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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为忍师表-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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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小忍撅起了小嘴。
  “奇怪的不是萧枭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而是你,你苏九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白小忍理直气壮的责问着苏九天,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探出来,自下而上的角度,气势汹汹的指定了苏九天的鼻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事关我的高利贷,事关我的身体,事关我家的祖屋,事关我奶奶的安宁,这么让我焦头烂额,几乎崩溃的事儿,你怎么就帮我扛了……”
  “还一声不吭的。”
  说到后来,白小忍的气就慢慢的消了。
  白小忍似乎,明白了苏九天的一声不吭。
  他白小忍,自尊心太强,强的偏执,强的不可理喻,强的别人稍微施舍点恩惠,就要忐忑,就要担心会不会击溃了他的自尊心,所以,苏九天怎么敢大大咧咧的拍拍他的肩,对他说,小忍,别怕,你的高利贷我帮你搞定了,以我接了萧枭的战书为代价。
  让关心他的人兢兢业业,如履簿冰,帮了他,还不敢让他知道,他这自尊心还叫自尊心么。
  分明就是一道墙,一条河,一个浓墨重彩了‘生人勿近,熟人勿扰’八个字的幽谷。
  想到这里,白小忍心里愧疚丛生,忽然无比沮丧。
  苏九天看着白小忍耷拉了小脑袋,一言不发了,心里暗道不好,他和萧枭的交易,他没说,萧枭却说了,这下子好了,他的小忍又一头撞进死胡同里了。
  “小忍,别胡思乱想,起来收拾一下。”
  苏九天试图转移白小忍的注意力。
  “干嘛。”
  白小忍哼哼了一声,捧着颗自暴自弃的小黑良心,爱答不理的继续窝在苏九天怀里。
  苏九天拍了一下白小忍的屁股,一手去床头柜上把白小忍的衣服扒拉了过来,放在枕头边,顾自下床把窗帘拉开了。
  满满的阳光流泻而入。
  “起来,去卧龙藏虎吃个饭,璃璃的奶奶念叨你很久了,正月里,去溜溜,璃璃的奶奶一定备了一桌好菜,兴许还会给你个红包。”
  苏九天一手拉着窗帘,侧过身,洒了一半暖色光芒的脸温和如玉,让盯着他看的白小忍忽的就红了脸。
  “去就去。”
  白小忍一愣,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句。
  等到苏九天把两个裹好的小家伙丢进车子里,正要开车,忽然白小忍凑上来,挠了挠他的肩。
  “苏九天,我告诉你,我是想奶奶了,才去溜溜的,不是为了吃,更不是为了拿红包。”
  “我知道。”
  苏九天轻笑了一声。
  到了卧龙藏虎,苏九天把车开上半山腰,进了大门,刚走近主房,就听到咿咿呀呀的软语念白,一并的,抑扬顿挫的鼓板声,曲笛的清亮伴和,声势浩大的响彻了整个庄园。
  苏九天看了一头雾水的白小忍一眼,抱着璃璃,推开了门。
  宽敞的客厅里,奢华的家具都移开了,空空的留了片地,只打了暗黄色的灯光,站了一个身形窃窕的女人,穿着花朵纹样,绣边,淡粉辛夷花的马面裙,门白底蓝花,手里摇了把折扇,扇面细细的描了银底的粉色牡丹,一花一叶都精致的很。
  女人还年轻,素手一甩,雕花的扇骨清奇出彩,手摇折扇的女人更是风情万种。
  客厅小门正对着一个室外小咖啡厅,一干伴奏的人穿着长衫,笙,唢呐,三弦,琵琶一应俱全。
  女人秀口一张,折扇一敲,孤身在客厅里迤逦的绕了一圈,半侧过柳腰,缠绵幽怨的唱腔就施施然而出。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女人眉梢含情,妩媚的五官灵动之极。
  是昆曲牡丹亭的一出,寻梦,由杜丽娘独挑大梁,是全剧唯一的一场独角戏,杜丽娘的柔媚走台,婉转念唱,在客厅里氤氲开了绝无仅有的昆曲气息。
  “苏老师……”
  “嘘。”
  苏九天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白小忍开合的嘴唇上,腾出一只手拉住小家伙的手,把小家伙带到了客厅的一个角落。
  角落里,放了一把藤木椅子,穿着旗袍的苏丹青安然的欠着身坐着,雍容优雅,目光悠悠的看着那个唱戏的年轻女人,时不时的素手一抖,好像她的手里,也有一把扇骨清奇,扇面描了粉色牡丹的扇子,好像她,也在客厅里踩着碎步,念着白。
  好像她,重回了万人空巷的,‘代末出花旦’的丹青岁月。
  寻梦,寻梦,杜丽娘孑孓于园,寻的是梦中景,梦中情,梦中人,苏丹青一出寻梦,寻的却是些什么,旧日景,旧日情,旧日人,还是,只是想让旧日之靡靡之音入耳,别无他念?
  “听。”
  苏九天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拉着白小忍在苏丹青身边坐下,陪着苏丹青静静的听戏。
  苏九天斜过眼,看着入定了似的苏丹青。
  苏九天不知道,苏丹青现在,是在怀念,是在单纯的祭奠,还是在为当时的告别舞台而黯然伤神。
  泰斗级的人,在巅峰时期隐退,又在迟慕之年,看着后生晚辈水袖轻舞,心里一定思绪万千,不是他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苏九天也没问,也没劝,只是静静的在边儿上听着。
  白小忍两手抱着苏九天的胳膊,昆曲太慢,太不劲爆,而白小忍向来是浮躁的人,苏九天担心白小忍会失了耐心,白小忍却没苏九天想象的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反而微眯着眼,一边轻轻的随着念白点着脚,一边微微点头,俨然一个小戏迷。
  璃璃也莫名的乖巧,听着冗长的寻梦,却一点没有吵闹,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游走的杜丽娘,小嘴一开一合的。
  寻梦后,写真,离魂,拾画叫画,冥判,一路的演了下去,黑面的判官招出了杜丽娘游的园里的花神,幽暗的客厅里明艳若春,出场的人多了,戏,也在一点一点的热闹起来,苏丹青却忽然一抬手。
  “停,下去吧。”
  苏丹青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是菩萨临世,一言而世人不敢见违。
  苏丹青抬手时,手腕上的一根红绳,甚至比身着五色彩衣,在判官面前轻舞的花神还艳丽,艳丽的让人颤了腿,不敢直视。
  “是,夫人。”
  唱戏的,伴奏的,齐刷刷的应了一声,然后整理行囊,转瞬就散了个干净。
  客厅里顿时陷入了死水的沉闷,苏丹青沉凝的侧脸,比苏红水下令活埋了十几个叛徒时,还要让人心惊胆颤。
  “怎么不唱了?”
  白小忍一语,像是一道耀眼的白光,突兀的照亮了阴霾,一下子惊破了客厅里的沉闷,白小忍从苏九天臂弯里抬头,迷惘的看着苏丹青。

    


第八十六章 塞红包
  只有白小忍,敢在苏丹青面沉似水,心神不定,魂游天外之时,大声嚷嚷一句。
  “怎么不唱了。”
  也只有白小忍,敢在这么嚷嚷完了之后,还一脸的迷惘,一脸的无辜,一脸的没有忐忑了。
  苏九天有些惊讶的捂住了白小忍的嘴。
  苏丹青斜睨过来,正沉缅着,突兀的就被打扰了,苏丹青一双剪水若瞳冷冷的,冷的没有温度,但旋即却又如春花绽放。
  苏九天知道,刚刚出声的,要是别人,早被‘活菩萨’苏丹青给念着心经,带着仁厚的神色,超度了。
  苏丹青站起来,对着白小忍招了招手。
  “细伢子,过来。”
  “哦,奶奶。”
  白小忍点点头,一溜烟儿爬起来,跑到苏丹青的藤木椅子边儿,大大咧咧的在扶手上坐了下来。
  苏丹青拍了拍白小忍的腿,笑的像个儿孙绕膝,尽享天伦的寻常老人。
  “细伢子,刚刚那出是冥判,是昆曲牡丹亭的一折子戏,细伢子以前听过?”
  “没有。”
  白小忍实诚的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像是小孩子见了新奇玩意儿,欣喜的嚷嚷。
  “不过,好听的不得了。”
  “细伢子爱听,那奶奶接着唱。”
  苏丹青轻轻一笑,眼角的鱼尾纹裂开,在苏丹青的余韵犹存的脸上,这些微的鱼尾纹像是陈酿的陈味儿,历久,弥香,岁月留的美,是杀烧抢掠都夺不走的,是跳梁小丑比不上的。
  苏九天一惊。
  苏丹青,居然主动开口要为人唱戏,这在苏丹青没跟苏红水之前,就是天大的价钱,天大的脸面,再加天大的幸运,才砸的下来的,而在苏丹青跟了苏红水之后,更是活佛现世了,都砸不下来。
  白小忍显然不知道,听苏丹青唱戏,是殊荣,白小忍乐颠颠的点点头。
  “好,奶奶唱。”
  苏丹青站了起来,袅袅的踱步到客厅正中央,没开嗓,就直接开唱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苏丹青不施粉黛的脸艳若桃李,纤纤之手轻舞,仿佛水袖就在小臂上,苏丹青柳腰轻摆,仿佛身上有件精致的马面裙,蓝底的下摆一晃,在空中虚无的掠过了个裙花儿。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苏丹青唱的渐入佳境,忽然白小忍又叫了一声。
  “奶奶,不对,这词儿不对!”
  “……”
  苏九天扶了一下眼镜,恨不得再上去捂住白小忍的嘴。
  刚刚白小忍打断苏丹青的沉凝,已经大不敬,大不妥,现在苏丹青唱的高兴,唱的入迷,白小忍却尖利的插了一句‘词儿不对’,何止是班门弄斧,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苏丹青拈着兰花儿指的手顿在半空中,回过脸,愣愣的看着白小忍。
  白小忍也很认真的看着苏丹青。
  “奶奶,我没听过牡丹亭,但是,刚刚杜丽娘,该回魂找书生了,一定不是奶奶这词儿。”
  苏九天有些忐忑的看着被质疑了的苏丹青。
  苏丹青眉眼半弯,忽然就笑了。
  苏丹青,唱了这么久,演了这么久,连师傅都不忍多加指责,台下的看官更是只剩了惊艳,而这几年,苏丹青清闲了,除了烧香拜佛,种菜锄草,时时的会去N市的市昆剧团看看,偶尔的一亮嗓,都会让昆曲演员们自惭形秽。
  苏丹青,真的是个‘戏子’,昆曲是苏丹青的另一条命,只是入了新世纪,昆曲举步维艰,再没有苏丹青当年万人空巷的盛世繁华,再没有看官翘首盼着角儿,看红了眼,拍痛了掌,散场了还觉的唇齿留香。
  白小忍的认真,让苏丹青惊喜,让苏丹青无暇顾及她被扰了兴致的悻悻。
  苏丹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白小忍的额头一下。
  “细伢子,就你机灵,好,奶奶唱错了。”
  苏丹青拉起白小忍,走出客厅,往二楼走去。
  “细伢子,来,大过年的,奶奶送点什么。”
  “谢谢奶奶~”
  白小忍也不推让,苏丹青高兴,送他东西,他不该推让,推让反而拂了苏丹青的兴。
  苏九天松了口气,抱着璃璃跟上,看着苏丹青把白小忍带到了三楼,再沿着奇巧的木制楼梯而上,辗转的躬身,进了个小阁楼。
  小阁楼里,最上开了个天窗,直射而入的阳光犹如通明大道,一路从天花板打落到地板,翩跹的一抹纤尘,染着暖色的光,在木制的阁楼里轻舞,美的浑然天成。
  小阁楼里,干干净净的堆了几个方正的木制大箱子,被擦的发亮,都上了青铜的玲珑锁,古色古香的纹龙绣凤,四个角儿裹了金属的皮儿,防磕碰。
  “小忍,刚刚那戏,好听?”
  苏丹青似乎要确认白小忍对昆曲的喜欢。
  白小忍大力的点头。
  “好听,那人啊,都和天上下来似的。”
  苏丹青抿嘴一笑,轻轻捧起了最上的一个小木匣子,摸出一把暗黄色的钥匙,开了匣子,然后端给了白小忍。
  “小忍,奶奶以前是个唱戏的,最喜欢的啊,也是小忍刚刚听的那曲子牡丹亭,奶奶有身行头,是当年的苏杭刺绣皇后,一针一线给奶奶绣的,包头的金银凤簪,也是请人特地打的,就给小忍当新年礼了。”
  “奶奶,这……”
  白小忍探头探脑的看着木匣子,真真的是一套,内里的浅蔚蓝色,底子兰草刺绣对襟褙子,上身的一件淡蓝镶边白色立领袄子,围的一条白底兰草纹样刺绣马面裙,袖口和领口的刺绣,精细处都若蚊蝇之足,密密堆叠,鬼斧神工之极。
  白小忍这下子犹豫了,不想拂了苏丹青的兴,但这行头可太贵重了。
  白小忍喜欢听戏,是因为白小忍的奶奶,旧日里也是唱戏的,唱的是越剧,白奶奶先是在小歌班子里清唱,后来上了舞台,也是个颠倒众生的角儿,白小忍知道,这些名角儿,配的衣服都是绝无仅有,绝不外借的,就像是武林高手的剑,人视剑如命,也人剑合一一样的玄乎。
  白小忍的亲奶奶死了后,白小忍跪在墓地前,红着眼,一件一件的把行头给烧了,随白奶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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