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高中by_stunningkat-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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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像学校里的学生把父母挂在嘴边,相反,他们从不提起自己的家庭,所以我当时觉得自在。一开始,我们在一些露天小摊或是小卖部里偷点钱,曹天增去偷,我替他望风。或者一起在学校外面打架,在那个年纪,打架都只敢动个声势,真到要上手时,反而没几个人。”
那之后的事就很好猜到了。
有了能打又不怕事的盛安在身边,曹天增在松山这片的能力越来越强悍。他们参与的斗殴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很快变成了真刀真枪的小型械斗。曹天增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也开始接一些帮别人看场子的活儿,在KTV里卖摇头丸,偶尔去学校,放学后在学校背后的街巷里拦住年纪不大的学生勒索钱财,甚至有一次打到一个初二的学生轻微脑震荡被送进医院。
盛安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开始与曹天增有了分歧的。
那时他年轻气盛,更不懂得怎么正确的与人交流。在和曹天增互相揍得鼻青脸肿之后,曹天增愤怒地对他吼道:“你别TM装逼了!当个地痞流氓而已,是想劫富济贫还是惩恶扬善呢啊?我们偷过的钱,打过的人,堆起来都能填满学校操场!这些破事哪个没你的份?!现在来装什么清高!”
彼时的盛安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权力。
他觉得自己坐在一辆刹车失灵的,正飞速奔驰的车上。
当然,他也没有意识到要去劝说什么。
碍于所谓兄弟义气,他不能告发,不可背叛。只是曹天增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不再参与其中了。
他尽力从这滩泥沼中抽身出来时,发觉自己已陷入太深。
这个小团体的最后的一次争执依然来自盛安与曹天增。
小五喜欢上隔壁女校的一个漂亮女孩,他们围堵那女孩多次,女孩害怕,只能叫她的青梅竹马和几个男同学每天陪她一起回家。
青梅竹马名叫谢天,是艺校的高一学生,和小五几个人多次冲突。
他们决定把谢天单独拎出来揍一顿。
盛安在一旁冷眼看着,只对小五说:“用这种半强迫的办法,这个女孩子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小五不信,盛安又对曹天增说:“他不抗打,你不要太过头。”
曹天增骂骂咧咧:“废话真TM多,你来不来?”
盛安摇头。
曹天增去找谢天的那个晚上,盛安独自回家,却一直心神不宁。
他见过谢天两次,那是个硬气而勇敢的男孩子,运气不好被围堵时会让女孩先走,自己留下来独自应付他们这一群凶神恶煞的校外流氓。
谢天被拳打脚踢以示警告时,盛安只是站在一旁,不动手。
他对谢天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印象深刻,那天晚上他的脑海中无数次浮现那个眼神,他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亦或是到底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他只知道当他最后找到谢天时,谢天蜷在地上已奄奄一息,而曹天增依然没有停手。
那一刻他忽然懂得了谢天的那个复杂眼神——那不是求救,不是厌恶,而是对他的谴责。
他试图拉开那群人的同时打电话叫了120,随120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这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讲,是太过复杂的过往,听得宋清让都要反应良久。
这也或许是他认识盛安以来,盛安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长久沉默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谢天……他?”
“颅内出血,抢救了两天才捡回一条命。”盛安低头揪着地上草皮:“我原本松了一口气。可是后来我在医院外遇见那个女孩,她哭着告诉我,谢天再也不能画画了。”
“她一直在向我描述谢天有多优秀,多么有天赋,他甚至承载了他们全家的希望……”盛安至此有些哽咽,不能继续说下去。
出事后,盛安每天都在医院门口徘徊。他也在医院外见过谢天憔悴的母亲,经打听得知他们母子俩住在松山电子工厂外的偏僻平房里,为了支付美术学校的昂贵学费,常常需要借债过活。
谢天全家搬离松山前,他试图用自己的积蓄补偿谢天。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再者,多少金钱才能赔偿一个人的远大前程呢?
这是他倾尽全力也还不起的东西。
宋清让无法用“这不是你的错”来安慰这个亲手揭开自己丑陋疮口的年轻人。
因为他知道盛安是错的。
但他也同时知道了盛安路见不平的勇气,对学校暴力的抵触,甚至对擅长美术的方辉多次的关照……都来自于哪里。
他惊觉自己的语言匮乏,于是牵起盛安的手,那原本干净的指尖因主人少见的茫然无措而沾着些许草叶泥土,他并不在意,将双手与之交叠。
希望这样能给予盛安一些微薄力量。
“毁了谢天未来的那个恶人,不是曹天增,不是任何人,是我。”盛安喃喃说着。
这些事情曾被他锁到盒子里扔进江底,希望能让江流与时间带走它们。
可随着曹天增的出现,他想起谢天,于是那些冻结的愧疚与自责再次复苏,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我曾经觉得,那些事情只要我不参与就好。既然我无法接受,那么我不参与。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不是不参与就能独善其身,不是不参与就代表我可以在这件事上不负责任。我从一开始只有两个立场:制止他们,或者放任。”
“我的袖手旁观,是最冷漠的放任。”盛安说:“可是让我明白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我早一天,早一分钟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我可以挽救很多事。”
盛安一口气说完,才看到自己的手与宋清让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下意识要抽离,宋清让却怎么也不放手。
这件事压在他心上,让他每每被宋清让夸奖,甚至感谢时都会产生一种悲凉的心虚。他觉得自己不是宋清让以为的模样,这落差使他必须与之坦诚相待,即便会因此而失去些什么。
宋清让是他的天堂寸光,他当然不能向上帝撒谎。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等着。
等那场可能到来的,迟来的审判。
“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宋清让缓缓开口,“但是盛安,我并没觉得生气,或者失望。”
盛安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这显然与他猜想的答案不尽相同。
“我并不失望。”宋清让再次重复,”对我来说,你依然是我认为的那个样子,最起码你敢于承认这是你的错。反观这件事里的其他人呢?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在歧路上,他们甚至不敢承担责任。” 宋清让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盛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询:“你……真的这样觉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28章。
拿到赦免令的盛安明显轻松不少。因为他今天本来是抱着宋清让会非常失望并放弃他的心情来面对这场剖白的。
他们心平气和地继续交谈。
出事后盛安有心有意要补偿谢天,尽些微薄之力也好。但谢天母亲将他视作曹天增同伙,不愿接受他的任何道歉。曹天增当时原本有机会脱罪,但他是警局常客,当时又赶上领导层换新,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有期徒刑并立即执行。
盛安算是个污点证人,当时未及成年,育佳中学的老校长又为他做担保,他在少管所里呆了三个月。
宋清让想, 当人被内心的愧疚所驱使着去寻求他人的宽恕时,其实是因为愧疚带来的苦痛会加诸自身。盛安能处理好这样的情绪,他不该有太多担心。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为什么盛安抱有这个秘密这样久,却最终决定与他分享坦白。
盛安闻言轻笑,问他:“你有没有给过别人承诺?”
“你指什么?”
“很认真的,”盛安说:“即使眼前没有能力,也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履行它的那种。”
宋清让诚实回答:“没有。”
“我有。”盛安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
宋清让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吗?况且这也不是承诺……”
盛安打断他:“你听我讲完。”
“哦。”宋清让继续看天。
“如果对喜欢的人都要心怀秘密而无法坦诚相对,我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盛安忽然从牛仔裤口袋里变出一张纸来,递给宋清让:“你看。”
宋清让接过来,发现是前段时间给高二高三学生做大学宣传时,复旦大学的宣传单。松山这边会来印宣传册的大学,大都来自市内或者省内。复旦的这张应该是教务处自己印着充数的,黑白纸张,连边线都印歪了一点。
“我会考上复旦,到上海去。我会做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会为了你去尝试让自己变得更好。”盛安诚恳而郑重地看着他的老师:“我感觉我从来没有珍惜过什么,朋友也好亲戚也罢,来了我感谢,离开的我不追,好像任何人事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地就会过去,我也从来没有为了某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努力过。但我决定为你试试。”
宋清让慌慌张张地挪开了视线,即便这慌张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唐突。若说以前盛安的各种要求与小伎俩让他感觉到第二个人生的重量与压力,今天盛安的这一席话,却是让他觉得骄傲又自豪。
他想,他的盛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长大了也成熟了。他对盛安的多次交心谈话,盛安是听进了心里的。
他很欣慰,这样子的盛安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神奇魅力,比他的勇敢,坚韧,或是责任感更加令人欢喜。这合该是一个男人真正强大的样子,不流于表面,而是源自内心。
这才是令宋清让慌张的真正原因。
“我是认真的,你能感觉到,对不对?”盛安见他不说话,举起右手指天:“我在我父母的墓碑前向你保证,绝对不会食言。”
宋清让压着他的手让他先放下来,说:“盛安,从松山考去复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又怎么样?为你翻山越岭,刀山火海我都敢跳下去。”盛安轻笑,手指弹在宣传单上:“而这不过是所大学。”
宋清让见盛安自信满满,颔首点头。
忽然间,盛安对他是长久依赖也好,一时冲动也罢,他不想再去思虑了。
爱情,亲情,友情,哪一样不是感情,哪一样不是爱?
他同样喜欢盛安,或许是单纯的疼爱,又或许掺杂了更繁复并难以辨析的东西。
但是,如果现在的盛安需要他,他就愿意做那一帜军旗,风声烈烈中依然屹立不倒,只为盛安而迎头展扬。
“我相信你。”宋清让笑着说。
盛安做这些打算,因为他不要再过这种成日里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他更不想要曹天增打扰宋清让或是打扰宋家。宋清让教他,这世界上解决矛盾的方式不是只能通过暴力,他就要去学会用文明的方式让曹天增心甘情愿地收手。
他在想,他总有一天能离开松山这个地方,带着他所爱的人。即使这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浪漫,但的确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事。
宋清让说高考不是唯一出路,这是对的。但对于没有金钱也没有任何背景的他来说,高考是他必须放手一搏的唯一机会。
他不可以有任何松懈。
天空彻底阴沉了下来,宽阔无际的穹顶如同背负了重物,沉默地压在上空。
两个人就那样坐着,不约而同地想着未来。
直到有雨滴落在他们脸上,他们才意识到要下雨了。
他们赶快起身向墓地外跑去,可惜为时已晚,没过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
又是一场暴雨。
这时天气还很有些冷,远没到可以穿着短袖在雨中奔跑的季节。他们遂躲进某棵树下,不远处有人撑着伞,站在别的墓碑前静默不言,墓前的鲜花被雨打得抬不起头来。
“你记不记得……”
两人同时说起,然后看着对方愣了愣,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在松山高中外,也经历过这样的一场躲在树木繁茂枝叶下的暴雨。
现在再看,或许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盛安将他的校服扔到了宋清让头顶上,结果他被淋得透透的,然后发了烧,宋清让才第一次去他家里……
盛安也想不起来他当时对宋清让究竟是什么感觉了,只是对他烧得昏昏沉沉时,呼唤他名字的那个声音有了依恋。
他的占有欲曾在心里燃过熊熊火焰,他甚至希望这道声音只会用温柔的语调来叫他的名字,绝不能叫别人的。
那占有欲愈演愈烈,他开始讨厌有人霸占着他的宋清让。那些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向宋清让寻求帮助的人,都别去烦他,来找我好了。他曾这样想。
但他旋即意识到这样的霸道也许会对宋清让有所伤害,他深深地害怕,因宋清让是他所珍视的,最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