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梦做梅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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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本是全真教修持重地之一,傅山对此地的山川地理甚为熟悉,也不去悬空寺、金龙峡等名胜,只管往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处行去。
其时正是金秋时节,彩叶如花,硕果累累,脚下层层的落叶如绒毯,踏上去,便觉得天地也温柔了起来。这等美景初见时让人惊艳,但二十天每日不断的看下来,看得久了,连眼睛也花了,视野中一片斑驳,道路沟壑的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突然间,傅山一脚踩空,被一堆枯枝败叶裹挟着,直往山谷中堕去。
两人腰间有麻绳相连,褚仁忙抓住周围长草灌木,以缓解下落之势,但那下坠之势实在太大,褚仁也身不由己的,跟着缓缓滑落。好在此处坡度不算十分陡峭,落叶又厚,从山坡到谷底,十余丈滑下来,两人竟是毫发无伤。
两人略定了定神,便沿着谷底前行,想要寻觅出谷的道路,哪知只走了几十步,转过山脚,便发现了这一处北齐天宝年间的碑林,那石碑密密麻麻的,有十几座之多。傅山大喜过望,便打算在这里多逗留两日,把所有的碑都拓下再走。
“今日这有惊无险的情形,倒是和当年救下你那次相差仿佛……”傅山幽幽地感慨道。
“哦?!”褚仁有些好奇,之前只是听傅眉当着齐克新说过一些旧事,但却从没有人完完本本的将当时的经过讲给他听。
“那日我和眉儿经过那里时,天已经快擦黑了。眉儿眼尖,看到了崖下的车篷,便说要下去看看。我见那车篷上的雨水痕迹,知道那车堕崖至少已逾两日,夜冷雨寒,纵有伤者应该也不治了。况且那崖下都是酸枣、刺柳、锦鸡儿一类的多刺灌木,人一下去,衣服就别想要了,还会弄得遍体鳞伤。因天色已晚,我怕有危险,就拦着眉儿不让他下去。”
褚仁微张着嘴巴,入神地听着。
“可没走几步路,眉儿便一失足,从崖上滑落了下去。那崖的坡度跟这个差不多,但是长了很多灌木,眉儿滑到一半便被灌木挂住了,他二话不说,解了衣服,对我挥了挥手,就径直下到崖底探看那车,结果便发现你在里面,还有一口气在……”傅山轻叹一声,“也幸亏他坚持下去探查,不然你哪有今天……”
褚仁心里一热,原来,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傅眉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只怕他是故意失足的吧?这么多年来,他居然一直瞒着自己,从来也不提一个字。
“那后来呢?他有没有伤到?”褚仁急切的问道。
“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有一些小擦伤而已。”
“那……我醒来的那日,您为何责打他?”褚仁皱着眉,困惑的问道。
傅山略沉吟了一下:那日责罚他,是因为他对你用了‘五方贯气法’。”
“五方贯气法?那是什么?”褚仁问道。
“这是龙门派疗伤圣法,对伤重不治之人,具有起死回生,延年续命之效,但只能对同门之中有内功修持的人使用,若对不会内功或修习其他门派内功的人用,则施法者极易走火入魔,内功尽失……因此门中向来有禁令,不得对外人使用。”
“啊……?”褚仁有些恍惚,这似乎和傅眉之前所说,大不相同。
只听傅山继续说道:“你被救起之后,连着昏迷了七日,爹爹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还是不能让你醒来,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眉儿竟然趁我采药之际兵行险招,对你施用了这五方贯气法,没想到反而一举奏效,救活了你。”
“既然他救活了我,您又为何要罚他?”褚仁颇为不平。
“虽说他只是龙门派的记名弟子,但他犯了门规,一样要受罚。”傅山淡淡地说道。
原来傅眉为自己做过这么多,他却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突然,褚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绞拧着一样,挛缩的痛,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让褚仁禁不住按着胸口,皱起了眉头。
“仁儿!你怎么了?”傅山看出情况不对,忙过来探了探褚仁的脉搏,随即两只手便按上了褚仁背后的至阳穴。
褚仁只觉得丝丝缕缕的暖意,从至阳穴传了过来,像一双温柔的手,左盘右绕,以柔克刚,缓缓推散了那只绞紧心房的手,这,便是所谓的真气了吧?
“爹爹!我好了。”褚仁对傅山回眸一笑。
却见傅山依然是皱着眉头,一脸紧张:“衣服解开,让爹爹看看你胸口的伤。”
褚仁不明所以,顺从地解开了衣襟。
傅山按了按伤口附近的肌肤,又搭上了褚仁的脉搏。
褚仁有点紧张,忙解释道:“我这伤早好了,没伤到心脏……”
傅山摇了摇头:“这一下虽然没有刺到心脏,但是其上裹挟之气却伤到了心脉,以后可要注意了,不可动气,更不可伤心。”
褚仁凄然一笑,伤心不伤心,并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傅山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亏爹爹还教过你医术的,身子这么弱,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弄得到处都是伤……”傅山说着,手指便抚上了褚仁脸上的伤痕。
褚仁侧过头轻轻避过,笑道:“我这不是好了么……没什么大事儿,爹爹您不用担心。”
傅山摇摇头,郑重说道:“待回到家,我便把龙门派的‘洗心功’传给你。你这病不能轻忽,搞不好随时会要了你的命!”傅山见褚仁浑不在意,顿了一顿,又板起脸来教训道,“爹爹会盯着你练,若不好好练,爹爹可是要打的!”
褚仁一笑,拖长了声音应道:“是——”
西岳华山,长空栈道。
傅山双足立于栈道的窄窄木板上,半只脚掌悬在板外,左臂攀着铁索,衣袖与衣摆被山风吹得啪啪作响,脑后的逍遥巾飘荡着,似乎要凌空飞去。他的腰间,系着一根绳索,那绳索挽了个扣子穿过铁索,另一头系在褚仁的腰间。
褚仁站在栈道一端的石崖边,两腿颤栗,几乎要蹲坐下去,带着哭腔恳求道:“爹爹……我在这里等您,行吗?”
傅山微笑摇头:“不行,这栈道乃我全真前辈贺志真道长带领弟子开凿而成,来华山不登此处,便算不得登过华山。”
“我还没学那个什么‘洗心功’,还算不得全真弟子……”褚仁小声嘟囔。
“你学了也不算,全真派才没有你这种胆小如鼠的弟子!”傅山笑骂道。
“爹爹……”褚仁又出言恳求。
“有这绳子在,你掉不下去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敢……”褚仁嗫嚅。
“爹爹今天就是要治治你这不敢,你不上来,爹爹就这么跟你耗着,耗上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爹爹!”褚仁大急,“您手臂还有病,不能这样!”
“你要是真的心疼爹爹,就赶紧上来。”傅山说罢,便不再开口,只用一双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褚仁。
褚仁只觉得满身都是汗,不自觉的用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却发现腿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褚仁抬头去看傅山,正对上傅山鼓励的目光,于是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好!”傅山赞道,“脸贴着石壁,眼睛只看着面前的石壁,不要向下看,抓紧铁链,用脚去找那木板,脚下稳住……对!跟上爹爹的步子,想着自己在一片草地上,围着一块巨石走……”
褚仁听了,有点想笑,但又紧张着,笑不出来。
傅山嘴上一刻不停的讲着贺志真的传说轶事,褚仁耳中听着,脚下走着,不知不觉间,竟然顺顺当当走完了这一段险路。
立于华山南峰的悬崖边缘,褚仁发现自己的腿站得稳稳的,再无半点颤抖,心中也无心悸之感,这畏高症,只怕真的是治好了,不由得心中畅快,纵声长啸。
“景色怎样?”傅山笑问。
“真好!”褚仁回眸笑答。
注!
1
关于石碑:朱彝尊《曝书亭集》记载:予友太原傅山,行平定山中,误堕崖谷,见洞口石经林列,与凤峪等皆北齐天宝年间字。(傅山发现的碑在平定,应属太行山脉,因情节需要改为恒山山脉)
2
横尸在这大林丘山之间……:见《霜红龛集》卷三十《与居实书》:“六月仓皇一登北岳,时实覐死在旦暮,唯恐今世之不得一了岳之缘,非汗漫,非逍遥,实寻以死所,冀即横尸与大林丘山间,如翟生心事……人无父母了,便是无根草,有甚依倚,有甚趣味……”(也从侧面说明傅山丧母后的凄凉心境,在明的遗民当中,厌世一直是一种脱不开的情绪)。
3
神州不生草,谁当有室家?:出自傅山诗《愿旱》。
4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出自《论语八佾》。
5
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明,王夫之语。
6
贺志真:全真华山派开派宗师。
7
戴廷栻《高士傅寿毛形状》记载,傅眉师从汾州僧人续宗,续宗原名曹国裔,为明刘镇帅的部将,文中说傅眉“纵跃山坂,上下如飞,横槊舞剑,揽劲弩能左右射……咸以周盘龙拟之。”
《仙儒外纪》卷十记载:“寿毛臂力过人,所遗长枪,数人不能舁。”
可见傅眉功夫应偏向外家一路。此文不便展开过多枝节,便都归到龙门派了。
8
畏高症的暴露疗法,就是让病人处于最强烈的畏高情境冲击之下,以迅速矫正病人的畏高症状,见效快,但是危险大。
作者有话要说: 快写完了,最多还有十章左右吧
下半章来了
关于恐高症,多说两句
我自己是这个疗法的受益者,我也有轻微的恐高症(在文中用畏高症这个称谓是觉得比恐高症古雅一点),大学时候在秦皇岛柳江盆地实习时,我忘了是在鸡冠山还是288高地了,那个山的山顶像个张开嘴的老虎形状,因为要看寒武纪的徐庄组或者是张夏组地层,需要从侧面的悬崖下到“老虎嘴”里,就几米的路,但是是直上直下的,很险,全班60人都下去了,我不敢下,当时教地质的陈树杰老师就说你不下全班同学都陪你耗着,最终我还是硬着头皮下去了,刚下去的时候窝在“老虎嘴”深处不敢动,但是老师讲完课上去的时候完全就没感觉了,恐高症基本上治愈。
☆、满纸悲歌耳后鸣
秋去春来,转眼四、五年岁月匆匆流过。
除了隆冬和酷暑,褚仁都会这样陪着傅山四处云游。登山访碑,寻古访友,足迹踏遍了黄河流域的山山水水。
褚仁随着傅山,一一见过了戴廷栻、周容、阎尔梅、谢彬、殷宗山、杨思圣、孙奇逢、阎若璩、王显祚、朱彝尊、曹秋岳、李因笃、屈大均、戴本孝、吴雯、毕振姬……这些明的遗民,见识了他们的诗、书、画、人,见识了他们的文章与风骨。
“吾辈有一毫逃死之心固害道,有一毫求死之心亦害道”。褚仁终于了解了这句话的深意。若其形其势,不得不死,自然不可赧颜苟活,但若无必死之理,却也不能贸然求死,甚至不可隐居遁世。活着,赋诗作画也好,着书立说也好,开馆课徒也好,都是在传承汉家的文化,让它绵延不尽,让它发扬光大。形散了,魂却不灭;薪尽了,火却长存。就像那洪门一样,三百年反清复明,屡起屡蹶,最终终究在辛亥革命的大潮之中,圆了明月一梦。
死节与守节,本无轻重高下之分,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但活着,以此有为之身,做有为之事,一生坚持始终,不会变改,反倒是更难。
转眼之间,顺治朝去了,康熙朝来了。
傅眉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莲苏与莲宝。但朱氏的病,却未见好转,反而愈发重了……
褚仁每日都在留意着邸报,遇到有熟人上京,也多方托付打探,却始终没有的得到任何关于齐克新的消息。褚仁深悔在京时只是每日沉迷书法,从不关心朝政,甚至连齐克新在朝中和谁交好,和谁有隙都不知,否则,去找目下炙手可热的几个辅政大臣托托门路也好……
褚仁有心想求傅眉再去探望一次齐克新,但见他既要抚育两个年幼的儿子,又要照顾重病的妻子,还要打理药店,侍奉老父,已经是忙得心力交瘁。褚仁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想着……或许等康熙亲政了,会有转机。此时四位辅政大臣明争暗斗,接下来又是鳌拜擅权,回想起顺治朝时齐克新被多尔衮带累的几起几落,褚仁又觉得还是不要冒然行事更为稳妥。
康熙六年,春分。
因为倒春寒的缘故,这几天朱氏的喘嗽症愈发不好了,傅眉没日没夜的在后面照顾着,店面上的事情只有褚仁一个人打理,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正是傅山坐堂的日子,和往常一样,求医的队伍直排到了大门外。
褚仁正手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