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完结)-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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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门帘微动,大太太乐氏领着一行儿女走了进来。她今日梳了个桃尖顶髻,顶上插着珠翠,身上穿着玉色绣的八团衣裳,外面披一件水 田披风,虽说样式在苏州来说有些过时,但却不失官太太的风范。
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十五姑娘,接下来是十四姑娘,然后是八少爷和九少爷,个个都穿得光鲜体面。
说起来这乐氏,也是个苦命人,嫁到刘家后,接连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没养大,后来实在灰心丧气,才给大老爷纳了两个妾,这两个 妾倒还争气,一进府就都各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八少爷和九少爷,而乐氏自己也紧跟着怀孕了,虽说最后生的只是个姑娘,但好歹养大了, 比一个亲生的都没有要强。至于十四姑娘,是自小服侍大老爷的一个丫鬟生的,因为出身低贱,又没生儿子,至今只是个通房。
乐氏进了屋,依足了规矩给席夫人行礼,尊敬有余,亲热不足;她的几个儿子闺女倒是活泼,几声祖母叫罢,就挤到朝他们招手的刘士衡 跟前,哥哥妹妹瞎叫一气。
乐氏朝刘士衡那边瞟了一眼,神色严肃地道:“你们七哥而今也是娶了妻的人了,莫要再同他玩闹。”
刘士衡笑着上前给她作了个揖,道:“瞧大伯母这话说的,难不成我成了亲,就不是他们的亲哥哥了不成?”
乐氏微露笑意,道:“你们兄弟姊妹许久未见,难得还这样和睦。”
这时十五姑娘走过来,攀上了刘士衡的胳膊,撒娇道:“七哥哥,我要去瞧七嫂嫂,看她长得美不美!”
十五姑娘名叫刘士雁,今年十三岁,因乐氏怀着她时,总梦见有大雁从天上飞过,大老爷认为这是吉兆,便取了个“雁”字作名字,虽说 最后落地不是男儿身,但因是大房唯一的嫡出孩子,也是自小受宠得紧。不过因自小看得娇了,性格总有些刁蛮任性,但大家都体谅乐氏这个 女儿得来不易,又是刘府最小的孙女,所以每每对她多有忍让,不与她计较。
“好,咱们这就去,正好你七嫂嫂这会儿闲得发慌,咱们闹她去。”刘士衡一面说,一面招呼其他的几个堂弟堂妹,一群人一起朝骜轩去 了。
屋里只剩下了席夫人和乐氏,席夫人端坐在榻上,乐氏坐在底下的椅子上,而从春在堂查收来的那堆账本,还堆在小矮几上没有收走。
乐氏的目光自那堆账本上一扫而过,神色微有异样,但马上恢复正常,堆起笑来对席夫人道:“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大老爷在任 上,没法回来尽孝,便让我带着几个孩子赶回来陪老太太过节。我还想着,十三姑娘过完中秋就要出嫁,这时候回来,正好送送她。”
尽孝不尽孝的,席夫人不在乎,不过听她提起刘士仪,脸上倒是露出了笑容,道:“劳你记得她的婚期,他们兄弟姊妹几个总不在一处, 这都要出门子了,是得聚一聚,以后再相见,还不知是甚么时候呢。”席夫人说着说着,又伤感起来,忍不住地去拭眼眶。
乐氏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倒是能感同身受,安慰席夫人道:“东亭离苏州近得很,咱们家又是有船的,来去再方便不过,您要是想十三 姑娘了,随时能接她回来。”
席夫人勉强笑道:“她出了阁,就是别家的人了,既要侍奉公婆,又要照顾相公,哪能说接回来就接回来呢。”
乐氏想起自己的十五姑娘,再过两年也要及笄议婚,还不知以后相见容易不容易,于是也伤感起来。
刘士仪到底是孙女,隔了一层,不比亲闺女那般让人牵肠挂肚,席夫人难过了一阵,倒比乐氏先恢复常态,暗自琢磨,乐氏坐了这半天, 只说了回来做甚么,却一点儿没提甚么时候走,那她这意思,是要回家长住了?
她是长房长媳,大老爷又是原配所出,不论按身份还是按排行,都该当家的,只不过刘府里的规矩,不管谁当家,铺子里每年赚的钱,就 得交到她手里去,也就是说,如果乐氏当了家,那么苏静姗打理家中生意所赚的钱,就要交到乐氏那里去了。
那些铺子,都是席夫人的心血所在,其中有好些还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只不过在刘府发扬光大而已,这些铺子赚的钱,如果交到乐氏 手里,这叫她如何舍得?!而且,谁知道乐氏会不会趁此机会中饱私囊?
其实席夫人倒也并不是偏心,只是她刚嫁入刘府,刘尚书就把原配的全副妆奁赠给了大老爷,而她的妆奁因是铺子,得依托刘府的关系才 能发展壮大,因此日渐由陪嫁变成了刘府公中的产业,成了人人都能分一份的公产;所以她想着,这好处总不能让大房一家全占全了不是?她 自己挣来的钱,总得给亲生的儿孙多留些,这样才算公平。而且更重要的是,刘振业太没本事,如果不给他多留些钱,等她百年以后,他靠甚 么过活?
因为席夫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见乐氏始终没有提当家的事,她也就乐得当不晓得。
乐氏坐了一会儿,见席夫人始终无话,便称不好多打扰席夫人休息,告辞退了下去。
席夫人虽说因为自己的一点子私心,不想当乐氏当家,不过倒也没亏待了她。乐氏前脚刚走,她便使人去帮她和她的儿女们收拾旧居,并 把他们以往因不在家而没发的份例银子都送了过去,至于四季衣裳等物,则折成了银子记在账上,他们要钱就去支,不想要就唤了针线上的人 来现做。
而此时的骜轩,是整个刘府中最热闹的地方,一群少爷小姐围住苏静姗,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他们的七嫂嫂。
十五姑娘刘士雁背着手,绕着苏静姗看了足足两圈,最后下评论道:“你和我七哥不配,你虽说不丑,可还没他好看。”
哪有拿女人和男人比美的,刘士衡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染脏了刘士雁的新裙子。
刘士雁当场哭了起来,扯着裙子叫刘士衡赔:“我这可是临出发前才做的石榴裙,还是新的!”
那石榴裙乃是色彩鲜艳的红裙,被茶水一染,确是不好再穿得,刘士衡只得以目光向苏静姗求救。
苏静姗站起身来,大方地打开她来刘府后特制的衣橱,里头的裙子琳琅满目,光只石榴裙,就有颜色深浅不同的好几种,除此之外,还有 染成晕色的“晕裙”;以画代绣的“画裙”;数色相间的“间色裙”,其间甚至还有一条有着“仙裙”美誉的“十二破”,整条裙子被剖成十 二间道,每道颜色都各有不同,看上去真是美轮美奂,让人挪不开眼。
就算是乐氏的衣箱,大概都没有这么多华美的裙子罢,刘士雁看傻了眼,都不敢伸手去摸。
苏静姗取出最贵的一条石榴裙,朝她身上比了比,道:“就这条罢,石榴裙是经典款,不容易过时的。”
刘士雁不明白“经典”是甚么意思,不过那条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她还是知道的,因此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收下这样贵重的礼,毕 竟她身上的这条虽说还是新的,可价钱却并不贵。
苏静姗将裙子塞到她手里,推她进耳房去换,待关上了门,却语重心长地道:“娶妻娶贤,若是以后有个男人只是因为你的美貌才娶你, 一定不能嫁。”
刘士雁不服气,将细细的柳叶眉一挑,问道:“为甚么?难道我美貌不是好事么?还是因为你嫉妒我生得比你好看?”
苏静姗哭笑不得:“女人生得再好看,也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如果他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娶你,那等你老了,丑了,岂不是就会将你 弃之敝履?”
刘士雁到底年纪小,不似她虽也年轻,身体里却住这个几十岁的灵魂,所以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话,只将嘴一撅,道:“那也总比你还没老 就已经丑了的好。”
苏静姗摸了摸脸,她自认生得眉清目秀,哪里就丑了?虽说比刘家的这几个小姐是比不上,但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罢?她正在这 里自我欣赏,那边的刘士雁已换好了裙子,正嫉妒她的裙子比自己的好看数倍,别别扭扭地冲她道:“这样好看的裙子,就该穿在我这样的美 人身上,像你那样的丑八怪穿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以前是总被人嫌出身低贱,这会儿又钻出个说她生得丑的,苏静姗气不打一处来,遂冲刘士雁晃了晃拳头,道:“休要胡说,我可是会打 人的!”
刘士雁一听,马上尖声叫起来:“七哥救命!七嫂嫂打我!”
苏静姗看看自己还没伸出去的拳头,愣了一愣。这时候,刘士衡已是率着众兄弟姊妹冲了进来,紧张地围着刘士雁上下检查:“七嫂嫂打 你?伤在哪儿了?”。o。
第一百零六章 真打
刘士雁猛扑到刘士衡怀里,大哭着告状:“七嫂嫂打我,好疼!”
刘士衡镇定地拉开她,一面打量一面问道:“伤在哪儿了?”
刘士雁抽抽搭搭,指向自己的左胳膊,委屈地道:“就打的这里。”
刘士衡马上将刘士贞一指,道:“帮你十五妹验伤。”说着,就要领着众人都退出去。
刘士雁却不愿意,扭股儿糖似的粘在刘士衡身上,非要他拉着苏静姗一同到乐氏跟前去说个清楚。
刘士衡却一个劲儿地给苏静姗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去。
苏静姗看着刘士雁这股子任性刁蛮的劲儿,多半就是乐氏惯出来的,刘士衡一定是认为到了乐氏跟前事情更难办,所以才示意她不要去。 虽然她自认内心坦坦荡荡,但也晓得这世上总是有些颠倒黑白的人,因此还是依了刘士衡的暗示,站着没动。
但她不动,却不意味着别人也不动,十四姑娘刘士贞跑过来,一脸紧张地拉住她的胳膊,道:“七嫂嫂,跟我们去大太太跟前把事情说说 清楚!”她说完,趁着刘士雁不注意,又小声地跟苏静姗道歉,道:“七嫂嫂,如果你不去,我们就要挨罚了,大太太一准儿要怪我们没有把 十五妹照顾好。”
苏静姗抬头一看,不光十四姑娘刘士贞,还有八少爷刘士兴和九少爷刘士德,都是一脸的抱歉,满含恳切地望着她。她这人,向来吃软不 吃硬,心一软,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刘士贞见她答应了,差点就欢呼起来,连忙一手拉她,一手去拉刘士雁,道:“十五妹,你别哭了,咱们去见大太太。”
刘士雁大概很肯定乐氏会相信她的话,并且偏向于她,因此拿帕子把泪一抹,跟着刘士贞出去了。
苏静姗被刘士贞牵在手里,回头看刘士衡,只见他正无可奈何地冲着她做鬼脸,并不像是很紧张很紧张的样子,苏静姗的心,莫名地就安 定下来。只是这被人冤枉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让她满腹都是怒气,恼火得很。
乐氏住在安居堂,因她才刚回来,院中里里外外都在打扫卫生,忙碌得很。一行人向小丫鬟打听到乐氏的位置,便直奔偏厅而去。这间小 小的偏厅,位于碧纱厨内,是乐氏以前在家一个人独处时爱待的地方,而今重回家中,亦没有例外。
进得偏厅,刘士贞放开刘士雁和苏静姗的手,当先跪了下来,道:“太太,士贞有错,没能照顾好十五妹,请太太责罚。”
乐氏正半躺在榻上,拿一根银汤匙慢慢搅着盏中的蜜茶,闻言抬头,见来人中有刘士衡和苏静姗,忙指了椅子叫他们坐,又唤小丫鬟把她 自福建带回来的土特产拿来给他们尝尝。
刘士雁见乐氏如此热情地招待“行凶者”,急了,忙上前爬到榻上,拉了乐氏的袖子,道:“娘,七嫂嫂打我!”
乐氏慢慢地看她一眼,不问她伤在何处,亦不问她为何被打,却只道:“七嫂嫂打你,一定是因为你有可憎之处,你以后改了,莫要再惹 她生气便是,有甚么好说道的?”
刘士雁不相信乐氏竟不替她作主,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哇的一声哭起来,抹着泪跑出去了。
乐氏的话落在苏静姗耳里,却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甚么叫“莫要再惹她生气”?说得好像她是个小心眼的嫂子,只要小姑子惹了她生气 ,她就会动手打人一样;况且,她根本就没动手,事情全是刘士雁自己编纂出来的。
她本来就最恨被人冤枉,再被乐氏这番话一激,当时就要站起来分辩个究竟。然而刘士衡却暗地里将她的手一按,不许她有所动作。
显见得这才是亲哥哥亲妹妹了,甚么男人就是用来给女人遮风挡雨的,鬼话!你看,一到关键时刻,他就偏心偏成这样,一点儿也不相信 她不说,还跟着大房一家子来欺负人!苏静姗越想越生气,呼地站起身来,冷笑道:“大太太,我可是连一根手指甲都没碰过你闺女——”
正说着,刘士雁又在门口冒头,大叫:“你就是打我了,就是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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