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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女户-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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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肚里赞一句女儿果然读了几天书,有些长进,冷不防柳大娘子道:“受禄是必有功的。”把秀英说得头皮一紧:“大嫂子有话便直说罢哩,都是街坊,有甚不能说的?”

柳大娘子便看柳二姐,柳二姐道:“秀娘知道这城里的新鲜事不?”

秀英道:“有甚新鲜事?”

“便是游大户家兄弟为争产对簿公堂哩,你说说,这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亲。”

柳大娘子道:“便是一个娘生的,也未必亲近哩。”

秀英不解道:“难道他家有结果了?”

柳大娘子道:“我家业已这般闹将起来,谁还管他家有甚结果?老二家的要分家哩。”

秀英把手一伸,掩住玉姐耳朵:“那是你家事哩,家丑不可外扬,我只作不知。”抱着女儿便走。被掩过耳朵的人都知道,就这么虚虚一掩,顶多是声儿小些,该听的,还是一字不拉。玉姐已默记下了。

却说秀英镯子也未拿,抱着玉姐出了柳大娘子门儿,又迎头看到个小丫头一道烟儿跑了,才走不及大门,又被柳二娘子拦住。她两个倒真有缘做妯娌,说的话也是一样,都拿游家说事儿。柳二娘子拿出个金攒领儿与秀英:“我要穿孝里,三年不得戴,不如与妹子。”

秀英也是一般说话,抱着玉姐便回自家,正思要遣人去唤回丈夫,程谦也甩袖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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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老安人冷哼一声。

程秀英道:“难不成他们还要盘算于我们?”

林老安人冷笑一声:“这是要分家呢!我们这等小门小户分家,除开里正、宗族,街坊也要作个见证,你阿公是秀才,还要说话哩。这是借你的嘴,与我们说哩。”

程秀英道:“怪道柳大娘子与我一个金攒领儿,又说柳二娘子不好,别瞪我,我没接,我又不傻。”说着赌气一转脸,不由变了颜色。

原来玉姐被带去素姐那里与菩萨上香又是洒盐又是换衣裳,转头儿见父母不在,悄悄儿地溜过来听墙根子哩。林老安人已经笑开了:“咱们玉姐怎么过来啦?书读了?字写了?”

秀英眼睁睁看着闺女大大方方走进来:“老安人~”说着还作了个揖。她一身男童装扮,看得林老安人大乐,把秀英恨得咬牙:“学会偷听了你!”

玉姐道:“看娘说话,未敢打扰哩。”

程谦漏了一声笑,又吃秀英一瞪:“外头腌臜事,小孩家家,不须听!”

程老太公咳嗽一声:“晓些事儿,也不坏。”

玉姐见什么都新鲜,因曾外祖父不训斥她,便大胆问:“什么是分家?”

程老太公道:“便是不在一处过了,桥归桥、路归路。”

玉姐道:“他家大娘、二娘都不想一处过,分开倒少合气。”

林老安人道:“你懂甚?人分了,屋子家什哩?一总儿就这么多,都想多要。”

玉姐想了一回方想明白,大约就是上回小喜与迎儿分赏钱,恰多了一个子儿,谁都不肯松手。听明白了,便回程老太公:“我也听不大懂,且去寻先生罢。”

程老太公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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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先生正烹一瓯茶儿,也不看《易》了,却拿本诗集,读到“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句,大叹古人诚是我知己。冷不防听一声:“问先生好。”吓得书也跌了,人也僵了,抬头一看,不是那折磨他数日的小魔星又是哪个?

肃一肃容,苏先生问:“你回来了?”

“是。”

“今日如何?可惊到没有?”

“并无,谢先生关心,只是有一件事儿不甚明白。”

苏先生心道,半日闲果然只有半日,只求这位小祖宗不要问出什么别的来。头一天上课拜闻她歪解二十四孝,已令苏先生脑筋很不够用。

却听玉姐道:“柳家大娘、二娘要分家,却送我与我娘金银,要阿公为她们说情。老安人说她们是为争钱,钱既是好,为何还要与人?”

苏先生:“……”苏先生一生正人君子,读书唯识“推财与弟”、“孔融让梨”,令他讲这些个,听都要嫌脏了耳朵,哪分辨得清?只好拿话来遮掩:“斯文扫地!父丧未葬便要分家,今日始知‘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确有其事!”

玉姐忽闪着眼睛:“什么是停尸不顾,束甲相攻?”

苏先生:“……”

☆、做寿

却说玉姐听苏先生分说何谓“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待苏先生口干舌燥说完,暗道她小小年纪,纵记性好些,不解其意,也就囫囵儿过去了,似这等史鉴一类,纵是男子,也要过了十岁方好仔细教导。然他又素来认真,教太子教出来的毛病儿,凡事总好往大事上头引去,又收不住自家的嘴。尽力数说了顿五公子之不孝,哪个都不堪为君。

待自家云山雾罩地说完,又只得玉姐一句:“养不教,父之过哩。”玉姐心中更想,果然是笨,要做官家的人,岂能顶着坏名声?换了我,先埋了爹,旁人哪里还能争得过我哩?

苏先生自打收了这个女学生,便常坐不稳凳儿,又险些跌了下来。苏长贞忽而觉得,他上一个学生,实是一个乖乖巧巧,万事省心之人。

而那个害苏先生收不住嘴的丧主家,正闹哄哄分家。虽不至于“停尸不顾”,也演出一曲“束甲相攻”,男人们袖着手儿,家中婆娘先撕打起来。几位娘子各使陪嫁婆子拍着手儿大骂,也不指名道姓儿,也不说事儿,只管垒着各式词语:“你个老贼婆、老猪狗、老化子……”嚎得嗓子都哑了。继而是丫头们互采着头发、抓着脸,各把指甲蓄得尖尖,恨不能戳破人眼。

厚德巷里的小孩子便做了池鱼,街上闹得太狠,骂得太粗俗,厚德巷里的人家略讲究些,便不肯令小孩子听得太多污言秽语,各各拘在家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平日虽教养小心些,总可串一串门,如今连自家临街大门都不许靠上一靠,唯恐学坏了。

里正咬着指头对里正娘子道:“我说甚?我说甚?老的一去,小的一分,这家就败了。”

里正娘子一掰指头:“他家也有几里顷田,几间铺子,一、二十使唤人哩。纵分了,各家也是不小一份儿家业,少则少,如何败?”

里正道:“你妇道人家懂甚?亲戚不动财,动财无往来。若止分,面子情份儿保住了,倒好相处,似这般打成烂羊头,情份一丝儿全无,自家不合外人欺哩。且为争产,少不得要引外人入,又要破费多少钱财,生出多少事非?你倒算来,他们也各往咱家送几个匣子,又有他家嫁出的闺女,又有这街上纪主簿、程秀才,怕不都收了些儿?还未分,先折了这许多钱。”

里正娘子道:“真是败家子儿。”

里正道:“不行不行,我要走到头里,你必要主持着分了家,休要闹给旁人看了笑话儿。”又慌忙取了笔纸,要算一算自家家私,预先分了以防不测。

那头柳家终请了宗族并舅家、里正、街坊做证人,分了家。程老太公略厚道:“且先把你们母亲养老娘、老衣、寿木刨出来。”柳家儿子们十分为难,刨出来,便分得少了,不刨出来,舅家又不答应。又有如何供养老母,养,麻烦,不养,姐妹不答应、舅家不答应,且母亲又有些老本儿。

他家胜在家业小,再争,小半月也分完了。因各争堂屋正房住,索性宅子也卖了,各家平分着拿了,母亲一家养一个月。各人娘子嫁妆另算,余下便分家产。老大说他是嫡长,须多拿些儿,好供奉祖宗,老二道他也日日拜祭。里正也恼了:“谁家不满,互换了来。”各人又想到自家偷占到的便宜,便不言声。

纷扰之下,终于定论,虽各不满意,倒也无力再争。只分到最后一只笸箩,两家怄了气,各非要不可,气得老娘舅道:“拿斧头来剖开,一家一半,引火使罢!”

柳家兄弟各拿了自己所得,厚德巷是住不下了,便往次一等地方儿,各典屋居住,不几日便搬了走。

因这一闹,厚德巷里便压抑了几分,直到赵家老安人做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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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老安人九月里生日,儿孙孝顺,为她做厚,邻里都来捧场。林老安人也携着女儿素姐、外孙女儿秀英,李妈妈跟着玉姐,都往赵家老安人齐氏上房里来。上房里,赵大娘子的娘余氏见林老安人来,忙与儿媳妇起身问一句好,余氏丈夫认了林老安人做亲,自家矮了一辈儿,故而相见。

又有左邻右舍,连同主簿娘子何氏也到了,又各带了儿女来,皆与寿星磕头。这些孩子里,玉姐生得最好,年纪又小,颇受青睐。何氏的女儿娥姐已有些成人模样,举止端方,父亲又是个官儿,也受吹捧。何氏的儿子不耐烦与女人们厮混,何氏打发他外头寻他父亲去了。

赵大娘子的长子文郎与玉姐年纪相仿,生得白嫩端正,又是寿星的眼珠子,也受夸赞。几家小孩子一处玩,文郎见玉姐生得好,两家也近,便带她玩耍。玉姐看文郎拿一布老虎,颇觉新奇,她家没有哥儿,故无此等玩具——眼巴巴看着。看得文郎不由自主递与她:“玩罢,可好玩了。”

玉姐拿着布老虎在手里,翻来掉去地看,戳一戳,又捏一捏,想找出到底哪里好玩来。文郎凑过头来:“好玩罢?”

玉姐心道,这东西就是软和些儿,便问:“要怎么玩?”

一屋子女人们寒暄完,便听得他两个童言童语,杨家长媳对着妯娌一挤眼睛,又对着两小一挤眼睛,各暧昧一笑。她妯娌两个挤眉弄眼,便落入了别个人眼里,李家未出阁的李三姐道:“你们两个一时挤眉弄眼儿,一时又看人家哥儿姐儿,可是要冒什么坏水儿?”

李三姐原是中意间壁的杨二哥,哪想杨二哥却娶了钱四姐?是以时不时要刺上这么一两句。

李三姐话音落地,街坊知道故事的,便要圆一圆场,里正娘子小儿媳妇道:“想是看着哥儿姐儿都生得可爱,看着如一对金童玉女,眼馋哩。”

她是好意,千不该万不该她嫂子接了一句:“是般配的好模样儿。”话一落地,便被婆婆下死力瞪着,不由打个寒颤。

赵大娘子迟疑地看一看秀英等,闭上嘴再不肯接话,室内一静,程家女眷尤其难堪。玉姐捏着布老虎,忽觉得四下太静,仰头愣愣地看着母亲。饶她早慧,也弄不明白个中缘由。

齐氏道:“与我做寿,你们便看旁人,开了席,你们妯娌须各罚三盅。”方把这话头掩了过去——终究心中有了疙瘩。亏得赵家厨下婆子来道:“席面都整洁了,泰丰楼的酒菜,街上买的果子,咱自家烧的汤。”

当下热热闹闹往前头吃酒,余氏对女儿使一眼色,赵大娘子心中略乱,起身持着太婆婆:“您慢些儿,今日您是寿星,要压阵的。”

到得席上,各家孩子本当各寻母亲,然如杨大娘子足有两子一女,照看不过来,便借故送回家去。赵大娘子道:“他们作一处玩耍,何必走来走去?入秋天冷,别凉着了。”

当下男一处女一处,又整两席茶果,与小郎小娘子们且吃且玩耍。

吃不多时,林老安人便言年高头疼,素姐不惯人场热闹早坐立难安:“我扶您家去。”秀英独个儿留下吃酒,且与何氏两个说些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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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宴散回家,程秀英且拍桌且恨恨:“就这般狗眼看人低!用得着时,一口一个干娘,如今倒像我玉姐没人要,必要赖着他家似的!呸!”她实没这等心思——玉姐才多大?她还想玉姐嫁个好人家哩。

程谦不明就里,程老太公问道:“这又怎么了?”

素姐讷讷欲待遮掩,程秀英早哭诉:“赵家欺人太甚,今日不过玉姐与他家文郎年岁相仿,一处作戏耍子,李三姐说好似金童玉女一般。便有人起了歪心,道咱家要拿玉姐赖上他家哩,再后来,便硬把哥儿、姐儿分开来,再不令一处玩耍。这是甚道理?我可说过一个字儿?竟把我玉姐作瘟神,他有能耐便看好了儿子,免叫狼叼了去!我活这么大,头回却叫人当贼来防!”

林老安人脾气最暴,此时却也静寂无语。程老太公道:“你又说甚气话?早些歇息了,休要吓着玉姐。”

程谦耳朵一动:“谁?!”

窗外一声钝响,程谦拉开门,就着灯影儿一看,不是玉姐又是谁?她白天玩得欢,回来睡不住,趁李妈妈不备,溜将出来,天黑脚滑,脑门儿磕到了门板上。程秀英上前把玉姐耳朵一拧:“你又不学好!!!”

玉姐哭道:“我还甚都还没听懂哩。”自打出娘胎,她身上头回挨着疼,哭花一张小脸儿,素姐心疼道:“她小孩子家,甚都不懂,你拿她出的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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