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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温莎的树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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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婆婆竟然疑神疑鬼,提出等孩子出生后要做亲子鉴定。我表姐真的不是奉子成婚,可他们好像就是不相信结婚后马上能怀上,实在欺人太甚!”露露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泄漏了机密,有些尴尬地叮嘱,“你们不要往外说噢。”

“这样啊……唉,仔细想想,你表姐嫁给独生子,生下的孩子以后要继承那么多家产,公婆谨慎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姐姐果然很爽,顺便落尽下石,“一结婚就要孩子,自己就没时间享受生活了,就算有保姆,总不见得什么事情都推给外人吧。”

一个星期后,姐姐用一模一样的神情站在木鱼家里的大理石门厅,仰头望着盘旋而上的楼梯,问他,“你……有兄弟姐妹吗?”

木鱼十九岁

那个“爱情是属于傻瓜的”广告片段刚刚拍完,在几个大号灯箱的烘烤下,木鱼家的门厅光彩四射,颇有几分电影里富豪之家的气派。

一身晚装的女主角在镜头前仰望着挂满了球形豪华巧克力,晶莹闪烁的水晶吊灯,脸上是介于捡了钱包和见了鬼之间的神情,若干个特写之后,她噙着眼泪对男主角说“你这个傻瓜”,两人深情相拥,然后那个打扮得更像黑帮大佬的导演张开大嘴终于没有喊“NG”而是吆喝了一声“OK”,工作人员如闻仙乐,嘻嘻哈哈地准备收工。男女主角立刻分开两边,不理不睬,原因是早先对戏的时候,女主演套出来那个男的片酬居然是她的三倍。她找姐姐发难,姐姐干脆地说“没办法,现在市价帅哥就是比美女值钱三倍,你不拍,我立刻打电话叫候补的来”,气得女主角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正在清场,我和木鱼站在梯子上把水晶吊灯上用透明胶粘上去的巧克力剥下来,一把把扔给下面的工作人员,几个做临工的女大学生哄抢着。

“留几颗给我们噢!”姐姐笑着对她们说,然后抬起头问木鱼有没有兄弟姐妹。她又是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头发高高盘起,问话时下巴上翘着,划出一个好看的角度。

“我?”木鱼低头看看,像是不大确定姐姐是在问他。

“对啊,你!”

“我……我没,没有,我是独,独生子女。”他停下手,对着下面轻轻地回答。

“哇,那将来谁嫁给你不要太合算噢!”姐姐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家里有钱,父母又不住在一起,这么大的房子,样样都有,完全衣食无忧嘛,”木鱼的脸又像酚酞见水般红了起来,但是姐姐没有看见,转头对着那几个大学女生笑起来,“唉,你们不要本末倒置,还抢什么巧克力啊,这儿摆着一只现成的小金龟,钓到他,少奋斗二十年!”

几个女孩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到木鱼身上,他的脸更红了,嘴唇动动,表情有些尴尬,额头上挂着几滴汗。

那几个女孩子并不害羞,你推我搡笑成一团,其中有一个问,“他多大了?”

“十九岁,”姐姐高声回答,“和我弟弟一样大。”

“小娟同他好像很般配哦!”一个女孩叫起来,被另一个女孩子捶了一拳,“胡说八道,我比他大三岁呢!”她们哄笑起来。

“女大三,抱金砖啊!”姐姐肆无忌惮。

太可恶了。我在心底里诅咒姐姐。可怜的木鱼,他平时最怕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下成为众人的焦点,何况以这种方式,简直就是他妈的吃豆腐糟蹋良家淑男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姐姐格格笑着,十分开心,一副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样子。

十分钟后,她傻眼了。木鱼从梯子上跳下来时,踩空一步,摔了下来,痛苦万状地捂着脚踝躺倒在地,毫不口吃地大声惨叫着。

姐姐二十四

我和姐姐一同站在医院的急诊室,木鱼躺在一张临时病床上,脚抬得高高的,脚踝上压着冰袋,紧咬着嘴唇,额头上一粒粒的汗珠,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睛里也泪水盈盈,时而轻轻地“哼”几声。

“你疼不疼?”姐姐问。

木鱼咬着嘴唇,看看我们,扭曲的脸上把嘴唇挤出一个S型,初一看像是在哭,仔细一看有点像在微笑,再一看,还是像在哭。

“疼得好些了吗?”姐姐怜香惜玉地问,“比刚才好些了吧?”

“他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问!”我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她要拍什么“爱情是属于傻瓜的”,还当众拿木鱼开心,也许根本不会出这种事。

“搞不好是骨折。”酷似黑帮大佬的导演很酷地说。一会儿功夫,木鱼的脚踝高高肿起,看上去像半个石榴。

、奇、“怎么搞的,”姐姐冲到窗口对护士发起火来,“我们有骨折病人,医生怎么还不来?”

、书、那个护士不阴不阳地回答,“今天好几起车祸,医生都忙着呢。你们再稍微等一会吧。”

、网、“喂,你新来的吧你?!”姐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好在这时候周医生来了,周医生是姐姐的干妈,有三个儿子,一度软硬兼施想要姐姐做他家的童养媳。X光片显示木鱼果然是粉碎性骨折,需要先住院吊水,等消肿之後动手术。

“为什么要动手术呢?”姐姐叫起来,“我小时候骨折,不就是敷了点药嘛。”

“你那是程度很轻的,这个相当严重。”周医生慈祥地说。

“会残废吗?”她问。

“那应该还不至于。”

我们把木鱼送进病房,姐姐很久一言不出,突然生起气来,看着我和木鱼,“我不是说叫你们小心点的吗?”她的口气里一股火药味。

我和木鱼面面相觑,我正要顶她两句,木鱼开口了,“对,对不起。”他躺在床上,头上还有汗珠,表情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姐姐居然不依不饶,“唉,小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这样子我也感到很遗憾,但是你的医药费呢,还有……假如有什么后果,我是说假如,我们公司是不可能负担的,因为你不是我们的员工,OK? 如果你父母回来,这点麻烦你跟他们解释清楚,OK?不过,我们会按照惯例付清场地租借费,五百块一天,我们借了一天半,算两天,一千块。OK?”

木鱼看了她一会,淡淡地回答,“OK。”过一会,突然问,“你,你多大了?”

姐姐转过头看看我,然后意识到木鱼是问她,愣了一下,破天荒老实回答了年龄问题,“二十四。”

木鱼点点头,说,“你很了,了不起。”他的嘴唇翘起,抿出一个有些俏皮的微笑,看上去很卡通。

我和姐姐沿着医院的门厅往外走,她照例一边走一边听电话,经过急诊室的走廊,我看见一个女人扶着一张病床在大声地和护士说什么,再仔细一看,那是蔡雨霏的小阿姨。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小林,赶快去叫你爸爸来!”那个女人看见我,像溺水的人拉到一根救命稻草,“我们家雨霏肾衰竭,她又昏倒了!”

那句话像一根冷冷的针扎进我的耳膜,变成一股灼热的液体流遍全身,在我真正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飞快地爬上住院部的四层楼梯,从病房里把老爸给拉了出来。【。 ﹕。电子书】

“爸,你跟我来!”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推他。

他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金红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半梦半醒中,阳光像是给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亮边。我一时间分不清那是朝阳还是夕阳,而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醒了,总算醒了!”小阿姨激动的声音传来,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小阿姨的眼睛里面布着血丝,声音有些嘶哑,显得很憔悴,“谢天谢地!你已经昏迷一天了。小林,你看,她醒过来了!”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又无力地闭上了。

“昨天你突然就昏了过去,差点把我吓死。”小阿姨说,然后喂我喝水。

我看看她,使劲地想微笑一下,可是整张脸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动也动不了。然后我看见了林国栋的脸,在夕阳里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从一张画片上剪下来的,脱开了周围的一切扑面而来。看见他的那一刻,我有种高兴到想哭的感觉,仿佛终于确定我还好好活着。

然后林医生来了,关照护理事宜,然后对小阿姨说,“你来一下。”小阿姨跟着他走出去。屋里就剩下我和林国栋两个人。

林国栋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看着我。我想,我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了。

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我听到自己心底里一声叹息。有时候,对不熟悉的人,我宁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他们就不需要怜悯我,而感觉我和他们都一样;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别人的怜悯,因为怜悯里总有一种潜在的优越感,对于病人来说,这是多么残酷的事。

可是他迟早会知道的,何况就是林医生的儿子。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他的眼睛里有种透明见底的哀伤。

“不要紧的。”我对他说。他那么如丧考嫓地看着我,反而让我觉得有必要安慰他。

他低下头,两只手的大拇指交替握着,一只拇指抠着另一只拇指的指甲盖。过一会,他又抬起头看看我,眼睛里红红的,也布着血丝。

又过一会,他突然开口了,“我爸说你这么年轻,可以考虑肾脏移植。”他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和他爸有些像,又仿佛是在伤风。

我点点头。

“我爸还说,以后……你应该开始做血液透析。”

我又点点头。

或许是几乎死过一次,这些从前显得那么沉重的话,现在听起来有些轻如鸿毛。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我送一个朋友到医院来,正好看到你。”

“你那个朋友呢?”

“他脚踝骨折。”他说,然后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说。

他终于对我微笑,像此时的阳光那么温暖。

小阿姨和林医生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林医生说“国栋,你回家去吧”,他愣愣地站了一回,默默地转过身走了出去,短短的头发根露出微青的头皮。

床头的水瓶里插着一束马蹄莲,翠绿的叶面衬托着洁白硕大的花苞。林医生看见我盯着花看,笑了笑,“这是国栋拿来的。”

遥远的两小无猜

小阿姨伸出手摸了摸马蹄莲的花瓣,说,“花是好,就是太娇贵了。”她有点心不在焉,卷曲的头发没有好好整理,随随便便一把扎在脑后,脸色干干的,没有了往日的润泽,嘴角露出浅浅的一道纹,很累的样子。

她坐在凳子上,脱下鞋子开始揉脚。林医生问,“昨天你真的在这里坐了一夜?”

她看着他,淡淡地一笑。

然后,林医生又关照了一些事情,我依然有些恍恍惚惚的,唯一记得真切的,是他坐在床头,用商量一般的口气对我说,“开始做血液透析吧”。他的眼光透过金丝边眼镜,冷静而温和,是医生的眼光,又有点像长辈,让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林国栋身上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但是没有那份职业性的冷淡;他的悲喜一目了然。

小阿姨看看我,我也看看她,随后我点了点头。

我想起前天陈朗哥哥打来的一个电话,平时他很少打电话来。他说,“最近我总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你到底好不好?”

我说,“我很好”。

他问,“真的吗?”隔着越洋电话,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像是从哪座高高的山顶传来。

我说,“我真的很好。”

“你确信?”

“我确信。”

然而第二天下午我就在家门口晕了过去,幸亏五楼的老爷爷下楼买报纸看见,才叫了救护车把我送进医院。

我想起很远很远之外,陈朗哥哥现在一定在梦中吧。我和他从小就有一定程度的心灵感应,有时候我在学校里考试不好,那天他琴也练得很差,反过来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弹琴是绝对会挨骂的。但是说来奇怪,每次我们试图弹双重奏,总是以失败告终。

那天他问我,“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说,“除非你也留下来。”

他不再说话,于是我就跟着小阿姨走了。我想,也许我不该那么说。

他一直以为我在生气,但我的心里并不怎么怪他,每次我弹琴弹到投入的时候,也会有一种被音乐深深控制的感觉,不要说陈朗哥哥了,他那双手是为了钢琴而生的,近乎完美的手型,所以他父亲才狠着心从小就戒尺相加。每次想起他,就会有一种遥远而温暖的感觉,即使在千山万水之外。

可是我依然思念他。他在电话里说“雨霏,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说“好”,虽然那其实是不可能的。

我坐在病床上给陈朗哥哥写信,告诉他一切都很好,果冻最近特别淘气,喜欢往外跑,也许狗狗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这样,长大了嘛。

我把封好的信递给林国栋,说,“你帮我发出去,好吗?”

他接过信,看了看封面上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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