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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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还不流行“贴吧”,学生们就在校园BBS上八卦——
1楼:段老师今天戴的那条丝巾好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很贵?
2楼:我发现段老师从来不穿重样的衣服,她家很有钱吗?
3楼:楼上的眼瘸,段老师那是会搭配,普通一件白衬衣也能搭得千变万化。
4楼:段老师没有男朋友吧?弟兄们有福了,上!
5楼: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6楼:4楼你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耻啊!警告你不准摘走学校里有限的鲜花,做人要讲公德,长寿要靠审美。
7楼: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8楼: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我爱段老师!
……
这些帖子段斐自己也会去看,偶尔还相当无聊地留言捧捧场,说“我是段斐,不相信的是小狗”——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但由此可见此女实在是太闲,而且相当恶趣味。
这样无聊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有人来打听“段老师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题,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喜笑颜开地表示“我认识个不错的小伙子,段老师要不要去看看”,惹得段斐一肚子气——自己又不是积压货品,犯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地推销吗?
开始时她都是好声好气地婉拒,但总有拒不了的——直到连系主任都出面,笑呵呵地说:“小段老师啊,我有个老同学的儿子真是不错,你看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去看看行不?”
看看头发花白、和颜悦色的系主任,段斐终于叹口气,从此踏上了自己的相亲之旅。
这个过程也不是很漫长,到第三个相亲对象的时候,她便遇见了孟旭。
她还记得,是冬天,孟旭穿一件白衬衣,搭一件枣红色毛背心,配浅灰色裤子和深蓝色夹克,外面套件后来被段斐戏称为“狗熊装”的大羽绒服——挺瘦的一个男人,却以一种膨胀了起码两倍的宽度,色彩斑斓地站在段斐面前,几乎令讲究外观形象的段斐喷血!
不过段斐还算厚道,忍住了没拔腿就走,而是坐下来敷衍着聊天。彼时孟旭还是省大美术史专业博士一年级在读,有点小迂腐,句句不离专业。也算他运气好,段斐本科时独独钟爱美术史那门课,迷恋宋元文人画和荷兰小画派。这样聊着聊着渐渐地也就对博学多识的孟旭有了不少好印象,尤其是当这男人用一口南方普通话把“东汉画像砖”都说成“东汉画像钻”后,段斐在憋笑的同时偶然看到他脸上那种真挚而投入的表情,莫名就产生了某种安宁的好感。
所以说缘份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活泼的段斐就这样开始了和迂腐的孟旭的恋爱,还一谈就是三年。
在这段算不上很长也不算很短的时间里,段斐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改造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告诉他本地饭局上要有怎样的规矩,主陪、副陪、主宾、副宾都要如何落座,敬酒的时候有什么忌讳;告诉他穿衣戴帽有什么规律,色彩要如何搭配才叫好看;告诉他与人说话的时候要学会看别人的眼睛,吃饭的时候如果一定要说话也要把饭菜咽下去再张口,不赞同别人意见的时候要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称呼长辈时要说“您”而不是“你”……看上去像是在教一个孩子。
不过,后来段斐也的确发现,女人嫁人后,名义上是多了个丈夫,事实上倒真像是多了个儿子。
(4)下
说来也有趣:孟旭毕业那年,还是段斐跑前跑后搜集各高校的招聘信息,最后确定了去其中三所高校试讲。试讲前,段斐手把手教说话时易脸红、爱絮叨的孟博士该如何讲课,如何吸引学生的注意力,如何在风趣幽默的同时又能显得学富五车……她总是这样像一个母亲一般参与到他迟来的成长中,不急不燥。
终于,几个月后,省大艺术系和省艺术学院美术系一起向孟旭抛出了橄榄枝——也是巧,这两所学校刚好分别是孟旭和段斐的母校。孟旭倾向于留校,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作为全省最高学府,省大的魅力无可抵挡,光芒四射。但段斐却提出不同的意见,支持孟旭去艺术学院这样的二类院校任教。
开始时孟旭还笑,说段斐你对你母校也太有感情了吧,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母校最好。段斐摇摇头,不紧不慢地分析:第一,留在省大,人人都是你老师,你到底要哪辈子才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第二,留在省大,人人都是名校毕业的博士,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一个土造博士能有多大市场?第三,留在省大,这样一个遍地哈佛访问学者、耶鲁访问学者的地方,你就算熬成人肉干,也未必能做人中龙凤。俗话说“宁为鸡头,莫为牛后”,你怎么就知道二类院校没有海阔天空?
那天,孟旭看着站在一边冷静分析这一二三的段斐,完全呆住了。
过好久才晓得答:老婆,你真是……女版的诸葛亮啊!
段斐笑了。
而事实也证明了,就算是女诸葛亮,那也不是一般人!
当年五月,孟旭与艺术学院签约,随着“副教授”头衔而来的,还有一处位于艺术学院教师三公寓十六层、面积一百三十平米的新居,以及十万元科研启动经费。再过两年,孟旭凭借其稳扎稳打又步步推进的科研成果变成艺术学院青年教师中有口皆碑的“尖子”,而省艺术学院明年硕士研究生招生简章上,导师姓名那一栏,孟旭的名字已经位列其中。
说句凉薄点的话:到这时,孟旭那几位留校的旧同窗却仍然只是“讲师”职称,租住在学校周边不起眼的旧房子里,每日呕心沥血地为自己的学问钻研着。当然,也为自己未来的职称、房子、地位以及相关一切福利钻研着。
其实孟旭也知道,省大的平台究竟还是要好一些——到底是基础深厚的百年老校,开端或许辛苦,但披肝沥胆后一定会有人终成大器,甚至可能一下子就比他孟旭更光芒四射。但,他们眼下的生活真的是太苦了,从物质到精神,都像背负着重重的壳,丝毫不敢松懈。反倒是看上去胸无大志的他,因为是艺术学院美术学教研室里唯一一个博士的缘故,不仅有机会参加许多重量级的研讨活动,还因为没有后顾之忧而可以心无旁骛地一头扎进他的研究中。所以,他的生活,真是快乐得很。
就为这些,他不是不感激段斐的。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有隐隐的纳闷,想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依赖自己的老婆?怎么总是要靠她来拿主意?她怎么就能给自己找出这么多毛病来?除了做学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件事能做得完美?
可是,还没等这种纳闷被理出头绪来,他的生活中就发生了新的大事件——在他三十岁这一年,段斐怀孕了。将为人父的喜悦极大地鼓舞了他,让他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为妻子、孩子鞍前马后的效劳中,虽累犹荣。
都说“三十而立”,孟旭一边炒菜一边想:自己这样子,也算“立”起来了吧?
(5)上
吃完晚饭已经是八点多,顾小影和许莘心满意足地瘫软在段斐家的沙发上犯困,像两只被意大利面撑着了的加菲猫。
孟旭在厨房洗碗,段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只懒猫抱怨:“你们两个,就没有一个去帮你们姐夫洗洗碗?”
“我是客人。”顾小影先举手抢答。
“我不是客人,”许莘爬起来喝口水,懒洋洋地开口,“可是,姐,你会真的让我洗碗吗?”
“我当然不会让你洗碗,不过你好歹也得有句话啊,”段斐撑着腰,像茶壶一样站在客厅里瞪许莘,“都二十五六岁了,怎么还长不大?”
“啊——姐,你的语气好像我妈,”许莘抱头哀叹,“你说你费那么大劲干吗啊?既然你肯定不会让我洗碗,我干吗还要主动申请洗碗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哈哈哈哈,”顾小影趴在沙发上笑得险些岔气,“许莘你越来越粗俗啦!”
“不用笑,都是跟你学的!”段斐没好气地瞪顾小影,“顾小影你不回家给你男人做饭也就罢了,你就不能早点回家给人家留盏温暖的灯光啊?”
“好酸……”顾小影扁扁嘴,上上下下地打量段斐,“师姐你果然很像个合格的家庭妇女了。”
“家庭妇女也是个富有牺牲精神的伟大职业,”段斐踢踢顾小影的脚,“坐起来坐起来!刚吃完饭就趴着,也不怕长小肚腩?”
“我不怕,”顾小影哼哼,“我已经嫁出去了,你还是操心点你妹妹吧。”
段斐刚要张口就听见顾小影的手机开始呜哩哇啦地唱歌: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段斐嗤笑:“顾小影你才酸呢,用这种腻腻歪歪的歌做铃声。”
“啊!是我老公!”听到专属铃声的顾小影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抓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开始通话的一秒钟内变身声讯台小姐,相当妩媚地招呼道,“老公……”
那小调调儿一波三折,段斐和许莘听到了,先面面相觑,再一阵恶寒。
电话那边的管桐显然是习惯了顾小影的腔调,只是微微一笑问:“你在哪?”
“我在师姐家,姐夫做了饭,他居然会做宫保鸡丁啊,”顾小影感慨,“老公你真该来学习学习,都是男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我说呢,难得早早下班,还见不到你人影,”管桐叹气,“顾小影你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早早下班?”顾小影咂摸一下这四个字,没好气,“管处长,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这叫‘早早下班’?”
“少废话,抓紧回家,别打扰你师姐休息,她不是怀孕了?”管桐道。
“哦,想我你就直说嘛,干吗拿师姐说事儿,”顾小影嘟囔,“等着吧,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抬头,看见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顾小影警惕性很高:“你们想干吗?”
“呵呵,呵呵。”许莘笑得不怀好意。
“小苍蝇,”段斐眨眨眼,“今天晚上一定要记清楚是谁先扑倒谁的,明天来汇报,听见没有?”
“你们这两个流氓!”顾小影咬牙。
半小时后,顾小影回到自己家。走到楼下时抬头,看见卧室窗户里散发出来的暖色灯光,莫名就心里一暖。也是到这时才知道段斐为什么要强调一盏温暖灯光的意义——那盏灯光后,是一个等自己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单就想想这些,已经很幸福。
带着心脏里呼拉一下子燃烧起来的暖意,顾小影像一道小闪电一样冲上楼,兴高采烈地打开家门,就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顾小影转身关上门,听见管桐的声音传出来:“老婆你回来了?”
“哦,回来了,”顾小影把外套挂到玄关的衣架上,站在卫生间外和管桐搭话,“今天怎么不熬通宵了?”
“我们处长说我是新婚,还是应该早回家的。”水声停了,管桐悉悉窣窣地穿衣服,顾小影却开始火大。
“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新婚啊?”她气哼哼地站在客厅里,瞪着卫生间的门,恨不得烧出了窟窿来,“两个月了啊!新媳妇都变成老太婆了,才想起来你新婚?!”
这时卫生间门开了,管桐穿着顾小影买来的睡衣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老婆你给我买的衣服是多大号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大点好,你还在长身体呢。”顾小影没好气地瞥管桐一眼,却发现他摘了眼镜以后,再穿这种小格子睡衣还真是像足嫩嫩的小男生啊!
顾小影顿时心情大好起来,慢慢有笑容爬上脸,开始笑眯眯地盯着管桐看。
管桐没察觉,还在低头研究衣服:“我都三十多岁了长什么身体啊?哎你看这袖子有点长,你分明是买大了一号。”
“不大,”顾小影凑过去仔细端详一下,“据说结婚后男人都会变胖,我就是按照你变胖以后的尺寸买的,免得到时候衣服小了不能穿。”
管桐哭笑不得:“这一套睡衣才多少钱啊?够不够一百块钱?万一小了,再买新的就是了。”
“哎你这人真是不懂什么叫勤俭持家啊,”顾小影瞪管桐,“虽然这衣服不贵,可是你要时刻保持我党干部的优良作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你所从事的职业,知道不知道?”
“敢情党员先进性是要这么保持的,”管桐点点头,一伸手把顾小影揽进怀里,在沙发上坐下,笑着问,“那省下钱来做什么呢?”
“给我买衣服啊!”顾小影笑嘻嘻地缩进管桐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狠狠亲一口,“我老公最好了,自己都不舍得买新衣服,省钱给老婆花。”
“嗯,我老婆也很好,打一棍子还知道给个蜜枣吃。”管桐点点头,笑着看怀里的小姑娘,看她像小狗一样嗅来嗅去,极其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