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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女户-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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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哭道:“我还甚都还没听懂哩。”自打出娘胎,她身上头回挨着疼,哭花一张小脸儿,素姐心疼道:“她小孩子家,甚都不懂,你拿她出的什么气?”

秀英忍不住抱着玉姐又一套哭。程谦道:“快回去快回去,太公安人是时候安歇哩。”程秀英忙止泪,又给玉姐擦眼泪:“阿公阿婆,是我酒吃多了不作主儿,您别往心里去。”

程谦一叹,与程老太公作个揖,携妻带女回房去。院儿里李妈妈早点起了灯,急得要生要死:“姐儿哪去了?”待看到玉姐方两腿一软,又见秀英母女脸有泪痕,把许多话都放回肚里,匆匆抱过玉姐:“我给姐儿洗脸去。”

秀英就着灯光一看,女儿耳朵通红,心中大痛:“我与她洗。”

秀英拧了手巾,摊平了往玉姐脸上贴,玉姐不由一闪,秀英眼泪又下。玉姐害怕,伸手要抓手巾:“娘,你别哭,我擦脸,我……不疼的,你再拧我一下儿。”

秀英轻抚她柔嫩软滑的小耳朵,几要哭死过去:“我的儿,我心疼你啊。”程谦上来扶着她,又温言对玉姐道:“你娘吃醉了哩,不怪你,她想给你擦脸。”又戳一戳秀英。

秀英轻手轻脚与玉姐擦了脸,又哄她说话,问:“疼不疼,是娘不好。”抓着她的手,令她打还。玉姐缩了手:“娘会疼哩。”

秀英心里一酸:“娘犯了错,打也该哩。”玉姐依旧摇头,后拧不过秀英,便轻轻摸了秀英脸上一把。又说:“文郎哥哥说,他读书还要挨戒尺哩,都不怕的。”

秀英恨恨地道:“再不许提他!一字不许!你要理会他,就是要我死!你自家好生读书,你又比谁差哩?”

玉姐不敢再问,便以有人笑话她不如文郎,立意为母亲争气。自此愈发用功,又不肯与文郎玩。

秀英也不再往赵家去,唯寻何氏说话。

☆、结交

自间壁赵家老安人做完寿,隔不一月,程老太公也做起寿来。程老太公拐苏先生回家,使的就是这个借口,他的生日便恰在这十月末,只不是七十岁,七十岁的是林老安人,程老太公长林老安人三岁,今年七十三了。

苏先生端方君子,自想不到此节,程老太公万事做绝,还要勾一勾苏先生的恻隐之心:“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哦。不晓得还能与先生处几日哩。”惹得苏先生平白无故叹息了许多声。

既做寿,少不得往外间酒楼食肆里订上几桌上好席面、打上几坛好酒,又下帖儿与左邻右舍亲朋故旧。程老太公在江州城里也有几个老友,林老安人娘家也有两门亲戚,都知他家景况,来与他做脸。

同在江州城,玉姐与林老安人娘家亲眷并不相熟,林老安人自思程家无甚亲族,一力欲把素姐秀英等与娘家粘作一处,图日后好有个照应。却不想素姐腼腆,秀英要强,两下里并不曾多亲热。林老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恐自己一日去了,娘家人不肯为自家女儿撑腰。

眼下正有这样的机会,林老安人把眼睛放到了玉姐身上。却说玉姐自从赵家寿宴回来,便一心随苏先生读书,门儿也不曾出。她自幼便被长辈眼珠儿似地看着,平素不过往街坊家里走走,如今天气也凉了,秀英又自觉在赵家置了气,玉姐更不敢提出门玩耍。闻得家中有人来,玉姐也是欢喜。

故而林老安人将她与林家几个小娘子凑作一堆时,玉姐笑得格外甜。林老安人是幼妹,这林家与玉姐一个辈份儿的皆成家立业了,能与她玩耍的,竟大多是小辈儿。林家与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虽不大富大贵,也是个殷实人家。然则人口多,摊到各人手里的就少,不及程家玉姐一根独苗儿,有甚好东西皆归于她一人。

四、五岁一边儿大的小人儿,正在天真率真之时,心里有什么,口上多半就说什么。玉姐虽年幼,不得盛妆,然手上也挂着两副镯子,身上也带着几件玉佩,房里又有吃食、玩器。小人儿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夸赞:“屋子比我的大多哩。”、“那个瓶儿只我爹娘房里有,我房里没的。”、“这是外头张记点心铺子里的,可好吃。”、“这镯子真好看。”

玉姐听在耳里,肚里不免有些得意:“只当是自己家。”她这话还是向程老太公学来,程老太公对苏先生,便是如是说。孩子们听得此言,也乐开了。

玉姐既做了长辈,便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平素是玉姐拿眼睛眼巴巴瞅人,瞅得人不忍心了,她要做甚便做甚,百试不爽。如今被一干小辈儿们一齐眼巴巴地瞅着,吃食也散了、玩具也分了,九连环给了位侄女儿、气毬叫个侄子给讨了去,身上也少了一块蓝田玉佩,她自家犹觉开心。

晚间秀英前头宴散,回来一看闺女,几乎没背过气去:“我一生好强,怎地养了你这呆货?”

程谦见不得女儿受责,开解道:“谁叫她是长辈来?头二年是年纪小,话且说不全,如今给个见面礼儿,也不为过。甚好处没有,你道那是我们么,就肯真心对玉姐好。”

秀英一天忙累,气道:“给也须看准了人给,总不好肉包子打了狗,倒得挑可给的方好。这个冤家倒好,白做一回冤大头来,自家还得意哩。”

玉姐听得委屈:“谁个可给?谁个又不可给啦?都是一处玩的。”

秀英双目失神:“作孽哦!怎地我似安人,你倒似了我娘?我不活了!”

程谦本待说,我闺女岂似岳母那么绵软,回看秀英模样儿不对,这话倒咽下了:“你娘累着了,说些胡话哩,玉姐去叫李妈妈伏侍你睡下,明早起来你娘与你道不是。”

秀英要说什么,又叫程谦一瞪眼,与他对瞪起来,把玉姐给撂下了。玉姐挨挨蹭蹭,也不叫李妈妈,自家耷拉着脑袋往外走。程谦不忍,上前一步抱起她来,亲把她往厢房里头,一道走,一道说:“你娘怕你把东西给了人,自家倒没东西使了。亲娘才这般疼你哩,换个外人,才不管你哩,凭你把东西给谁,也不替你心疼。又或是你给惯了人,人都当你是傻的,一回二回皆来讨要,你白给了东西,还叫人瞧不起……”

玉姐转被程谦哄转过来,拍拍程谦的脸:“我不难过了,爹,你脸都冰了,去歇了呗。”

程谦摸摸她的头:“洗洗早些睡了,明儿还有课哩。”

程谦回了房,自说秀英:“你倒说来,家里也施粥,也礼佛,便有个乐善好施的名头儿,寻常人都说好。上回去城外头收租,车轴坏了,幸平日结了善缘,有人帮衬着抬车,又唤木匠来修。”

“也不该泼泼洒洒了给。她总该知道,给也有讲究!我娘先前……”

凡事只一提素姐,不消说下文,程谦已能知道这位岳母又做了个坏榜样,说不得,岳母怕是当了许多回冤大头,是以妻子才这般焦躁,唯恐玉姐学坏了。

程谦思忖片刻,道:“那你便教她罢。”

“还用你说,我今晚就要教哩,我拉着她的手儿往前走,你拽着她的脚往后提!”

程谦索性闭口不言。

次日一早,秀英冷着脸给了玉姐一只匣子:“你也渐次大了,或与人玩,总要有些物什互赠。自家收好哩,要叫人白哄了去,且看我收拾你。该花的时候儿花,不该花的乱花了,到有用的时候可就再也没了。你且使着,过些时日,便知谁个好、谁个不好了。”

玉姐犹带懵懂,左右看看,无人接话,只得上前接了匣子,低声应了,实不知母亲这打的是甚主意。直到新年时,方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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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平日少出门,程老太公做过寿,她又在家中随苏先生学习。因年关渐近,天气又冷,街坊门内娘子便不肯走远,又嫌家里闷,互相患个门儿倒是好消遣。玉姐头半晌上课,后半晌或写字儿、或见各家婶子,又有各家哥儿姐儿来,渐有些互赠。

玉姐自接了秀英的匣子,打开时里面些是些小玩艺儿,也有几个银锁片儿,也有一些琉璃珠子等,每与小友一处玩。忽忽二月,玉姐便被秀英磨了出来。有些遇她只管盯着她手上东西看,总想摸摸,更有甚者不声不响拿走的。也有就大大方方讨要,一次不给下次再来的。亦有不讨她东西,反赠她玩器的。也有拿出东西来与她共处一处玩耍的。

总讨东西的,多半只与那么一、二回,便不肯轻与。若有肯上前、肯出力的,方结交下去。遇到有来有往的,便好作一处。又恐记不得谁与谁,便学着秀英,也拿些纸,自家记了这些“人情往来”。林家林月姐、纪主簿家娥姐、里正家里三姐与她最好。

秀英每看了她趴在床上皱着脸儿翻匣子,不由笑了:“这些个家里还供得起,你又作这小家子样儿来,收好了罢。来年与你买两个丫头使,你慢慢儿就知道怎么使人了。”她自幼年起,林老安人眼见素姐指望不上,教着她立起来,便也把这一套使到玉姐身上。

及至年末,玉姐肚里也新背了十余首诗,念了一本书,新认几百字,也认了几个朋友。苏先生心憔力悴,与她放假。又寻了程老太公:“玉姐来年可学画,如今天寒,颜料易冻,开春天暖便学。”

程老太公自无不可,眼见苏先生实被玉姐折磨得不轻,歉疚道:“小孩子家没规矩,先生受苦了。”

苏先生道:“她机灵是尽有的,心地也单纯,于我也有启发哩。”

程老太公道:“她再小些时也是乖巧,在我跟前颇省力,再不想是这般淘气的。这个,我叫她爹每日看着她上课,她爹管得她哩。”

苏先生把嘴半张,半晌不知说甚好,终是道:“不妥罢?”

程老太公道:“妥哩,妥哩。姐儿是等斯文些,姑娘家家,张口说话吓着人可不行。再者,她爹也是个好学后生,姐儿自家好强有甚用?不若她爹强,她方能有个倚靠。不数年,她爹归了宗,若运道好,也好考个秀才,我玉姐才能穿得绸。”

苏先生眼前仿若天降一个大坑,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这二、三个月,我冷眼瞧着,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哩,为着舍下景况可怜,曲就教这么个鬼灵精儿,又考不得试、又做不得官儿,委屈先生哩。她小孩子家,用甚高明人教?是我舍不得先生,强留下跟个丫头片子耍,心里实是不安,对不起先生呐。”

程老太公更添一把火,一力撺掇着说程谦之人品高洁:“我先前也招女婿哩,吃酒使钱不提,还自家昧下钱来存。这个不一样哩,只拿辛苦钱,账目从来清爽,一丝儿也不沾我地。又常思父母,也不肯总在我家住,又好学,吃得苦、做得事……好歹是个成年男子,与先生说话解闷也好。先生要不肯收这般年纪的学生,只当他是给闺女陪读。”

苏先生耳朵一动:“老丈这孙女婿,仿佛听说是北地来的?父母双亡了?”

程老太公道:“是哩,遇灾,叫我拣着宝哩。”

苏先生吃不准:“我须见一见他。”

程老太公把一张愁苦脸变作笑靥:“使得,使得,我自寻他去。”

程老太公一颗滚烫心思,却不想程谦并不热心,程老太公一颗心凉了大半:“这又是为甚?”程谦道:“我于读书上头,没甚天份。”

程老太公道:“便听一听,听一听,你想,人家未必要收哩,你须得见一见先生。没了功名的人家,非过了七十不能穿帛,我去了,除了你们安人,都得穿布哩。你倒舍得玉姐受苦?你挣扎出来,她也有好日子过。”程老太公素知程谦疼玉姐,以此拿她说话。

程谦低头,半晌:“我且见先生去,先生许不收我哩。”

程老太公道:“你可人哩,先生必喜欢的。”

也不知程谦与苏先生关起门来说了什么言语,待开了门,程谦便拣起书来读。

☆、迎新

腊月里大雪纷飞,程老太公一家冷得受不住,程谦与苏长贞比他们犹甚。你道为甚?原来这南方比北方潮湿,北方是干净,倒好捱,南方湿冷,外头呆久了,倒好似浑身上下裹在一团冰水里,真真冷到骨头里。

苏长贞在京中时,倒好与二三好久,扫雪煮茶、把酒论政,到了江州,程老太公也要学一学那雅士,也往自家花园一座小亭四面围上一围,摆上酒,邀着苏长贞饮酒观梅。苏长贞裹着羊皮袄,从头冷到脚,见程老太公抱着个手炉,抖得比他还轻些,不由暗惭。程谦毕竟年轻,又在江州住了数年,比苏长贞略好些,然则每逢此时,也总在家中。

三人往亭内坐定,都不喝茶,先将酒注子里暖的酒满筛了一杯来饮,方觉身上暖了些。脚上又麻痒起来,颇为难言。喝过一回酒,苏先生便觉埋首做学问也没甚不好,屋里火盆烧得旺旺的,正好带着小女学生读书去也。

一入冬,程谦的事务也少了许多,租子秋天业已收完,尚有些欠了租子的佃户,程家也总留几分情面,冬日甚少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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