钥匙。我也高兴起来,拉开小夏的小被子,准备从床上下来,但屁股后面的疼痛拽了我一下,我险些摔到地上去。
夏嫂赶紧跑过来,一把扶住了我。夏嫂身上的雪刚融,湿湿的把冰冷传到我扶着她背的手上。我想逃一样回到我的小屋去。对睡在小夏的床上,我心里并不安稳,我感觉自己是睡在火炉上,火辣辣地烙着我的后背。我蹦跳着走进自己的屋子,躺到属于我的床上。灰湫湫的被子冻得硬硬的,暖和的身子钻进去,跟钻进冰块里没有任何区别。
过一会,夏嫂拿来一个热水袋,放进了我的被窝中,被子里立即如烧了一团火,我身上被热水袋烘烤起来。
夏嫂把我的脏衣服洗好,然后抬进来,拧干了挂在屋里的绳上。躺在床上真舒服,我迷迷糊糊地跟酒精妥协了,昏昏沉沉地进到梦乡里去了。
睡到什么时候,我又听到隔壁的吵闹,声音虽然很沉闷,但是很激烈。我醒了过来,并不明白隔壁所发生的事,但能猜出个大概,夏哥又在找夏嫂的茬。
声音继续了好一阵,后来响起开关门的声音,然后就是寂寞。我心内有些疼痛,真想起来去看看,看夏嫂是不是躲在对面的屋子里,一边哭,一边在织着她手里的毛线衣。
我心里想着夏嫂的痛苦,却又没有勇气站起来,走出门去。可我去了,又能给她什么呢?迷迷糊糊的,我又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一看,窗子白白的,比平常的白要沉重很多。
我想要爬起来,但抬身子的时候,腰上使不出力气来。我害怕起来,可腰上的疼痛象个钢铁套子,紧紧裹在身上。我只能躺在床上了,我上不了班,我用手机给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我摔得起不了床了。主任关心了我几句,就说,“我给你画病假吧,上班来时把假条补起就行了。”
我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主任的母亲。上次,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孙姐,她儿子考上大学,她送她儿子去山东,一来一回半个月,主任还每天按出勤给她划了勾勾。而我摔得起不了床,还正经八二地喊我开病假条,哎,人和人比起来,简直要气死人。
我强撑着我爬起来,一使劲,上半身立起来,下半身拖住了,我的身体摔到了床脚。听到响动,夏嫂推开门进来,看我摔在床下,把我扶起来,仍放回床上去。
我脸上的伤已经结了一层血痂,脸红起来也被伤疤遮住了。夏嫂一边帮我整理被子,一边问我,“怎么了?”
“腰可能摔伤了,起不了床。”
“不会吧,腰可是要紧的。”
夏嫂走出去,找来一个瓶子,“这个药酒,对治跌打损伤很有好处。”
她把我扶坐起来,拉开我背上的衣服,在手上沾了些药酒,在我的腰上来回地揉起来。
夏嫂的手很柔和细腻,贴在我的背上,我的心儿如在水上轻摇的小船,不停地漾动着。在我受伤的腰上,疼痛变成了次要的感受了,夏嫂柔软地不断游走的手成了主要的感受。我真想翻过身来,一把抱住夏嫂,抱住干什么呢,我没想过,就想把夏嫂紧紧地抱住,不然我的心要蹦出胸腔来了。
夏嫂揉好了我背后的腰,把我翻过来,准备看看我前胸还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我一翻过来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我的枪举起来,向夏嫂敬了个礼。夏嫂白净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移开眼睛,赶紧把药酒收拾好,走了。我的心随着夏嫂走出去的脚步,一点点如沙漏,心儿被漏空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去上班,主任问我要病假条,我没法,只得找了个在医院上班的朋友给我弄了一张。为这个事,我心里很憋闷,下午主任带着我去车务段商谈一个设备安装合同时,我就很不配合,沉默着不说话。我在屋子里只管喝茶,一会儿就把杯中的茶喝光了。我的膀胱胀起来,我走出屋子,在厕所里畅快地放松了。
我从厕所里出来,也不想重新进去,接受恼人的折磨,我走到院子里,四处溜达。院子里种了几棵柏树,青黑色的小树叶在寒冷里依然青翠地绿着,我突兀地想起陈毅写的一首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正在沉思的时候,背后一个人拍了我的肩,我回头一看,是蒋发。矮矮的蒋发,里面穿了铁路制服,因为冷的关系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羽绒服,显得很臃肿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
“跟我们车间主任来谈一台设备安装的合同。”
“你怎么不去谈,而是躲在这里。”
“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跟周玉晶的事?上次我去罗盘地,就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我问他们站长那是谁,站长说是周玉晶。我一下想起来,这不就是你的女朋友吗?站长说,早就不是了,她现在跟一个四十多岁刚离了婚的煤老板好,听说工作也不想要了,上个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等着回城当有钱太太去了。我以前还说有机会了要给你帮帮忙的,谁知道成这样了,我不免为你感叹唏嘘了一番呢。”
我默默的等蒋发说完,并没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蒋主席,最近有什么新作?”
“最近太忙,没写多少东西。抽空写了一组小站的散文,准备寄出去找个地方发表。”
“发表出来,一定告知我,我也拜读一下。”
我们接着又聊了一阵别的东西,主任谈完合同,站在汽车旁边喊我,我匆匆跟蒋发说了再见。
坐在回段的车上,我才感觉到心的刺痛。主任回头来看我的脸呈死灰色,样子很可怕,他也有了些担心,“江军,你怎么了?要不要直接把你送进医院去?”
我点了点头,车开进医院,主任替我挂了一个急诊。我被带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面前,他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说心。他拿听诊器反复听了几次我的胸口,越听越有些疑惑,“你没什么大的问题。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吃两天药再说。”
“不是,医生,我肯定有病,心这里象被刺穿了一样,我都能听到心在不停地流着血,我觉得我要死了,死神在一步一步地靠近我。”
“你多大了?哦,你也才二十五岁嘛,怎么说些话一点也不靠谱呢?没有病,还非要说有病,有病很好吗?”
“医生,我是真的有病,不是装病。”我的声音大起来,主任就一直坐在我的身旁,他眼里的信任随着医生的话而逐渐减少。到后来,他也失去了信心,特别是我增大的声音激怒了他,“走,走,走,没病还不赶紧回去上班,我们不能把那些急事都停下来,耽误在你这样无聊的事上面。”
主任对我的意见很大,站起来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我就往外走。我赶紧追出去,主任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