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 by devillived-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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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的时候,颜离熙突然变得像是亲鸟一般琐碎,不放心地说了很多,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却只字不提。
也许没有未来,也没有说的必要。
坐上出宫的轿子,大约半个时候之后人就已经在了西郊梆子井的寒州会馆中。
会馆本就是世代行商的宾家开的,二少爷回来的消息早就有人知会了他们,轿子是从侧门匆匆进入的,落轿之后就有迎候一旁的老仆心痛地嘘寒问暖,眼神中还有欲言又止的悲伤。
在他们看来,好端端的少爷公子,就这样被“糟蹋”成了皇帝的“小官”,实在是家门不幸、让人神伤。
“白叔,我没事,你忙你的吧。”
轻声打发走了老仆,宾与怜发现自己虽然是在微笑,但这微笑中,已经开始包含着惆怅。
第十章
回到内院,果然见到有几只兄长遣来的信鸽,宾与怜一一捕过来摘了信筒,信笺展开来放在一处,竟是整整半个月的音讯。
最初一张,满满写着兄长对宾与怜高中探花的骄傲,然后是寒州城里的近况,接着过了几天,是惊闻变故的急切,这样的焦急持续了三天,之后是数日空白,再接下来,信笺明显少了,但口气已经平和,毕竟商海沉浮,磨砺不亚于官场,捧着轻薄短小的纸张,宾与怜仿佛看到了兄长布满血丝却依旧内敛的眼。
也许是因为宾与怜第一次贸然上谏,惊动了幕后的人,秦江漕运的几个小官吏被当作了出头的椽子抛到了天光下,被同僚检举,同时吐出了小部分官粮。慕容刑将计就计严惩了那几个小吏,又将复得的官粮再贴补了些发放下去,一方面稳定了寒州城的人心,而另一方面也算暂时把宾与怜造成的波澜抚平。
无奈地收起信笺,斜斜躺倒在床榻上,小别半月的锦被竟然已有了些生涩的霉味。
在最后一张纸卷上,兄长写着追查那些克扣的粮食已经有些成效,说不定再过个把月就能够找出那些被藏匿的大部分官粮。
这件事,自然需要向上呈报,幸好慕容刑不甚热衷于早朝,三天后才会有朝会,不然宾与怜一时还真想不出该如何面对他。
如果当时解之也在的话,应该会容易一些吧。
三天后,早朝。
死气沉沉的朝,死气沉沉的臣。不是中兴,也没有忤逆,这满朝灰暗的锦袍,慕容刑都不记得他们曾在自己记忆中鲜亮过。
不久前被自己放走的宾与怜立在右首队列中,也惟有他的那身新制朝服看起来明朗些。
慕容刑发现,那些明里低垂却在暗中投向宾与怜的目光,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内涵。鄙夷、同情、厌恶,最奥妙的还有那些混合的,幽暗地看不出究竟包含着多少种可怕的想法。而宾与怜本人,一双水银般的眼珠却毫无所觉地偷眼张望,慕容刑知道他在寻找谁的身影。
不过可惜,颜离熙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大殿上。
对于一个热衷于政治的人,最好的折磨就是让他终生远离朝堂。
那天放宾与怜出宫后,颜离熙并没有搬出古华轩,他本就是被派去守着那里的太监,一辈子和先帝那冥顽不灵的鬼魂做伴。
当年就是这一人一鬼夺取了慕容刑心中“永远的幸福”,现在把他们同时尘封在这已经渐渐破败的斋堂里,简直是极妙的选择。
宾与怜离开后,慕容刑就再也没有见过颜离熙,唯一一次远远地望见颜离熙提着水桶从古华轩的门后一闪而过,他在为竹林浇水,久病的脊背显得更加孱弱。
不自觉地将那最后一个残像留存在心中数天,直到现在都不能忘记。还有那重新悬挂回颜离熙腰间的玉佩——那本就是他的东西,虽然已经过了大火与和之生命的荡涤。
五年前,皇城动乱的那天,是和之偷拿了这块玉佩想要逃出城,可没有想到自己反而被当成了兄长,葬身火海。
坐在皇位之上,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略为疲惫地歪斜了一下,自己不会是老了吧,回忆这些旧事又有何用?
低回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队列最前的老臣,梅忧敛,太师、国丈、梅姓核心之一,这些年也老态历现了。
“也许只有等到他一命呜乎之后,朕才能算得上是个真正的皇帝吧。”
苦涩地自嘲,就是这么个缚手缚脚的皇帝,也是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换来的。现在再来谈论厌倦,已经太迟。
眯了眯眼睛,慕容刑再度观察起宾与怜。
宾与怜终于知道解之为何要叫自己“忍耐。”
上朝前等候时,就有些朝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皇帝“新纳”的“宠臣”,在梅家党羽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玩物。毕竟五年前的动乱,朝中根基没有被拔除的老臣就只剩了借个保皇派以及太师梅忧敛,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小心皇上,还不如敬畏着开山王梅皓以及太师梅忧敛。
这天的早朝对于宾与怜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朝上通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鸡毛小事。所有的这一个朝会似乎都只是在训练宾与怜的一个本领:
忍。
告假吧,这样的朝会,今后不上也罢。
朝会结束后,宾与怜家脚步如飞,像是要逃出一个樊笼。
就这样告假在了会馆里,宾与怜每天照例收收兄长遣来的信鸽,一面关注着寒州的事态,一面苦口婆心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慕容刑也似乎厌倦了,没再找他的麻烦,除了时不时会想起颜之那清俊中带着苦涩的微笑,日子倒过得平静。不觉间,已经是第二个月。
只是没想到,月初瘟神就上头。慕容刑“恢复了记忆”。黄榜上门,再度召他入宫。
偷偷摸摸反倒容易被人怀疑,现在这样子大摇大摆,弄成一出急色的闹剧,反而让人看不真切了。
第十一章
黄榜上让他夜里入宫,不过宾与怜这次倒显得有些颇不亟待,坐上不起眼的小轿,在日落前就进入了皇城。
从太监那边打听到皇帝正在紫宸殿梅妃处,宾与怜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马上朝古华轩赶去。
偏僻的斋房,依旧在翠竹的环绕下独自清幽。虽入了夏,院子里却并不觉炎热,远处隐约有蝉鸣,近处倒显得更加宁静,夜来香长得过高而挡住了道路,野生藤蔓从粉墙上垂下来,没有丝毫培植的痕迹。
猜想着颜离熙可能在屋子里休息,宾与怜特意放轻了脚步,地上石板间长出来的芜草吞掉几乎所有的脚步声。
屋子里有人,却不单是颜离熙。
宾与怜并没有推门,但已经能确认屋子里有生人。
因为颜离熙从不刻意熏染任何气息。
而现在的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芬芳,并不是宾与怜嗅觉特别灵敏,而是因为这种气息浓烈而又熟悉。
寒州的气息。
那座风景秀丽的城市之所以被称为寒州,就是因为每年冬天,满城漫溢着这种迷人的梅香。如同梅花一般,这种香味亦刚亦柔,为很多贵胄所喜爱,用来陪成熏香,繁复得可以有十来种名称。
犹豫了一下,宾与怜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小心地侧到敞着的窗前,偷偷向里面张望。
果然有生人。
颜离熙卧在榻上歇息,有一个华服的男子坐在他身边,虽然面对着宾与怜的仅是背影,但依旧可以看出那人的一段风流态度。
颜离熙是个浅眠的人,现在却如此安稳地睡在别人身边,这样宾与怜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齿根有些发酸。
他小心地张望着,慢慢调整角度,他看见颜离熙的右手被那人小心地捧住,十指紧紧交缠着。这种景象换在一个月前还只能被宾与怜认为是古怪,可现在看在眼里却是赤裸裸的暧昧。
不知道已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过多久,屋外的夕阳已在宾与怜身后拖出一道暗影,而屋子里的那个人始终没有移动,似乎低头凝视那张安详的睡脸便已满足。
不知什么时候胸口开始气血郁结,心中开始有个声音大喊着要破坏这种气氛,宾与怜有些恶作剧地清咳一声,那个人便将身子侧了点过来看,半边脸便被宾与怜瞧见了。
一瞥足以惊艳。
修眉水目,顾盼神飞。如果说当今圣上慕容刑是灿烂夺目的太阳,那么眼前的人便是优雅妩媚的月。配上那身看着素雅实际上绣工华丽卓绝的银白色夏袍,缀以各色高亮的珊瑚玉石珠子,整个人就像是月宫上下来的谪仙,卓尔不凡。
宾与怜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竟忘记了隐藏身形。
那人发觉这边有人偷看,却没说话,只低头拿了个不知什么东西打过来,那手法,竟然极其准确,点在宾与怜眉心正中,落到地上才发现是一粒玉珠,上面镂空了刻着几朵五瓣的梅花。
心里似乎有一道电光划过,对于这个人的身份,宾与怜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是随即又自己否定了。
怎么可能是那人,解之怎么可能和那人有往来……
“唔……”
方才那人的动作虽然轻微,却还是惊破了颜离熙的清梦。
“是谁?”
似乎还有些惺忪,颜离熙抬眼,循着那人的视线望去,目光在看清来人后立刻变得明澈。
“与怜……进来啊。”
被颜离熙叫进了房中,宾于怜偷眼观察着床榻和四周的情况,还好,并没有什么怪异的痕迹。
“是陛下叫你进宫的吧。与怜,这位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可是开山王梅王爷?”
打断了颜离熙的话,宾与怜的目光已经渐渐黯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男子展开的折扇上面,赫然又是一支梅花。
“哈哈哈,不愧是皇上新“宠”的宾探花,光看着这些梅花就能够猜出本王的身份来。”
静默时好像新月,但是一旦开口,却依稀能感觉到橙色的火焰,带着一点点狡诘的毒辣。
然而宾与怜此刻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这么许多。
“王爷,奴才有些私事想要与宾大人商谈……”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王爷,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才。”
伸手轻轻地捻起颜离熙的下颚,抬高,然后自己俯身低头,旁若无人地在菱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吻虽浅,却足以进一步震撼宾与怜的心智。
颜离熙没有反抗,这似乎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宾与怜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
满意地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梅皓斜眼望了眼怵在一边的宾与怜,衣袂款摆走出门去。
他本就是进宫来看望梅妃的,如今却在古华轩守了一个下午,要是被梅妃或者皇帝知道了,后果一定会很可怕——至少他不愿意看见颜离熙被自己以外的人再度伤害。
第十二章
清幽的斋堂恢复了平静,在确认梅皓走远之后,宾与怜满脸的寞落和不忿便一并流露出来。
这究竟是何种局面,颜离熙明明提醒过自己开山王的可怕,现在却和他是这种、这种亲密的关系,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哪一面才应该相信?
“与怜是想问我,为何会与开山王如此亲密吧?”
看懂了宾与怜的面色,颜离熙主动打破沉默。
“陛下、和之、我与开山王本是一处长大,从小亲密惯了的。”
他这样解释,但根本不足以解释宾与怜见到的一切。两小无猜的亲密,还包括了刚才那旁若无人的亲吻么?
“可是……前几日你不是说,开山王可能是症结所在……我以为你与他的交情……”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饱读诗书,这一条训诫宾与怜自是铭记不忘。嗫喏着,他越来越分不清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