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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承平遗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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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那位忠叔恭敬道:“老爷,何时用午膳?”
  赵子熙瞥向秦佩:“留下来用膳吧,我正好将刑部大致的情况交待一二。”
  秦佩诚惶诚恐。
  饭菜布在后园,五荤三素一汤,很是简单。
  不简单的是,桌边还坐着另一个着淡赭常服的男子,虽也人过中年,但姿容妍丽比起满园春光亦毫不逊色。
  秦佩踌躇道:“下官见过……”
  赵子熙随意落座:“礼部尚书苏景明。”
  “下官见过苏大人。”
  苏景明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长得倒不像秦泱。”
  赵子熙亲自为他斟酒:“或许像他娘亲。”
  许是看出秦佩已然尴尬以极,之后赵子熙只谈了些刑部人事,待秦佩准备告辞时,赵子熙却突然叫住他,正容道:“明日大朝之后,你便正式入仕。作为你的恩师,我也只有八个字送给你。”
  秦佩行弟子礼:“佩洗耳恭听。”
  “前车已覆,后车当戒。”
  宫阙郁郁,玉阶朱梁,秦佩与其他新晋进士一道垂首立于阶下,不敢直睹天家威严。
  皇帝恒有微疾,未能亲临朔望大朝,故由太子太师魏国公周玦主持此番监国大典。
  时隔十年,秦佩再次回到天启朝的权力中枢,并再度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养父。
  周玦重紫衮冕 、通犀金鱼立于玉阶之上,口宣册书:“皇太子冕仁和恭孝,深达礼体,宜令监国,继统万机。自今以后,凡军国之务,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决断;文武僚属,亦由皇太子节度。”念到此处,周玦含笑抬首瞥了轩辕冕一眼,“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皇太子冕正典临朝,为国副君。兹惟朕训,爱养百姓,尚思奋励,莫失朕望。”
  轩辕冕跪受册书,又接受百官参拜,折腾了一个时辰,群臣才得以坐下,参议朝事。
  秦佩坐的太远,轩辕冕声量不大,故而他言语并不太听得真切,就连冠旒之后曾算是熟识的脸孔也似远隔千山,万水之外。
  又混混沌沌地挨到午时,轩辕冕才开恩退朝。
  “秦兄。”一人犹豫唤道。
  秦佩识得他,似乎是二甲的一个进士,便回礼道:“兄台。”
  “在下陈忓,此番亦分在刑部,为刑部令史。”
  令史在刑部仅高于书令史,不过是刀笔吏,甫一入官,秦佩就比他整整高了三品,故而陈忓很有些底气不足。
  秦佩淡淡道:“你我为同科进士,又是一部同僚,日后定当精诚协力,互相照拂。”
  他话说的客气,但其不苟言笑,一张冷面颇有如雪如霜之感。
  陈忓诚惶诚恐:“互相照拂不敢当……”他似乎也是个老实人,恭维的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卡住了。
  秦佩亦不多言,视线却定格于他身后一人。
  “朱大人。”
  朱子英亦是一身青色官服,见到秦佩并无讶异:“秦大人,还未恭喜你蟾宫折桂。”
  秦佩摇头:“运气罢了,洛京一别,朱大人别来无恙?”
  “蒙殿下恩遇,我已被擢拔入京,”朱子英谦逊道,“现任京兆府司法参军,日后怕与二位多有交集。”
  秦佩挑眉:“那是再好不过。”
  他们三人,陈忓位卑言轻、朱子英刚毅木讷、秦佩性情冷僻,于是便无一人开口,很是难堪。
  “不如……”陈忓最终懦懦道,“若二位大人得空,下官想在圣和居设宴,若两位大人不吝赏光,下官则……”
  秦佩打断他:“好。”
  三人面面相觑,却听一声嗤笑传来。
  “小时候看你古灵精怪,如今怎地如此呆板?”周玦站在三步之外,显是留意许久。
  “魏国公。”朱子英与陈忓赶忙行礼,秦佩局促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周玦轻笑道:“你们二人,一人是秦佩的前辈,一人是他的属僚,自然该由他来做东。不过今日怕是不行,我看不如便明日吧?”不理会径自呆滞的两人,他微微抬首打量秦佩,“到底是长大了。”
  
  第23章 第四章:共踏槐花记昔年
  
  甫行至朱雀大街,周玦便命人停车,示意秦佩随他步行回府。
  “你与冕儿在洛京之事,我已听人说了,做的不错。”
  秦佩以为他总要寒暄几句,不料却如此单刀直入,一时便不知如何接话。
  周玦步履极缓,却亦极稳,秦佩不知需手握多少权柄,身经多少风雨方可有如此从容气度。
  “范铠尧,我是记得他的,论起来资历不要提秦泱,怕是比我都要老些,更别说顾秉了,”提及往事,周玦多少有些慨叹,“你道陛下为何迟迟不愿擢拔,可又不得不重用他么?”
  秦佩斟酌道:“此人原为史苏遗党,陛下难免忌惮;但范铠尧虽是个阴险狡诈的奸徒,却多少算是个能吏,兴许……”
  他自知前后矛盾,再说不下去。
  周玦叹息着摇摇头,却不见失望之色,“冕儿说你不通人情,我看倒也不假。不过,这些事情,上位者不得不知,为人臣子,知道太多反而祸害。”
  秦佩对官场中这些腌臜世故不甚关心,见他不提也乐得清闲。
  魏国公府外遍植槐木,正值花期,如雪团一般的槐花摇曳垂坠,落花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漫步而过,仿佛连衣摆都沾染香气,馥郁沁人。
  “春水碧波摇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秦佩低吟道。
  周玦笑意盈盈地看他:“到底是状元,不管看上去再怎么木讷,也该是个风流才子。”
  秦佩赧然道:“下官卖弄了。”
  周玦摆手:“你我有父子名分,不用如此客套。说起来,你入京也有些日子了,可曾去拜祭过你父亲?”
  秦佩蹙眉:“我到长安第二日便有此意,可据闻他要陪葬皇陵,闲人勿入,因此一直未能成行。”
  “明陵么?”
  秦佩立时会意,照临四方曰明,天子讳昭旻,正合其意,贴切无比。
  周玦爽朗一笑:“也罢,到了地底下,德泽一朝的老东西们正好再凑一桌酒席。”
  秦佩顿下脚步,很是压抑:“您为何不回……”
  归葬何处这种话茬太过晦气,但周玦却毫不在意:“我虽生于江南,但毕生功业皆在东宫朝野,亲朋至交亦都将陪葬明陵。我又何必为了归于乡梓,而在底下寂寞千年呢?”
  “还有哪些……”秦佩欲言又止。
  周玦勾起嘴角:“黄雍和赫连杵都已经下去啦,临淄王、嘉武侯这些皇亲国戚,重臣如顾秉赵子熙苏景明,还有几个陛下江湖市井里的朋友,当然这些人多半是秘而不宣的。”
  “世伯果然豁达。”秦佩衷心道,“不过殿下倒是允诺过我,会破例让我进去祭扫。”
  “冕儿那孩子,你竟不怵他。”周玦若有所思。
  秦佩叹息:“机缘巧合,一言难尽。”
  “既然如此,”周玦不知看到了何物,脸上露出极为莫测的笑意,“亦君亦臣,亦兄亦友,若能长久,倒也是件幸事。”
  秦佩目不斜视:“虽有些大不敬,但即使殿下此人,心机深沉、行事诡谲、不拘礼法……”
  “哦,孤倒不知自己竟如此讨人嫌。”轩辕冕一身便服,随意靠着一株老槐树,身边站着忍笑的轩辕晋。
  秦佩不以为意:“我曾与他结拜,又有君臣之份,自不会轻言背弃。”
  周玦调侃道:“得此忠直良臣,殿下之幸,我朝之幸!”
  轩辕冕作势应了声:“感激涕零。”
  “以环兄,”轩辕晋懒得寒暄,径直道,“殿下让我兼领雍州牧,虽只是挂个名,但我亦想协同京兆尹监理京畿,为皇兄排忧解难。”
  “那与我何干?”秦佩越听越糊涂。
  轩辕晋兴高采烈:“银粮财政诸事,琐碎无趣得很,就让那些个长史司马去管罢。我倒是觉得刑狱讼案一类,挺合我的口味。皇兄说了,京畿的大小案件,小案由司法参军等查处,大案可都要直接经由你手。”
  秦佩瞥向轩辕冕,后者与周玦谈性正浓,根本无暇解围。
  “政事本属私密……”秦佩甚感无力。
  轩辕晋猛地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以环兄是爽快人,以后本王自当倾力相助!”
  几人从角门向府内走去,周玦准备在烟波楼设宴。
  轩辕晋拉着秦佩谈天说地,秦佩满面菜色地应着,痛苦不堪。
  轩辕冕含笑看着二人拉拉扯扯,周玦留意着他的神色,低声道:“方才四皇子自称‘本王’,看来几位皇子的封号,陛下已经拟定了?”
  轩辕冕回过神来:“嗯,洛京之事,父皇颇为震怒,斥责皇兄办事不力,因此皇兄封爵嗣王,但封号仍为洛;三皇弟亦是嗣王,封号为同;四皇弟是亲王,封号为雍。”
  德泽年间因数代分封引发诸王之祸,为免藩王尾大不掉,故而诸位皇子都被封于京畿各地,遥领各郡却并不出阁。
  周玦幽幽叹了口气:“幸好。”
  皇长子轩辕显乃周贵妃所出,是周玦的远方外甥,轩辕昭旻对外戚专权最是忌讳,不提王苏两家,甚至连太子轩辕冕的母家史阁老一族都被连根拔除,丝毫未留情面。周玦行事,从来深谋远猷,皇长子沉迷修道,多半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只不过到了后来,弄假成真,整日沉湎于此,却是周玦不曾料到的了。
  “对了,”轩辕冕随手接住一朵下落槐花,“先前在洛京,孤陪秦佩一道去秦尚书府上,却发现门庭破落,只剩一座废宅。”
  “哦?”周玦若无其事道。
  轩辕冕轻嗅手中槐花:“生者如火如荼,死者如尘如土,可我总觉得纵人死如灯灭,若有情意,也不该让生后事寡淡至此。”
  周玦勾起嘴角:“涅槃妙心,实相无相。我将秦佩送至衡阳,又仍由秦府荒芜,你道我薄情寡义么?”
  “孤不敢有此意。”
  周玦幽幽叹息:“冕儿,你需知道,在这世上,我未必待秦佩最好,但我一定是对他寄望最深,最盼着他平安顺遂的。”
  “这样,你先述职,”轩辕晋杏眼都笑眯了起来,“三皇兄正好答应我,一块到王叔那儿走一圈。待我回来,就去京兆府巡查刑事,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秦佩只好在心中腹诽,嘴上仍道:“四皇子一路珍重,游赏尽兴。”
  他意兴阑珊地回头,只见后面两人仍施施而行,周玦绵言细语,轩辕冕则神色悠然。
  似有感应,轩辕冕兀然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而后拈花而笑,转盼流光。
  
  第24章 第五章:空堂孤影起闻鸡
  
  未至卯时,秦佩便早早到了刑部大堂。如他这等级别的官吏,自不需大起前去朝会,故而衙署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两个书令史在整理文书。
  “秦大人。”
  秦佩回头,见是陈忓,“来得挺早。”
  陈忓惴惴道:“第一日总要到的早些,否则会被同僚耻笑。”
  秦佩左右环视:“比部司门和咱们在一处么?”
  “他们在南面的官署,”陈忓显然摸得很是清楚,“咱们这儿就是尚书侍郎几位大人并下属刑部。”
  刑部下属四司,刑部、都官、四门、比部,每司皆有自己的主事令史书令史,加起来林林总总约百人,全挤在南北两个衙署里,只见人来人往你言我语,好不热闹。
  秦佩刚来,分到的差事与刀笔吏无异,无非撰写公文、誊抄案宗,也亏得秦佩耐性过人,加上周遭同僚颇为健谈,才免于困倦至死。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秦佩拍拍正伏案狂书的陈忓:“圣和居。”
  陈忓一惊,手一抖,生生将“心”抄成个“必”。
  “秦大人可吓死下官了。”陈忓抚住心口,“不过还是算了,我这还没誊完呢。”
  秦佩淡淡道:“那先记着,闲暇无事时记得提醒我。”
  陈忓看着垒叠成山的公文叹息:“也不知哪日才是个头。”
  秦佩随手抓起一份:“都是监侯?”
  “嗯,经我手的都是,”陈忓苦着脸,“这些人时运不济,先前侍郎大人上过折子给中书省,询问太子监国是否要例行大赦,结果殿下亲自批了。”
  秦佩淡淡道:“太子未允。”
  “是啊,秦大人果然英明,”陈忓很是惋惜,“这些人但凡再熬几年,等太子正式登基,那时候肯定是要大赦的,还能捡一条命。”
  秦佩冷哼一声:“这些人都是为非作歹,乃至谋财害命之徒,陈大人大可不必为他们记挂。若是此番他们侥幸脱罪,那被他们所害之人,岂不是仇怨不解,死不瞑目?”
  “秦大人说的在理,是我太妇人之仁了。”
  两人正说着,便有一书令史小跑着来传话:“秦主事,侍郎大人有请。”
  秦佩身份特殊,加上又是新科状元,故而心里也不十分意外。
  刘侍郎年纪三十上下,出身寒门,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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