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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杏花如梦做梅花-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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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眉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笔来。却看到桌上摊开着一幅字,是大草的《孝经》,正是褚仁手笔,旁边另有一纸,写得也是草书的《孝经》,却是很没有章法,想必是齐克新临的。旁边还有三个折页,其中两个分别是爹爹和自己的小楷《南华经》和《孝经》,另一个,则是《金刚经》,也是小楷,一看便知出自褚仁手笔。这个《金刚经》的册页,封皮已经微微磨毛了,显见是齐克新经常翻动把玩的。
  见傅眉盯着桌上的字,齐克新有些慌乱,借着给傅眉找纸的因头,随手把自己那幅字折了起来,放在一边。
  “敏儿收藏的那些字画,一张都没保住,全被他们抄走了,听说是送到宫里去了……”齐克新的声音哑哑的。
  “没关系!”傅眉停了笔,抬起头笑道,“仁儿收集它们,并不是为了永远在自己手里头放着,传之后代子孙,而是为了在乱世中保全它们,怕它们落入俗人之手,不知爱惜,反而毁了它们。这些字画既然被收入了内府,自然是能得到妥帖保存的,仁儿只会高兴,不会不开心。”
  正说着,古尔察递过来一样东西,口中说道:“这个,我倒是替他保留下来了,这可是他的心尖子。”
  那是个卷着的绢帛,不用展开傅眉知道,正是自己的那幅画。
  傅眉接过那幅画,却觉得里面硬硬的,似有个东西。展开一看,见是个小巧的裁纸骨刀,刀柄刻成竹子形状,很是清雅。傅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也没开口,便又依原样卷起来收好,随后便捧出了那个木盒子。
  “这是仁儿孝敬您的,您看看方便收就收下,若不方便,我就带回去。”傅眉一边说,一边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橄榄核和刻刀。
  齐克新激动得手都微微颤抖着,轻轻拈起一个橄榄核,问道:“他哪弄来的?这东西北方不常见,我以前要用,都是托人特别从南方捎过来的。”
  “现在京里头时兴这个,我们是在崇文门外买的。仁儿说了,这是孝敬您消磨时间用的,若不方便,可以不刻佛头,刻些核舟之类的,应该不妨事的。”傅眉答道。
  “亏这孩子想得周到,弄了这么多……”古尔察感慨道。
  “一共是三百九十三个。仁儿说了,从前年腊八起算,三十五年之约,还有三百九十三个月,就能和你们相见,你们谁也不能失约……”
  “敏儿……”齐克新眼中,有了闪闪的水光,“他现在在城外么?”
  “嗯。”傅眉点点头,“他说答应过您,三十五年内不能进京,他不愿意拂逆了您的意思。除非,您有朝一日脱困,亲口赦免了对他的这个罚……他说,您二位一定要保重身体,说好了将来要相见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齐克新笑了,抬头对古尔察说道:“就算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还有敏儿,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
  “是……”古尔察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这个给你。”齐克新说着,从颈中摘下一个红绳系着的核雕来,递给傅眉。
  傅眉接过一看,见也是个双面佛头,和褚仁颈中的那个十分相像。一面的相貌很像褚仁,另一面,却像极了自己。这个核雕,颜色黑红油亮,比褚仁那个颜色深很多,像是已经盘了很久。傅眉有点困惑,抬起头来,看向齐克新。
  齐克新把这个核雕套在了傅眉颈中,“就剩下这么一个橄榄核儿,他们落下了,没有抄走……呵呵!他们不是说我魇媚么?我却偏要把最至亲至爱的人的相貌,都刻在这上面!”齐克新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苍凉。
  听到“至亲至爱”这四个字,傅眉心中一动。
  古尔察说道:“这里没有趁手的刻刀,这是八爷把帐钩的尖儿磨利了,一点一点地磨出来的,整整弄了小一年的时间,又每日不停的盘了一年多,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傅眉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齐克新又拿出几卷书册,说道:“这是敏儿还在的时候,帮我整理好的,我又誊清了一遍,你拿给他,也不用去刊刻,更不用费心力去翻译成汉文了,留个念想吧!偶尔也看看满文,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傅眉点了点头,双手接过。
  “敏儿……”齐克新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拍着那书,“我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他,千万不能负了他……你们两个一辈子,都要好好的……”
  傅眉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口中说道:“我替仁儿给您行个礼吧!”说着,便恭恭谨谨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注!
  1
  圆觉寺,在很多有关傅山的记载中,称为圆教寺,传说在崇文门外,具体不明。
  2
  有关阿济格见《清实录》顺治八年十月:先是监守英王阿济格章京毛海等,赴刑部报云:我等四人于三十日早、入监巡视。王云:闻将吾一子给巽王,一子给承泽王为奴,诸妇女悉配夫。吾将拆毁厢房、积衣举火等语。我等出。至午刻。闻有拆毁房瓦声,是以前来赴告部臣,以阿济格先有烧房之语,又曾抛掷食棹,焚毁监门,且屡犯大罪荷上宽宥。复不自惩,辄出妄语,奏请治罪,下诸王议政大臣议至是议,阿济格屡罪当死,俱荷恩宥,今复出妄语烧毁监房监门,悖乱已极应论死。奏入得上旨:阿济格叠犯重罪,朕不忍致之于死,屡行宽宥,今复如此,即使从宽再留亦不安分,本应依议正法,但朕终不忍加诛,可令其自尽。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章来了,最近比较忙一点,明天不更,等这周忙差不多应该就好了


☆、冷浸幽人彻骨寒

  “……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听着傅眉的转述,褚仁心中颇为感慨。
  四百年后,满族已经失去了他的语言……褚仁记得看过一个报道,说最后一个在生活中说满语的老人也已经去世了。为了这片统治这片大好河山,满人星散到神州大地各处,失去了维系自己语言的土壤。又在汉文化的包围与浸润中,不断的自我截除和自我阉割自己的文化。到了最后,这个屠戮了汉人的军民,占领了汉人的江山,剥夺了汉人的衣冠的民族,却成了汉化最深的民族,混居在汉人之中,完全看不出区别……粤语、沪语尚在,而满语却没了……
  世事从棋局,褚仁不知道该为白子悲伤,还是该为黑子悲伤。也许历史就是这样,翻云覆雨之间,最繁华的必然被摧折为最微贱的。就像那些不得不靠卖字卖画为生的明的遗老遗少,就像当今住在北京老城区,那些几代人挤在旧平房中的人。曾经,上推几代,他们或许都是王谢堂前的燕子吧?如今却在旧宅之上,买不起一平米的立锥之地。
  把玩着那枚核雕,翻着那几卷书册,听着傅眉的叙述,褚仁眼中又有了泪。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傅眉故作轻松的笑道。
  “我才没哭……”褚仁深吸了一口气,抑住了泪水,问道,“古尔察呢?他身体如何?”
  “我没为他把脉,看着气色还好,稍微胖了一些……”
  “屋里暖和吗?他们穿着什么衣服?”褚仁又问。
  “屋里有炭火,不觉得冷……”傅眉努力回忆着,“穿的什么衣服……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帐子、被褥、椅袱一类的呢?新还是旧,什么质地的?”
  傅眉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我没留意,应该都和以前一样的,没有太大变化。”
  褚仁长出了一口气,又问:“文房四宝呢?”
  “都是上好的……你放心,这方面应该是没有苛待他们。”
  褚仁低头盘算着,小声嘟囔了出来:“吃的什么你看不到,其他下人也看不到……那熏香呢?有没有熏香?阿玛最喜欢这个!”
  傅眉摇摇头,神色间倒像是有些歉然。
  褚仁长叹了一声。
  傅眉见褚仁郁郁,忙从怀中拿出了那张画,交给褚仁:“这个……古尔察倒是替我们保下来了。”
  褚仁接过画,慢慢展开,露出了里面的那柄骨刀。
  倒像是图穷匕见似的,褚仁有些心虚,抬头瞟了一眼傅眉,见傅眉正盯着自己,便慌乱地低下头去,小声嘟囔道:“怎么把这东西也带出来了……”
  “这是什么?古尔察说这是你的心尖子。”傅眉笑着,但语气中微微带着些异样。
  听了这话,褚仁也笑了:“这话倒对!你不是总问我胸口的疤痕是哪儿来的吗?就是它扎的。”
  “谁扎的?!”
  “它扎的。”
  “我问是谁拿着它扎的?”傅眉有些急切。
  “我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褚仁一笑,便把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说给傅眉听了。
  “这晦气东西,还留着它做什么?!“傅眉听完,抄起那骨刀,就要丢出去。
  “别!“褚仁急忙拦住,“那两兄弟当中的弟弟,长得有六七分像你。”
  “你喜欢他?”傅眉歪着头,眼神中有几分戏谑。
  “我喜欢你。”褚仁盯着傅眉的眼睛,“那会儿……那么长时间见不到你的面,随便什么能让我想到你的东西,我都会留作念想的。”
  傅眉笑了,那笑容,像是吹皱一池春水的和风,瞬间让人柔软起来。傅眉把那画和骨刀重新卷好,塞到褚仁怀里,用手指点着褚仁心口,说道:“你留着吧,只要你这里有我就行。”
  这一路来去的旅程,可以说是褚仁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之前在药店人多眼杂,两个人都避讳着,许久不曾亲近。而此时天高海阔,只有两人同行,身周都是匆匆过客,再也不必避忌他人的眼神,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缠绵温存。虽然在旅途中有诸多不便,但或许是因为两人的第一次也是在客栈,反倒是觉得这种不安且陌生的环境,能给人以踏实的温暖。
  褚仁用手盘弄着傅眉粗长柔滑的辫子,用辫梢在傅眉胸前轻轻扫着,淡淡的皂角香弥漫开来,那种干净而清爽的气味让人心旷神怡。
  傅眉觉得痒,缩了缩身子,攥住了褚仁的手,轻嗔道:“又淘气……”
  “等回去了,便不能这么着了……这条路要是永远走不完该多好……”褚仁声音低回,如同呓语。
  “对不住……”傅眉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不能不成亲,我是独子,傅家不能没有后……”
  “我也是独子……”褚仁的声音有些幽怨。
  “你连侍妾也不曾收么?”傅眉有点惊讶。
  褚仁点点头:“嗯……上次你走之后,阿玛倒是提过这个话头儿,但那段时间忙忙乱乱的,也就拖了下来,拖到年底,便出事了……”
  傅眉心中一动,拿过自己的辫梢,搔着褚仁的手心:“你不必这样守着的……”
  “其实并不是要守着什么……只是我没那个心情而已。”褚仁顿了顿,“只不过……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阿玛了……”
  “你现在娶妻生子也不晚啊。”傅眉轻声说。
  “那样的话,孩子是姓傅的,不是姓爱新觉罗的……阿玛不一定会开心……”所谓传宗接代,应该是四百年后,会有一个孩子,背着书包从东城那个狭窄巷弄跑出来,回首指着那方残破门墩说道:“这里就是我们家祖上的老宅子,前清的端重亲王府!”如果只是留下了血脉,没有留下身份,就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样,《清史稿》中,“齐克新”那一条下面,记载的依然是“绝嗣”二字,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褚仁想着,叹息了一声,百无聊赖的拈起自己的辫子,解开辫绳,打散辫梢,和傅眉的辫梢紧紧编在了一起。古尔察说过,辫子上栖息着满人的灵魂,只是不知道,汉人留了辫子,是否灵魂也会在辫子上栖息?若如此,将灵魂的发丝紧紧编结在一起,是否就能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再不舍,也要放开牵着的手。
  一入太原城,转过桥头街的拐角,傅眉便轻轻松开了褚仁的手,紧走了几步,和褚仁拉开了一段距离。
  褚仁有些怅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默默走着,没走两步,便撞到了傅眉身上。褚仁抬头,顺着傅眉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卫生馆药饵”的门口,赫然是一对白纱灯。
  莫非是……奶奶?!褚仁一惊,一把拉起傅眉的手,急急忙忙向家门口跑去。
  看到穿着一身斩衰孝服的傅山,傅眉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声音颤抖地问道:“奶奶……是奶奶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你们刚走没几天……就……”傅山也哽咽了,“也没有什么病,就那么突然去了……”
  “已经……下葬了吗?”傅眉颤声问道。
  傅山重重点了一下头。
  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吗?傅眉身子一晃,几乎摔倒。
  褚仁轻轻扶住了傅眉的腰。“奶奶八十四岁高龄了,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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