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优]寒山道不通by七世有幸-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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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题变成了选择题,男人为难似地沉默了一下,只得开口:“旅行。”
——果然是旅行。“呵呵,纽约是个好地方呢……”小C干笑了几声,“帝国大厦、自由女神像……什么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得想要咬掉舌头,陈述句是行不通的!
果然,对方这回只是浅笑着点了一下头,对话便宣告结束了。
他再也没转过头来,小C几次三番鞭策自己,却直到飞机落地都没能鼓起第二次搭讪的勇气。最后她只在走出机舱时跟两人匆匆道了个别。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年轻人临别的一瞥中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C默默地过海关、提行李、找巴士、转地铁,一路上仍在止不住地琢磨那两人。一开始只觉得那大叔在装哑巴,但现在想来,他看着不像是会做那种无聊事情的人。那么,就是真的不愿开口了。而且他说话时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难不成是嗓子出了……
问题。
小C差点从地铁上跳起来。
“好像是生了什么病,嗓子坏掉了……”同伴的话犹在耳边。她拼命回想那大叔的脸,越想越觉得似曾相识。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终于到达宿舍放下行李,来不及歇口气,她立即连网,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一个名字。图片结果一出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慢着!!!!!”
******
G和S坐在地铁上。
因为是工作日的午间,地铁上的人很少,车厢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两三个白种女人。那几个女人正唧唧呱呱地聊着天,G默默听了一会,苦笑着说:“完了,一个字都听不懂。”S笑了笑。
“早知道就补习一下英语再来了,这要是迷路了都不一定找得回……”G越说越低落,一脸沮丧的样子。
S看了他一眼:“……法语。”
那几个女人说的是法语。
“啊,原来是这样吗。”G恍然大悟,“我还在想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S情知他多半在装,倒也没拆穿,只垂下眼去看手中的地图。
G也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刚才飞机上的那个女孩,好像是在看《Z》?就算她没认出我们,难保以后不会看到照片之类的。如果她跑去宣称自己看见我们在一起……”
“她没证据。”S这次很配合地接口道。他说得缓慢,像在量度字与字之间的空隙似的。
G微微露出了笑意。能引得S说出两句话,他暂时满足了。
“还有很多站呢,先睡一会吧?到站了我会叫你。”
S摇摇头。
“闭目养神也是好的。”G伸手揽过他的肩头,坚持道。车轮轧轧,G只觉得靠着自己的肩膀瘦削得硌人。他偏过头去看了看,S已经顺从地合上了眼睛。
G就这样凝视着他,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S没有睡着过,飞机上没有,现在也没有。事实上,他已经不记得S上次入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自从出事以后,S的睡眠质量就每况愈下,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候G早上醒来,看到身旁的人紧绷着身体,眼底一片青晕,却还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去做早饭。于是G也只能假装不知情——自己的忧虑毫无用处,只会增加对方的负累。
即使他们存有过那么一丝幻想,也在那段漫长而痛苦的恢复期之后破灭了。受到重创又生长回去的声带,能够再度发声已经是万幸,但曾经优美的音色算是被彻底毁了。如今S的嗓音就像被砂石磨过,喑哑得让人无法联想到同一个人。换做是普通人,对此也许只会觉得沮丧。但对于一个声优而言,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那个男人在遗嘱里留给他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财产,但他们谁也没有去碰的意思。与事务所解约后,S顿时加入了失业人群。在他这样的年纪,没有拿得出手的专长与资历,转行找工作的机会几近于零。声音曾经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当这条通道也被封堵,世界上留给他的位置仿佛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没有职位,没有用处。S日复一日地待在家里,打扫房间、做饭洗碗,等待G结束工作回家。像个深闺中的妇人那样,除了去超市之外,他几乎足不出户。像个深闺中的妇人那样,只要不被问话,他能连续几天都不发出一点声音。
S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去,简直像要凭空消失了。有一天G半夜惊醒,发现枕畔空荡荡的。他似梦似醒,悄悄起身摸到厨房,看见S正在服用双倍剂量的安眠药。
作为一个睡眠严重不足者,S的表现过于正常了。焦躁易怒、歇斯底里,或是任何精神衰弱的征兆,都没出现在他身上。他安静、清醒、镇定,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比以前更加言听计从。从前的S在G的爱抚与索要面前还会流露出羞涩,而今简直是任君采撷。他像个最温顺的宠物,或是最灵巧的傀儡。
有时G疲惫地推开家门,看到S摆好饭菜等在餐桌边的身影,明明是温馨的景象,他却只觉得愈加身心俱疲。这房间笼罩在一片无形的愁云惨雾中,连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G知道彼此都已濒临崩溃,却寻不到挽救之途。绝望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心。绝望静静叠加,如同卵石层层垒起,稍加触碰便会轰然倾覆。
如果不是那天在下班途中接到电话,他还会妄想事态有所转机。
来电显示是S的号码,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这部手机的主人刚才昏倒了,就倒在马路上,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看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只有您这一个号码……啊,我把地址告诉您,请您尽快过来吧。”
营养不良,作息不规律,贫血。在医院里打了半天吊针才回家,S倒是终于昏睡了,G却跑到阳台上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S醒来时,说道:“对不起。”
因为自己的难以自处,而给G带去麻烦和负面的情绪,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向G道歉。G记不清自己的爱人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卑微,卑微到仿佛连呼吸都打扰到空气——所谓人间失格也不过如此了。
S在当声优时很少社交,出事以后更是人间蒸发,业内的同事想要表达关心也联系不上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上门来拜访的人,是J小姐。
女人看上去状态不错,似乎已经走出了之前那次事故,那种优雅与强势浑然一体的气质又回到了她身上。但当G将她迎进家门时,她只对他微一颔首,一个字都没说。
J小姐在S对面坐了下来,G自觉地退出了门去。楼道里悄无声息,他下楼去买了一包烟,点起一支,看着它一点点地燃成灰烬。他最终也没有抽它。过了很久很久,J小姐红着眼眶走了出来,只扔给他冰冷的一句话:“我以为你会是不同的。”
他也以为自己会是不同的。但人类是多么的、多么的懦弱无能啊。在命运的怪圈里重蹈覆辙,怀抱着渺然一线的希望兜转回原点。
提出旅行的建议的人是小A。“既然想透透气,干脆一起来纽约吧,可以彻底换个环境,还可以让这边的医生替他看看嗓子。啊,不过我最近穷得很,只负责推荐餐馆,不负责请客吃饭。”
G知道小A不想在这个时候顶着“前炮友”的尴尬身份出现,带给S不必要的刺激。他心中感激,说了声谢谢,小A却坚决重申是因为缺钱。
计划立即被实施起来。由于之前已经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G能申请到的年假极短,连上元旦假期也不过一周。除去来往航班的时间,真正留给他们的只有五天。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G毫不犹豫地花了这笔钱。办签证、买机票、订旅馆……不久之后的现在,两人坐在了纽约的地铁上。
列车咣当咣当地进站,G转头想叫S,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G笑了笑:“到了。”
他们拎着箱子走出地铁站,沿着城市的街道步行了一段,找到了之前订好的宾馆。一个印度面孔的女人正坐在前台读报纸。G看了她一会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Hi。”
女人抬起头。“How can I help you?” 她用带着浓浓印度口音的英语问道。
G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被忘得所剩无几的英文词汇,苦着脸望向身边的人。S目光闪动了几下: “We made a reservation。”
印度女人问了他的名字,低头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什么。
“她要护照。”S说。
G掏出两人的护照递给她。
女人接过去看了几眼,拿出一张表格让S签了字,就把护照和房间门卡一起推过来,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段话。S点点头对她道了谢,转向G说:“好了。”
对上G的眼神,他愣了一下,垂下眼去拖着箱子走向了电梯。G跟在后面,努力让表情平静些:这趟远门到底是出对了啊……
******
当天下午,两人一起出门,逛了逛著名的中央公园和第五大道。中央公园在冬日里只是一片萧索的景象,游客也寥寥无几。倒是第五大道上一片元旦促销的热烈气氛,各家店面纷纷用昂贵的装饰堆砌出廉价的幸福感。姑娘们冒着凛冽寒风,一边哆嗦一边慷慨奔赴下一个沙场。G和S两个大男人并肩走在这里,即便不做出什么惹眼的动作,也足够突兀了。
时不时有探询的视线扫来,S虽然面上不显,但悄悄蜷起的指节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他知道G是有意将自己拖出家门,而自己也觉得自己那副畏缩脆弱的样子着实招人厌恶,因此这趟出门以来,一直逼迫着自己举止自然。只要G让他说话,他就尽量配合。
G的确是故意要来这里的,然而察觉到S的僵硬,又不忍逼得太紧。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与S拉开一段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没想到刚过一会,前面的S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回头望着他。
G只得追上前去:“刚才被挤开了。”
S笑了笑:“下次叫我。”喑哑的声音一下子就被人群的噪音盖了过去,他不得不抬高一点音量,“不要走散了。”如此一来,那陌生的音色更是如同无从遮羞的隐秘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如今的声音与外表完全不相符,只有语气中残存着几分熟悉的感觉。G心中抽痛,故作轻松地点点头:“万一真走丢了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否则我要饿死街头啦。”
这掩饰很拙劣,S像往常那样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沉重。
G扭开头:“啊,你看那件衬衫,要不要去试试?”
有时候S觉得自己就像被确诊绝症的病人,配合着家属的隐瞒与回避。只不过,家属可以预见离别的结局,而落在G身上的枷锁……却是无期的。
晚餐过后,两人在百老汇看了一场《歌剧魅影》。
对于只有时间观看一场音乐剧的游客来说,这部经典作品无疑是展现音乐剧魅力的最好选择。幽暗华美的布景、跌宕起伏的剧情、深入人心的唱段,还有史诗一般沉痛凄美的爱。
短暂的序幕之后,那盏破碎的吊灯缓缓升上厅顶,蒙尘记忆中的剧院重新焕发出光彩。故事里首先露面的是个女配角,嚣张跋扈的女高音卡洛塔。她自诩歌喉一流,在剧院经理面前卖弄着尖锐的花腔,却被蛰伏暗处的魅影扔下一块布景打断。卡洛塔负气罢演,剧院不得不找人代替出演,于是清纯美丽的克里斯汀被推上了舞台。一曲“Think of Me”不仅惊艳了观众,也引来了旧识拉乌尔。
随着克里斯汀、拉乌尔和魅影相继出场,一段老旧的孽缘也现出了轮廓。克里斯汀与拉乌尔两情相悦,而暗中以导师身份教克里斯汀歌唱的魅影却对她怀着不可告人的情思。魅影半面毁容,性格乖戾,对心上人的爱意也只会以最极端的方式表达。为了将克里斯汀推上女主角的宝座,他在卡洛塔唱歌时将她的嗓音变成了滑稽的怪声,引来观众的大声嘲笑——
G心里咯噔一声,偷偷朝身旁的S望去一眼。S表情如常,似乎看得全神贯注。G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自己这番小心翼翼的情状,全部落入了S眼中。
分分秒秒绷紧了神经的相处状态,也不知谁会先行厌倦。
示爱,争夺,报复,反抗,以爱为名的凶残戏码,千百年如一日地上演着。比起拉乌尔的一往情深,魅影扭曲而绝望的情感更像一团郁结于胸口的鬼火,让人既心怀恐惧,又暗生怜悯。他摔碎吊灯、恐吓剧院经理、挑衅拉乌尔,甚而谋杀演员,一步步地将每个人都逼上了绝路。而克里斯汀最初对他怀有的淡淡温情,也变成了彻底的恐惧与愤恨。
她当众揭开魅影的面具,让他的脸庞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暴怒的魅影用绞索挟持了拉乌尔,逼迫克里斯汀跟自己在一起,换取拉乌尔的性命。千钧一发之际,克里斯汀像福至心灵一般,从那副可怕面容之下看清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唤起了他心中的善意,也换来了他的放手和成全。
焚尽一切的火焰最终只焚尽了魅影自己。他将自己放逐在故事之外,百年之后在她坟前,只留下玫瑰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