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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交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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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沧坝子北宽南窄,东边一脉统称东山,最高峰为石宝山,千感林位于石宝山山脚,顺山势延上去的两坡之间有块小平地长满薄荷,以此得名薄荷箐,是年轻人相好见面的幽静地。
  阿筌他们也到了含苞欲放的年纪,但没得大人允许,严格说来不够格去薄荷箐唱曲子。阿筌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林子外的美龙潭,美龙潭是金沧最小的龙潭,像颗镶嵌在青绿帽檐上的碧玉宝石。水面只有十扇簸箕大,但胜在清幽,背靠东山北傍千感林,龙井儿出水踊跃水质甘甜,不旱不枯。十扇簸箕大的龙潭,竟能灌溉附近两个村的水田,老人们说,这是千感林娘娘和美龙王的功德。
  千感林娘娘和美龙王的爱情故事,是民家人最喜欢的唱词。所以金沧人都相信,在千感林相上的对象,会像娘娘和龙王一样相亲相爱。如果阿迪牟在别的地方动心阿筌才懒得管,可他在千感林相上高小姐——想想都头大。
  阿各吉估计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难得他眉头紧皱用心想对策。阿筌笑起来:“让你做点事就这么为难?”
  “如果阿迪牟跟阿铭哥一样……”
  “不会的。师傅都说我们还小,没长开呢!”
  正宽慰着,听到 
 1、1、曲子好唱口难开 。。。 
 
 
  阿迪牟和阿蒙跑回来。
  “阿筌,你猜哪个在上边。”
  阿各吉嘴快:“高小姐?”
  阿筌敲他一头,问:“可是阿旺垒?”
  “嘿!他拉了很多老庚帮腔呢。”
  阿筌来精神了:“去看看。”
  “你去干什么?”
  “我去给他帮腔啊。”甩来一句话,阿筌已跑过坡。
  阿蒙拉另外两人:“快追,别叫阿筌出风头。”
  “那你给他戴个马嚼子。”
  “阿各吉你正经些。前天阿旺垒嫫要阿筌来帮腔,阿筌装说年纪小不能来薄荷箐。他和阿旺垒一直不对卯,别惹出什么——”
  阿蒙这里还没罗嗦完,就听到前面阿筌的三弦响起来了。阿筌摆弄的是祖传龙头三弦,青花蟒皮绷的琴鼓,油滑的丝弦,配上他亮丽的高腔,一起调就仿佛风过龙潭,青翠的薄荷箐在弦声中泛起涟漪。
  “阿妹吔——”
  阿蒙要哭了:“快,我们三个盖过他。”
  三个老庚大喊着唱:“阿妹吔——”
  很没默契地三个调门。
  薄荷箐的后生们才被阿筌的高音震住了,又听到这乱七八糟的帮腔,都批嘘他们。
  “哪家的毛娃娃?”“屎尿娃娃来搞什么?”“雏鸡也想扇翅膀,可要阿哥给你搭架子?”
  三个老庚一面作揖道歉一面把阿筌架走,可刚转出薄荷箐还是被阿旺垒截住了。阿旺垒比他们大三岁,身形相貌成熟有力。
  阿各吉伏低做小:“阿旺垒哥,我们来帮腔——”
  “帮哪个?这里是你们能来的?”
  阿筌喃喃“你来得我们来不得?”
  阿旺垒吼一句“来不得!”飞起一脚踢过来。
  阿筌扭身躲开,阿蒙追过来掐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得话,一面对阿旺垒笑道:“阿旺垒哥,千感林的曲子散了,我们就说过来转转。”
  “来转转?好啊,跟我去打牙祭。”
  “????”
  “你们不是来帮腔吗?我收了。过来!”




2

2、2、铸剑工言出必信 。。。 
 
 
  四个老庚畏畏缩缩地混进阿旺垒队里,阿各吉他们的师兄也在,见四个憨娃娃来凑热闹,伸手就给他们两下。
  “屎尿娃娃会搞什么?”“不好好在下面呆着,乱转什么,嘴上毛没长几根心就野没边了?”
  四个人蹲薄荷地上,任师兄们打骂。
  阿旺垒问:“下一曲哪个来对?”
  就听阿各吉的师兄阿撩罗说:“我来。”
  其他师兄笑:“凭你?”
  阿撩罗不理他们,吩咐阿筌:“你来给我弹三弦。”
  阿筌殷勤地调了调弦:“阿撩罗哥,你要什么调,起个音我试试。”
  阿旺垒把阿撩罗攮出去:“阿筌又没跟你配合过,咋知道你的调?” 
  阿撩罗被推得趔趄,借势蹲箭步摆个造型,听到阿妹那边咯咯笑,一慌神忘词了,强唱道:“阿妹吔——你头上的杜鹃颤微微,你身后的飘带微微颤,你上前一步来,听阿哥唱几句。”
  阿筌忍住笑,揪两片薄荷塞嘴里,对阿各吉龇了龇牙。
  阿旺垒也嘟囔:“唱的不如说的。”
  对面有个圆脸阿妹马上回道:“阿小哥——有草才放马,地肥才栽花,心头无曲莫开口,有腔无调惹人笑,啊咦哟,惹人笑。”
  阿妹那边一阵娇笑,阿撩罗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走不上前又退不回来,僵在原地。阿旺垒脸上也挂不住了。今天的主唱是阿旺垒和他对象,通过唱曲子的方式来认识彼此的老庚,可自己的帮腔们很没唱曲子天赋,几个回合后就没词了,再加上对方那个圆脸姑娘,声音清脆嘴皮又溜,唱得这边接不住。
  阿各吉怕师兄在这里受了气回去拿他出气,忙捅阿筌:“你快提词。”
  阿筌吐掉薄荷,猫到前排低声说:“我的曲子比薄荷多,我不唱歌哪个唱。唱得龙王喉咙痒,唱出娘娘笑酒窝。”
  阿撩罗问:“配什么调?”
  “快唱!”已经冷场了,还计较些没名堂的。
  师兄清清嗓子唱过去,那边很快接道:“哥不乖来哥不乖,哥的心思妹难猜,哥有曲子千千万,为何刚才不唱来?”
  阿筌说:“哥太呆来哥太呆,哥的心思藏不来,哥有曲子万万千,一见阿妹嘴皮颤。”
  在阿筌的提点下,双方的曲子越唱越俏,旁边几个队子也停口过来听热闹。阿撩罗长脸了,一个人霸着唱,坚决不让位。
  阿旺垒被人喧宾夺主,只好拿自己师弟撒气,直接将阿筌提溜出薄荷箐。
  “今天没人守炉子,你还不回去?”
  “我再……”
  “你想让阿爹知道你来薄荷箐?”
  阿筌犟嘴:“阿各吉他们还在。”
  “他们自有他们的师兄管。”
  那三个“自有师兄管”的老庚很没义气地赖着不动,阿筌蹑旋了一会,只好悻悻离开。
  等我说媳妇时,绝不会像阿旺垒这么窝囊,连曲子都不会唱。阿各吉他们三个帮腔也肯定比阿撩罗他们强,不会冷场更不会让阿妹笑话。
  阿筌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直到远离薄荷箐听不清那边乱麻麻的曲子声。他不想回剑邑,但又没地方可去,玩会儿兔子跳更无聊,干脆找块平坦的石头躺下睡觉。
  迷糊中听到有个声音:“你是千感林唱曲子的小哥吗?”阿筌揉着眼睛转向声音来处,模糊看到来人,他揉眼的手滞了下,用手掌挡住对视,脑子急转。
  来人是吃饱了四处逛逛的高容,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唱曲子小哥的身份,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决定独自来会阿筌。
  阿筌保持睡姿不变,甩着鼻音问:“你找哪个?”
  “找你。”
  阿筌麻利地跳下石头:“你也看上这块石头?让给你。”他话音一歇转身就跑,蹦跳间耳旁风过,高容已落在前面。
  “阿哥,石头让给你了,我要下山。”
  “你是剑邑村的,叫阿筌?”
  高容一身普通民家人装扮,同样的粗布短褂玄色裤子,若说比阿筌阔气点,也就是穿了双千层底布鞋。这份行头出行,显然不想让人认出来,可他现在又毫不客气点出阿筌身份,还一副要说事儿的模样,让阿筌没主意了。
  到底认他不认?
  高容负手而立:“我是高容。”
  阿筌忙跪下行礼:“铸剑工阿筌见过阿容少爷。”
  “起来回话。”
  阿筌起身站一边,不敢再抬头对视。
  高容轻笑:“你到懂事。”
  高容笑完不再说话,阿筌只能垂手站着,等许久没动静,微微飞起眼角去偷瞄,却对上高容探究的眼神,吓了一跳。
  高容注意到阿筌的小动作,眼神一冷。
  “你见过我?”
  “回阿容少爷,我跟师傅去高府送过剑。”
  “所以你也认出阿莲了?”
  阿筌想了想才明白高容指的是唱曲子的高家小姐,忙跪下:“小的原来不晓得是高小姐。后来……”
  “后来怎么?”
  “小的也奇怪,怎么会有那么美貌又会唱的阿妹。后来看到阿容少爷的英姿,才晓得是高家小姐。”
  “美貌吗?”
  阿筌被高容语气里的寒冰冻得差点哆嗦,他匍匐在地,寻思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正纳闷,眼前一花,已被高容踢翻过去。
  “我问你,谁美貌?谁会唱?谁是你阿妹?”
  阿筌护住头脸,顺着高容踢的方向在地上翻滚,滚到一块山石旁再滚不过去了,而高容的脚已逼近,阿筌躲无可躲,本能地曲肘抵挡。
  高容却收脚了,一个撩步坐到石头上:“起来回话。”
  阿筌不敢起身,偷偷活动肌肉发现没伤到筋骨,于是翻身趴下继续保持跪姿。
  “哑了?”
  “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跟高小姐……”到底是不该跟她对曲子还是不该中途跑了不跟她对曲子?晃眼看到高容刚才踢自己弄得鞋面上全是泥土草屑,忙拉起衣袖去掸。
  高容抬腿再踢。阿筌一不留神被踢得飞出去,头撞在后面的石头上,眼冒金星。
  “憨娃娃你给我记住,别以为能唱几句淫词烂调就可以乱骗阿妹。”
  阿筌头疼眼花,再听到高容的谩骂,于是回道:“是高小姐先开口唱曲子的,我又没跟她结队子。”
  一句话爆出去,阿筌就知道自己完了,于是团起身子准备迎接新一轮殴打,瑟瑟发抖许久却没等到预计中的暴打。他心一横也豁出去了,起身整理下衣裤,然后规规矩矩弯腰行个礼:“阿容少爷放心,小的胆敢对阿莲小姐有一毫私心杂念,不得好死。”
  “我如何信你?”
  “铸剑工言出必信。”
  “铸剑工?哈……”
  这冷笑,应该是针对试剑师阿铭。阿铭和高家大小姐的爱恋,一直是金沧人的禁忌,十年过去了,阿铭南下中原,高家大小姐北嫁胜州,他们之间的事情却依然说不清道不得。
  民家人一向重义气讲信用,而言出必信,在剑邑人心里更是比生命还珍贵。后生们到了学铸剑或学功夫的年纪,族长都会为他念祝词,并给他下批语,如果他日后心机险恶言而无信,定遭天谴,不配成为铸剑工或试剑工,更别说当铸剑师和试剑师。
  当年阿铭与高家大小姐高香蓝在千感林相识相爱,剑邑族长和高家都极力阻拦,两人被拆散后,高香蓝相思入骨病入膏肓,阿铭破了“不再相见”的誓言偷偷去探望,被高土司逮个正着。虽然身为族长之子,阿铭依然要被沉入东山河,后来还是大理府的流官蒋大人赶来说情,才把惩罚降成藤杖。阿铭卧床半个月,能下床后就跟随蒋大人南下中原。
  阿铭一直是剑邑人的骄傲,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具天赋的试剑师,但那次藤仗后,他更成了剑邑人乃至金沧人的警示,娃娃们从小就被含含糊糊地告知,高家人碰不得、想不得、看不得,你能比阿铭能干?阿铭还差点被沉东山河呢,可没有多的蒋大人来帮你说话。
  高容不信“发誓”,那还能拿什么做信物?
  阿筌脑筋一转,拉过三弦激动地问:“小的拿这把龙头三弦做信物,可行?”
  高容微微点头,阿筌的祖辈曾是剑邑琴师,每年高土司府上的唱经会,这把龙头三弦都会出现。琴师一职一直传到阿筌的老公公(注:曾祖父),由于老公公热衷铸剑不习琴艺,唱经会琴师才换了人。以前,这把龙头三弦被历任土司挂过红,如今红布已换主人,只剩龙首上红布经年包缠的印记,虬髯龙颈处红磷油须,更显苍莽古劲。
  阿筌郑重跪下,双手横托三弦过头顶,朗声宣誓:“铸剑工阿筌胆敢对高家阿莲小姐有一毫私心,不得好死。”
  高容扯了扯嘴角,哼道:“我且信你。”说完转身离开,腾跳间已转过坡去。
  高容走得不踏实。阿蓝姐与阿铭相恋的情景他还记得。那是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娃娃,土司曾说,金沧有个阿铭,是金沧的福气。那个英俊的,沉稳而守礼的剑邑人,总是远远地对自己笑笑,动作谦下眼神温暖,仿佛在叮嘱:娃娃,剑是利器,小心些。如果阿蓝姐没有爱上他,他应该当自己的武艺教习吧?如果阿蓝姐没有……
  高容一个急停,转身又往山上跑。他尽量从山石上通过,站得高方便查看周围路径。听到前方叮叮咚咚的三弦声,他暗吁口气,沉□子调整呼吸。阿星哥总强调:“在民家人面前,要保持土司家的官样。”他撑了撑褂子,又掸去鞋上的草屑尘土,打整一番才慢步朝三弦响处走去。
  走得近点,听清弦声掩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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