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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永不瞑目-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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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答应他母亲了,人家也准备了,我不好食言。咱们以后再找机会……。肖童在电话里
沉默着。她说:“喂!喂!”喂了好几声他才说:“我也准备了,我早就约你了,你也不该食
言。”

庆春理屈辞穷,但还是笑着哄他:“明天怎么样,明天再给我改正错误的机会。”

肖童语气出乎意料地沉重,他说:“你心里一点没有我!”

这不过是一顿饭的先后,在庆春看来,至少没有这么严重。而肖童的语气和声音似乎都
有点反常,有点小题大作。他的嗓子也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她记不清最后是谁先挂了电话。尽管她认为肖童有些过分,但这电话的确搅得她心神不
安。李春强的母亲那晚上做了很多的菜,鸡鱼肉蛋,色香味形,摆了满满一桌子。高脚玻璃
杯里斟满了暗红的葡萄酒。在欢声笑语和杯觞交错之间,庆春突然想到了肖童。她脑子里挥
赶不去地浮现出肖童一个人孤独地枯坐家中的情景。与眼前这番丰盛的华宴和满堂的笑脸,
无论如何成了一个心酸的反衬。这个反衬使一切珍铸美味在她嘴里顷刻变得麻木无味。酒至
三巡,李春强敏感地注意到她话少了,笑容也变得勉强。他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她
顺水推舟说有些头晕,想早些回去。于是晚宴便虎头蛇尾地草草结束。李春强的父母叫他开
车送庆春回家,并且让她带上了许多没有动过的菜,说让她爸爸也尝尝。她把菜拿了,却执
意不让李春强送。李春强说,那你自己把车开回去吧,明天方便的话,就来接我一趟。庆春
于是拿了车钥匙,说好吧。

离了李春强的家,庆春开车走在街上。不知是从一开始就蓄意还是中途转念,她并没有
回家,而是把车子直接开到了肖童家的楼下。

她拎着李春强母亲给她的那一摞余热尚存的饭盒轻步上楼。她想,也许;当然最好是,
肖童还没有吃饭,她还可以借花献佛弥补一下失约的过失。

肖童家大门上的锁显然还尚未修复。临时安装上的锁扣空着,显示着主人此时在家。她
敲了敲门,也许声音轻得过于温存,半天无人应声。她用手推了推,门是虚掩的,门厅黑着,
有一缕灯光从客厅的门缝里惶惶地泄露出来。她走进去。客厅亮着灯却无人,依然那么凌乱,
被小偷故意破坏的痕迹还历历在目。她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敲敲卧室的门,她听见里边有响
动,但没人应声。她想大概他是睡着了。于是她把门推开,看见肖童仰卧在床上,呼吸有些
微弱,面色惨白。对她的闯入,似有察觉,但双目半开,视而不见。屋里灯光很暗,但庆春
依然震惊地看到床上,肖童的身边,放着一张半皱的锡箔,和一只简易的打火机。锡箔上还
残留着白粉的余烬。

她惊呆得僵立在门口。她几乎不敢相信,也不可想象,她一向觉得是那么可爱的,青春
的,天真单纯的,甚至隐隐让她感到诱惑的肖童,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瘾君子。她搞不清他
怎么能那么天衣无缝地把自己如此阴暗的一面,伪装了那么久。

肖童突然张开了眼睛,他清醒了。举动艰难地爬起来,哑着嗓子叫她:“庆春……”

庆春几乎想哭出来,她压抑着自己的激动,问:“你在干什么?”

“我吗?”肖童站起来,人有些摇晃,“我在等你。”他似乎仔细想一下才想起来似的,
喃喃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从床头柜上抱起一只精美无比的水晶花瓶,那上面插着一束红透的玫瑰。他想往她怀
里送,“这是我给你买的,二十七支玫瑰……”

他的眼神似真似幻,声音似梦似醒。

那晶莹玲珑的花瓶和红得发紫的玫瑰颤颤抖抖地靠近她,她气急败坏用力一推,便听见
砰的一声,花瓶猝不及防地翻了个身,直落下去,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肖童僵硬地张着两手,这一声巨响让他完全清醒。庆春怒目而视,但看到他心疼地蹲下
身去,抖抖的手想要收拾那一地残红。她的心忽一下,又软下来,忍不住蹲下去拉住他的手,
急切地呼唤着他,她觉得这太像一场梦,她试图把自己唤醒。

“肖童,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吸了毒!”

肖童没有回答,他双手掩面无声地哭。

庆春连连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

肖童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破碎的花瓶上,滚入凌乱的花瓣中。他不敢抬头看一眼庆春,
声音哽咽得断续变形:

“你走吧,走吧……我再也不能爱你了,不能了,不能了!你走吧……”

庆春的泪水涌上来了。她强忍着没有落下。刚才的震惊和厌恶突然被一种责任和同情所
代替,她站起来,看着脚下的肖童,镇定地说:

“你告诉我,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生日的夜晚对庆春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她在肖童身边呆到深夜才回到家里。肖童的
遭遇使她彻夜难眠。这些年她接触了那么多案件,不可计数的罪犯和受害者,她自以为对人
生的一切悲喜善恶都已司空见惯,但这一夜的感受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刺痛和惊愕。

天刚亮,她开车去找李春强。

李春强从楼上下来,盯着她布满血丝的两眼,毫不掩饰自己的疑问,他一钻进车子就问:

“你昨天一夜上哪去了?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吗,可你居然一夜未归。你爸爸半夜两点给
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还没回去。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广

庆春没有发动汽车,她沉沉地说:“我去肖童家了。”

“什么?”李春强大出意外地瞪大了眼睛,“有什么情况吗?他呼了你?”

“不,是我自己去的。”

这个回答更加出乎他的意外,这意外又随即转为愤怒。“你自己去的?你干什么去了?
你在他那儿呆了一夜?”

庆春沉默了一下,说:“他吸毒!”

李春强显然不曾料到庆春会有这样一个回答,这消息让他张开了嘴半天没能合拢起来。
先是直感地说了句:“他怎么这么不争气!”然后一想,又觉得尽在情理之中。他冷笑一下,
说:“尽管他为6.16案立了功,但素质这个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提高的,也不是一句
两句就能说清的。他平时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现在吸毒也就不足为怪了。”

庆春沉闷着,像是自言自语:“他需要帮助。”可她自己心里还乱着,她此刻也说不出能
帮他什么。

倒是李春强显示了男人的主见和果断:“没别的办法,送他去戒毒吧。这个特情我们是
不能继续用了。”

庆春说:“我们得给处里打个报告,让处里批点钱,送他去戒毒所。或者让哪个局长批
一下,让他免费戒毒。他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家里让人毁得连一件可卖的东西也没有了。”

太阳高高升起,李春强眼望着车窗外面的楼群。家家的阳台都被清晨橙红色的阳光涂染
出生活的斑斓多彩。而他此时的口气却分明有些阴晦:“处里不会批这笔钱的,他的父母都
在国外收人丰厚,他不算没有经济来源的人。”

“可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他太要面子。”

对庆春这种明显的同情和袒护的态度,李春强己不能压抑自己的反感:“他要面子就别
吸毒呀!我告诉你,吸了毒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还有什么自尊心呀!这些人无所谓面子,
无所谓羞耻,你别以为他们还有什么人格意志,都没有了。有一个算一个!”

“不,他吸毒才刚开始,还没有那么严重,他清醒的时候非常痛苦,他不想让他父母知
道,他本来也想瞒着我们。我们应该帮他,他现在孤立无援!”

李春强把目光收回,不想再谈地说:“别谈他了,开车吧。”

“春强……”

李春强的脸坦率地沉下来,但他注意控制了自己的声音:“庆春,我不明白,对这个人,
你为什么那么动感情?他是你管的特情,可你们毕竟是工作关系,你不能过分!”

庆春的脸上霍然抖了一下,但她也控制着,竭力心平气和地问:“我哪点过分?”

李春强没有再说,目光心照不宣地和她对视,似乎一切不言自明。

庆春说:“春强,我很尊重你,希望你也能尊重我。”

李春强说:“我尊重事实。”

庆春的呼吸波澜起伏:“什么事实?”

“他在追你,他异想大开在追求你。你心里是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不说。你本来
应该有个态度,你对他应该表示出你的态度,对我也应该有个态度,但你……但你没有。”

李春强的激愤是压抑着的,但这无疑已是他和庆春同窗同事七年中,最激烈的一次。庆
春沉默着,沉默得令人窒息。终于,她打开车门,说了句:“这是你的车,你开走吧。”

庆春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她听见身后车门的开关声,李春强追了上来。“我
说错了吗庆春!”他的脸涨得通红,“你为什么没勇气回答我!”

庆春站下来,对李春强的失望反而让她把同情和怜悯更加堆积在肖童的身上,她觉得她
确实需要替他呐喊一声,她说:“队长,肖童是为了工作,是为了我们,被人诱骗才吸了那
东西的。可是他就是在毒瘾发作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一次次去卖血也没有去求他们,也没有
出卖秘密。他到现在也还是想好好做人。他让学校开除了,他的家让他们砸了,全是为了我
们。是我们让他于这事才发生了这一切。我们应该为他承担一点责任!你不想负这个责你可
以不管。但是当初是我动员他出来干的,他快要家破人亡了我不能不管!”

李春强愣了,低下头去。庆春狠狠地从他身边走开,他没有再追上来。

欧庆春自己乘公共汽车到了机关。她自己找到马处长做了汇报。在汇报的时候她的心情
也没能平静下来。当昨天夜里她知道了肖童吸毒的经过,知道了他为了爱一个女人而坚韧地
抵抗着另一个女人在他身体里种下的诱惑,表现出一个男子汉应有的骨气,表现了一个被毒
瘾所折磨的人所难以表现的气节时,她怎能不为之感动!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刹那间成熟地
站立起来。她怎能再责备他,唾弃他,他一无所有了她应该伸出援助之手,帮他脱离毒海。
她甚至觉得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人道主义或私人的感情问题了,而是一个人民警察对自己的特
情应尽的责任!

深夜在离开肖童家的时候,她从地上捡起了一支还没有枯萎的落花,她想她应该保留下
这支红色的玫瑰。这是一个男人用卖血的钱给她买来的祝福。那玫瑰已经熟透,每一叶花瓣
都红得那么饱满,就像真的浸泡了肖童的鲜血。在夜深人静的街上她的车开得很慢,她一边
开一边哭了。她流了一个女人应该流的眼泪。在向处长汇报的时候,她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
处长意外地抬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

但处长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并且叫来了李春强,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交待了这样几
项安排。

一、立即送肖童去强制戒毒所戒毒。戒毒费。治疗费由处里的侦察经费中支付。肖童是
立过大功的人,这个钱我们应当出。

二、肖童送强制戒毒后,欧庆春可以代表处里去看看他,了解他的戒毒表现和身体情况,
表示组织的关心。考虑到肖童今后的安全,要避免暴露他的特情身份。庆春去看他时可用他
的表姐的名义。

三、鉴于肖童已经吸毒且不知能否戒断,他的特情身份应该终止。6.16案要另选其他
途径侦破。且不宜恋战,应尽快寻找机会和证据破案。

处长问:这三条你们有何意见?

庆春说没有。

李春强说同意。

出了处长办公室的门,李春强对庆春说:“联系戒毒所的事,我去办吧。”

庆春没有答话。

两人沉默地走向刑警队的办公室。李春强又说:“早上,我不太冷静。我也是担心你对
他感情用事,有些情况没问清,错怪你了,可是,我为什么这样你其实也应该能理解。”

庆春像没听见一样地打断他的话:“联系戒毒所,我自己去吧。”

“庆春!”李春强抓住她的胳膊,似是要她认真听一下自己的心声。欧庆春的两眼凌厉
地盯着他,目光中看不见理解,也没有宽恕。李春强收回了手。庆春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
头来,问:

“能把车给我用一下吗?”

李春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庆春接了,说:“谢谢。”

当天,庆春就把戒毒所的事联系好了。傍晚,她亲自开车送肖童去了位于郊区的强制戒
毒所。戒毒所本来已经没有空的床位,庆春请市局法宣处一个同学给所长打了电话。那同学
采访过所长跟他很熟。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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