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恕 何沫书-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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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经过大学的人,对大学几年的生活都会有不同的体会。有的说,大学的四年,分别是“古”,“灵”,“精”,“怪”。
有的说,大一是“不知道,不知道”,大二是“不知道,知道”,大三是“知道,不知道”,大四是“知道,知道”。若要问到我的感受,我还真是说不上来。有什么感受吗?时光流逝,就像水滴滑过竹叶,了无痕迹。一个人的精力和情感都是很有限的,当我全身心都沉溺在对秦伟的爱恋之中时,我对别的事情就了无要领了。我学到很多知识,拓宽了视野;我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我从一个少不经事的青少年,成长为一个沉稳成熟的青年。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四年。我和秦伟倾心的爱恋,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九九年的七月,我在毕业晚会上最后一次跳《逐日》时,偌大的舞台上空空如也。没有了周翔,我的舞姿如此孤独,如此落寞。这是我身体的舞蹈,也是我心灵的舞蹈。盘古离去了,只剩下夸父一个人,追逐他理想的光芒,并最终作了扑火的飞蛾。结束四年的大学生活,永远地结束学生生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生活中有太多不容易的事情,可我们都得一一去面对。生活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样子的。我就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我将面临怎样的挑战,我将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命运,我一点都不能预见。我也无能为力。我不能让事情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只能听天由命,只能随波逐流。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险滩湍流,我都只能接受,而不能选择,不能逃避,更不能抗争。
我为秦伟而跳。礼堂里坐着三千多人,但是我真正的用意却是为秦伟而跳。没有了周翔,我真真正正地为秦伟跳一次舞。我要让他看到我完美的舞蹈,领悟我曲折隐晦的情感。我只在乎他的掌声。在雷动的掌声中,只有秦伟的掌声能令我感动,给我力量。他是我全部灵感的源泉,是我全部的动力,是我一切事情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没有了他,我什么事情都作不了,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怎么知道我何以至于如此。舞台也让我有一种幻灭的感觉。华丽的灯光,震撼的音乐,满满一礼堂的人,包括舞蹈的我,等一会都是要散去的。缤纷落尽,曲终人散。人生也是一样,几十年之后,都要散去的。王尔德说过,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国王,大多数却都在痛苦和孤独中死去。人生就是一场痛苦的旅行,要命的是这不是一场游戏。出生是起点,死亡是终点,而且每个人都仅此一次,一旦终结,永不再来。
第34章决定留在天津工作
从大四开始,秦伟就时时担忧,害怕我毕业后会离开他,回到南方去。我从来不懂得为自己的前途作长远的设计,也不知道下一步我该怎样走。我只会跟着感觉走。而此刻的感觉就是万万不能和秦伟分离。四年的爱恋,比大海还深厚,比天空还广阔。爱情是一个强大的磁场,而我们却是两颗铁的微粒。“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想法。
要离开秦伟,回到南方工作,这根本就没有一点可能性。而且秦伟也不会跟随我到南方工作的。我在南方一点社会关系都没有,我们回去,只能白手起家,靠自己的力量去打拼。而且秦伟家里也绝不允许他离开天津的。我很自然地留在天津。这样的决定好像都不用经过考虑,很自然地定下来了。秦伟家的公司总部已经搬到了天津城区。他的父亲还年轻,还可以干十来年。他的打算,是让秦伟到政府机关里干几年,结交一些官场上的朋友,然后再出来经营自己的公司。我们五月份就报考了政府的公务员。我知道,对父亲、母亲,对我的全部家人来说,这都有是一种无言的、深刻的伤害。他们虽然不曾明说,但是我心里十分清楚,我的肩头是有责任的。我是家里唯一一个改变了命运、出人头地的孩子,他们作牛作马供送了我读书,除了让我有一个好的前途之外,就是指望我能让父母过上一个安乐的晚年,指望我将来捞个一官半职,将一大群外甥和侄儿女们培养出来。父母和姐姐、哥哥们的愿望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理所当然,可是我竟然连他们这点可怜的愿望都不能答应。我留在千里之遥的天津工作,实际上就是对整个家庭的抛弃和背叛,实际上就是只顾我一个人过上好日子
,却不顾他们的死活,实际上就是让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劳、所有的付出都一笔勾销,让他们所有的愿望和计划都泡汤。我简直是玩弄了他们。我伤害一群最善良的人最美好的情感,我的决心会让他们心寒、心碎。我残忍地吹熄他们心头唯一的希望的火光,让他们看到的一线希望重归于无。我们祖祖辈辈都无法走出贫穷和苦难的深渊,正当一切都有可能的时候,一切马上又变成毫无可能。
我根本就不敢写信告诉父母,说我决定留在天津工作。我担心他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地想办法,怎样水到渠成地告诉他们我的决定。从第七学期开始,在给家里的信中,我就开始透露今年难找工作。平心而论,我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那时候,政府机构改革、公司裁员、银根紧缩、亚洲金融风暴四重叠加,经济很不景气,
就业形势十分严峻。但是以我的名校背景、我的人才,在任何一个城市里找一份工作都不会难的。我说难,是为以后告诉他们我要留在天津工作埋下伏笔。父母都是未经世面的乡下人,听我说难找工作,都担心得不得了。根据他们的理解,难找工作,就意味着我毕业后就会回家,做一个像他们那样的农民。想到我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多劲,到头来转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母亲担忧得天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我这样折磨母亲,心里觉得十分不忍。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要造成这样一种假象,即我在南方根本就很难找到工作,最后关头在天津找到了。这样他们就会由绝望变成庆幸,就会原谅我的背叛。或者说不上背叛,他们会觉得我是情非得已才留在天津的。这样总比回家种田强,况且不至于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一个大学生回家种田,在我们村里,肯定比比基尼的原子弹爆炸更具有轰动性。村里人看到我考上大学,早就烧红了眼,假如有朝一日虎落平阳、龙搁浅滩,真不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呢。母亲的担忧当然有道理。她过了一辈子,
刚刚扬眉吐气了三年,
又要面对新的、更深刻的绝望。我担心他们受不住,又连忙写信,说好消息。我尽量拿捏好尺度,不让他们太乐观,也不能让他们太悲观。我用心良苦去做这件事,说到底,面对父母和家人的善良,我尝又不是丧尽天良!
经过一年的铺垫,我终于亮出图画下面的匕首。我写信说,用人单位一般在学生毕业离校前就签好用人合同了,如果我毕业之后才回到南方去找工作,就太晚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用人单位都已经找好了要招的人。正好天津的政府部门招聘公务员,我征求父母的意见,是否同意我报考。父亲马上回信,叫我以前途为重,不要以家里为念。还说家里虽然穷,虽然苦,但一家人在一起,同舟共济,尚能渡日。还说我一个人在外面,凡事都要小心瑾慎,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安排好学习和生活。如果要用到钱,就跟家里说,家里尽量筹借。我在欺骗他们,抛弃他们,背叛他们,面对他们比高山还沉重、比大海还深厚的恩情,我欲哭无泪。我何尝不想和他们在一起,恪尽孝道,替他们养老送终,让他们尽享天伦之乐,安渡晚年。我何尝不想回到南方去,摸爬滚打,捞个一官半职,把外甥儿女和侄儿女们都培养出来,算是弥补一点我对姐姐哥哥们欠下的道义之债,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留在天津工作,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如果我回到南方,我就割裂不了和家庭之间的关系。我有义务将父母接出来生活。哥哥、姐姐以及别的亲戚们,也会时不时出来串串门。在这样的情况下,婚姻就成为一道我迈不过去的坎。在父母的眼里,只有全部儿女都成家立业了,他们养育子女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哪怕有一个儿女没有成家,都会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他们都根本不会安乐的。他们会牵肠挂肚,日夜操心,为我的婚姻大事四处奔波。在他们看来,当然是越早成家、越早替他们生孙子就越好。我毕业两年之内,他们就会将我的婚姻大事提上议事日程。我不找对象,不谈恋爱,他们就会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我吹掉一万个,他们就会找出一万零一个来。总之肯定会百折不挠的。一面还会苦口婆心地百般劝说,还会大搞封建迷信,求神告佛,保佑我早日找到姻缘。如果我不结婚,他们就会伤心悲痛,坐立不安。整个家族、同事、朋友都会被他们发动起来,为我的婚姻大事团团转。只要我一天不结婚,我就别想有一天清静安宁。我不忍心这样去折磨我的父母,我也忍受不了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我绝不可能为了遂他们的愿,哄他们开心而去娶一个女人。哪怕杀了我的头,我都不可能与任何一个女人亲热。和一个女人共处洞房之中,想一想都会让我毛骨悚然。而我留在天津,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又鞭长莫及的,我自然可以省掉这些可怕的烦恼。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谁也不会对我横加干涉,谁也不会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也不需要对谁负责任,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愿选择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打算经常回家,书信也会写得越来越少。我要让时间来冲淡一切,让家里人渐渐地将我淡忘。这样也许对双方都会好一些。我出生之前就注定是一个孽种,注定我一生都会痛苦。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恨,我自己全认了。母亲也注定因为生了我这个孽种而终生痛苦。我没有办法去改变,只能尽我所能去减轻我给她带来的痛苦。皇天作证,我有多么深爱我的母亲,我真的愿意为她做任何可以让她快乐的事情。可是她要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并且非要我做到不可的一件事;做到了,别的都不做,都可以让她晚年安乐的事;做不到,别的做得再多都会令她痛苦不安的事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却是我今生今世绝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我欺骗她,抛弃她,背叛她,离开她,竟然是为了让她好过一点,天,这算什么道理!
我留在天津,绝不是意味着我对一家人就撒手不管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每月都给父母寄生活费的。将来如果有了钱,我还会给姐姐和哥哥们寄,让他们供送儿女读书,把他们培养出来,跳出祖祖辈辈都跳不出的贫穷和劳累的泥潭。不再重蹈父辈母辈的覆辙。我唯一要防范的,就是绝不能谈我的私生活,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私生活,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和一个男人像爱人、像伴侣一样生活在一起。
我知道,对我而言,所有的选择都是错的,所有的结局都是坏的。但这样的选择,也许就是错得最不严重的一种;这样的结局,也是坏得最不离谱的一种了。
这一切我都不敢告诉秦伟。他也绝对想不到,我考虑得那么多,我的心事有那么复杂。他料定我家里不会同意我留在天津的。他根本就不敢问我,我猜想他是害怕听到我否定的答案。那段时间,他真的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样,一天一天地等待自己的死期,万分沮丧。他的情绪也极度低落,几近崩溃。我欲擒故纵,刻意不告诉他我的决定。这是一块试金石,足以试出他对我的感情的真假深浅。他备受折磨的样子令我十分痛快。我成竹在胸,我就是要他为我而痛苦。这是对我一片深情的回报。它满足我的虚荣,令我倍觉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