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爪雪泥-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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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声也骑在风的身上溜了出来,我的耳朵捕捉了一点并不清晰的声音,这声音让我的心充满了期待。
走到楼下,清亮的夜如水流泻下来。单身宿舍院内的冬青树黑黑的围聚在楼的四周,两棵并不高的桃树远远站着,灰黑的树枝象人的影子投射在那里,幽幽地睁着眼朝我看过来。
我就在冬青树脚来回往复地溜跶,从宿舍方方正正的窗口射出来的光,在夜色的黑纱里迷失了。我的影子,在四面灯光的照射下,散成了很多个细长的薄影,淡淡的往远处铺盖过去。
正走着,就看见了紧紧裹在我喉间那个名字所代表的身影,我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我没喊,我怕一喊,那人影从喉中穿过嘴喷吐出来,滚到地下去,钻进灰尘里,从土中遁走了。……
我走到周玉晶的身边,周玉晶在暗黑的夜色里,略抬头朝我看了看,又低下头往前走。
“我送送你吧。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刚刚天黑,没有关系的。”周玉晶说,“我家也不太远,一会就到了。”
对我的“送送”,周玉晶并没有躲避。我就一直陪着她走,两人中间隔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从单身宿舍楼走出去,两边是黑漆漆的一排干打垒的房子,房子大多都没有窗,门缝里漏出的黄灿灿的光,象盛开的油菜花,短短的一小束,爆开数十个金黄色的花蕊。这些花蕊在墙边的青色石头缝里盛开着,花的蕊很短,没有开到路中间来,在我们的身边是青黑色的夜纱。我看见周玉晶在夜纱中轻轻摆动的白白的小手,真想冲动地将她捏住,让那种柔腻,温柔从手一直流进心间。
到底还是胆子小,那一拳的距离仍旧维持着。走出那条甬道一样的小巷,来到公路上,公路边的小商小店内的灯光密起来,我们就踩着从店里射出的灯光,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
在一家卖毛线的店子前,周玉晶停下来,她说,“进去看看毛线吧。”
我想,进秋天了,天渐渐凉起来了,各种颜色的毛线会比落叶更早传递季节的讯息。
周玉晶在里面称了几种毛线,有橘黄色的,有粉红色的,有天蓝色的,有军绿色的。我看了半天,不明白,这些颜色在一起,该织成围巾、毛衣、还是手套?
我问周玉晶,准备织什么?
“织什么?我还没想好。我正在学。”
我不明白,“织毛衣还要学吗?我以为女人天生就该会这个呢?”
“我就不会。我妈妈就叫我跟夏嫂学学怎么织毛衣。”
夏嫂的毛衣织得好,在单身楼里是出了名的。夏哥一人工作,夏嫂在家,除了带娃娃,就是织毛衣。她的毛衣不仅花色好,而且图案新颖。在单身楼里,如果要得到夏嫂打的一件毛衣,肯定要提前预约。
“为什么要跟夏嫂学织毛衣呢?夏嫂是因为没有工作,靠织毛衣挣点钱,贴补家用,你又不需要。”
“我也不想学,但我妈让我学。说我太好动,学织毛衣,练练坐功,静静性子。”
三
周玉晶隔几天到夏哥家来玩一次,一听到隔壁的声音,我的心就象猫抓一样,慌得什么似的。书看不进去了,字也写不了啦。早早的在楼下的路边守候着,等周玉晶一出来,就象讨厌的苍蝇一样凑过去搭讪。我的心慢慢被周玉晶塞满了,整日的也象一个维特,满脑子的爱呀,情的,完全迷上了周玉晶。
周玉晶手中提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毛线,就如提溜着我七上八下的心情。我跟着周玉晶身边,从拳头大的距离拉小成手掌宽的距离,再然后就近的只有一条线宽的缝隙。
我还是不敢拉她的手。那小手在我眼中不停地晃动着,我就是不敢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我手上满是汗,不敢去牢牢的攥住周玉晶的小手。
后来有一次,周玉晶在夏嫂那里坐了一会,走到我宿舍的门前,推开我虚掩的门。我正在看书,很吃惊的看周玉晶。
“我想你在夏嫂那里,总要坐上一个多小时的。在这一小时里,我看看书就到楼下去等你。天凉下来了,风吹得很紧。”
“夏嫂并没有耐心教我,他是看在我妈跟她是江西来的老乡的份上,带带我,给我说说。”
“你不想学织毛衣?你不是想看书吗?看书也很能培养一个人的耐性。”
“不想。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本性来干点什么事?我想干点别的,听说你们车间有个人,舞跳得很好。”
“是有一个,长得高高的,三十几岁。不过听说是个玩弄女人的高手。你怎么想起问他?”
“我觉得跳舞挺好玩的。”
我的心情一下子有些被摔到地上的感觉,“你要真觉得无聊,我陪你去跳吧?”
“那就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
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进到城里的舞厅里。舞厅里人头攒动,各中人的气息象烟一样流窜。
我进到里面,心脏感觉被什么重物压着,紧紧地,气也出得很难受。周玉晶很高兴,在里面如鱼儿得到了水,欢蹦乱跳。
她拉了我的手,“我们一起跳。”
我的心一下子狂乱起来,一直想握着的手,一下进到我的手掌心里,绵绵软软得跟捏住一团棉花似的,感觉有些不真实。
我不会跳舞,跟着周玉晶的脚步,我很不适应那种不同于一般走路的舞步。周玉晶会跳,原本是男的带女的,我们俩倒了个,她带我。
我不停地踩到了她的脚上,没跳两曲,周玉晶就哇哇地叫起来。“不行,不行,跟你跳起来,太累了。”
我们俩坐在休息区里,周玉晶揉着她的脚,直说痛得很。我一个劲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你这块木头。”
“怎么说我是木头呢?”
“你不是木头是什么?”
“我,我,我。”我连说了几个我字,也没找到反驳的词,脸涨红了,微微喘着气。
我们坐在休息区里看别人跳,一曲以后,我想挽回我的面子,正准备站起来拉周玉晶的手。这时从另一张桌子边站起一个男人,径直走到周玉晶面前,腰稍稍一弯,一只手背在腰后,一只手远远的朝周玉晶伸过来。
我眼睛都直了,这是谁呀?我不认识,难道周玉晶认识?周玉晶对伸过来的手微微一笑,也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搭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
周玉晶站起来,跟着那个男人走进舞池里去了。两个人在舞池里轻盈地翩翩起舞,倒象一对默契多年的舞伴。
我坐在那里,舞厅里的污浊空气,慢慢往我口里灌。灌进肚去的空气就郁结成一团,团成花岗石那样硬的一大块。
等一曲完了,周玉晶走过来,口中微微喘着气,脸儿红红的,看得出,她很兴奋。
我问她,“刚才那男的,你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你跟他跳舞?”
“在舞厅里,都是来找乐的,谁认识,谁不认识都不重要。有人来请我跳舞,只要喜欢就可以跟他跳,你也可以去请别的女孩跳啊!”
请别的女孩?我可不敢。正这样想的时候,另一个男的把周玉晶牵下了舞池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带来的女孩,在不同男人的怀抱中旋转。
周玉晶再回来看见我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别这样小气嘛,都是出来玩的,只是求个开心,走出这个舞厅,谁也不会认识谁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感觉胸闷的很。”
我站起来,拉了周玉晶的手,准备走出去。这时就听见很强烈的音乐节奏,全场的人都扭动起来。
“快来,快来,我们一起跳”。她带我到舞池中心,教我拉花。这一段整个舞池里跳得很乱,每个人都随心所欲的,或摆手,或扭腰,或晃头,随自已的所愿,怎么跳都可以。
这一曲完了,我们坐回休息区的椅子上,想喘口气再走。这时整个舞厅里的灯光暗下来,响起很慢的舞曲。双双两两的男女在舞池里缓慢地跳着,跳着跳着,一些男女就靠在了一起,有些女的把头靠上了男的肩上,有些干脆就脸贴着脸了。
我紧紧地把周玉晶的手攥住,攥得手心里都是汗。
我把周玉晶拉出了舞厅,舞厅外面的清凉的空气扑到我的脸上,抚摸似的在脸上流动。在路边行道上的梧桐树,散开了身上阔大的树叶,绿绿的树叶盛着满满的土黄色的路灯光。
“你以前也来跳过舞吗?也跳过这种脸贴脸的舞?”
“没有。这种舞叫情侣舞,我一般在跳这种舞之前就走了,我怎么会跟不认识的人跳这种舞呢?”
但我还是认为跳舞不好。我一只手捏着周玉晶的手,一只手揉着肚子。周玉晶停下脚步来看我,“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晚上吃多了,肚子胀,难受。”
“我觉得蛮累的,我想去吃点烧烤。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去呢?”
“没关系,我看着你吃。”
我们拉着手走到一处烧烤城,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周玉晶要了一大堆东西,很快乐地吃起来。我肚中的郁气还堵塞着,排也排不出来。
为了让周玉晶高兴,我还是拿起一串羊肉串吃起来。我吃得很慢,舌头感觉不出羊肉串的味道,只是拿眼睛看着周玉晶。
周玉晶在并不明亮的室内,光彩照人,我的眼睛都看痴了。看得周玉晶翘了小嘴,嗔怪我,“你不吃东西,睁着一双眼睛看我干什么?”
“你真好看,比这里所有东西都好吃。白白的脸,红红的腮,兴奋的神情。哎,我怎么形容你呢?”
“你要死呀,尽说些不着调的东西。”
我不再说话,低了头去看油腻的地面,地面上胡乱丢着一些杂物,吃掉在地上的褐色羊肉,吃完了羊肉或牛肉的青白色的竹签。
地上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一会,我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继续看着周玉晶。
“今天晚上真是高兴,被我妈憋着学什么织毛衣嘛,闷死了。今天出来跳次舞,我感觉浑身都舒畅。”
“不过,我想这种舞还是少跳点好。不是很健康。”
“要不,我去学跳交谊舞,你看行吗?”
第四节
四
有次在路上,我拉着周玉晶的手,手儿柔若无骨,似乎在一点点融下去。我不禁对周玉晶说,“你的名字真美,名字也美,周身亮晶晶,象一朵美丽的雪花一样。快到冬天了,漫天的雪花就象漫天的小精灵,在天地间飘啊飘。要不,我干脆就叫你雪儿吧,这个名字很好呢。”
周玉晶过了几分钟没讲话,我以为我的话她没有听见,或者我说错了什么?后来周玉晶抬起头,“你还不回去?”
我一看,这是往常周玉晶叫我不再往前走的路口,“我就到家了。”周玉晶往前面那段暗黑的巷子里走了,我也真的没再往前送,只是站在路边的一块青色的石头上。我大声地喊,“雪儿,雪儿,你好美丽”。走远了的周玉晶回过头来,朝我挥了挥手,那柔细的手,在远处很淡的光线里,薄成一个青色的剪影。
改名喊周玉晶为“雪儿”后,周玉晶隔了十多天都不再来夏哥家。有几个晚上,我抛下正看着的书,跑到我送周玉晶的那个小巷口,站在青色的大石头上,翘首往里望。从巷子里走进走出很多的人,没有一个是周玉晶,我痴痴地等了一个又一个晚上。
实在憋不住了,我扯下脸皮去问夏嫂。一天中午,我趁周围没人,装着无心地问在过道的蜂窝煤炉子上炒菜的夏嫂,“你们家那个老乡好久没来了?”
夏嫂转过背,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你看上她了。”好象一把剑直刺我心中装着“雪儿”的那个柔软的地方。我的话语变得结巴起来了,“哪,哪,哪有啊。”
“看上就看上呗,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几次都看见你不是牵了她的手一起走吗?如果你真的想她,你就到梅花山站去找她吧。”夏嫂那少妇的粗嗓门弄得满楼道都听得见。我脸赤红着,慌张地说着谢谢,急忙躲进屋,生怕有人走出屋子,听到我的秘密。
“你怎么回事呀,这么久了连周玉晶工作的小站,她的家都没摸清楚,还要去问别人,真丢脸。”
我的脸更烧得红了,也不管张平说什么,拿了本书,坐下来,借翻开的书页挡住我火红的脸庞。
我所写的想要出名的大块头小说,一直都没有多大的进展,写一段不满意,撕了,继续写,还是不满意,我越来越怀疑起我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了。手中的笔,在洁白的稿纸上不停地划动,而心里不停地画着雪儿那张俏丽的脸面,我的整个心都被雪儿牢牢地罩住了,我写的文字枯涩而滞重,纸撕了一张又一张,堆在墙角那里,团团卷成了一坐小山。
到了星期六,雪儿还是没来夏哥家,我等了一早上,心被粗粗的砂纸磨擦着,擦出了血,疼痛尖锐地穿过我的四肢。我跑到车站,如梦游一样爬上一辆起动的货车,火车奔跑着,我站在货车的平板上,寒冷的空气刀一样刮着我的脸。幸好,这趟货车在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