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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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的时候你说衣服不过就是个符号,我说将来得给咱孩子取什么名字的时候,你说名字不过就是符号,我说晚上做什么饭吃的时候你说吃什么都行,不过是个符号……你是不是看什么都是符号啊?”
管桐又笑了,显然电话交流最大的麻烦就在于看见对方的脸,所以管桐不知道顾小影此时此刻已经恨不得这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可以酣畅淋漓地将其剥皮拆骨抽筋!
管桐还企图做顾小影的思想工作:“都已经过去了,再强调那些没有意义的事多浪费时间?有这工夫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你可以看看书、备备课……婚礼这种事,你觉得重要就重要,觉得不重要就不重要,反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絮絮叨叨说了几分钟,突然发现听筒里没有了声响,管桐还想:这丫头现在的脾气真的是好很多了啊!想不到这么容易就不发火了?
忍不住“喂喂”几声,管桐问:“小影,你还在听吗?”
“我听着呢,”顾小影声音冷冷地开口了,“管桐,我得承认,你说得都对,婚礼的确是做给别人看的,的确就是个符号而已。按照你的理论,咱们穿什么衣服、说什么饭、住怎样的房子、开怎样的车、孩子聪明不聪明、老婆漂亮不漂亮……统统都是符号,是不是?”
管桐不知道顾小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吭气了。
顾小影接着说:“就说你们当官的吧,出门的时候坐奥迪A6 2。0还是2。4,开会的时候坐台上还是台下,吃饭的时候坐主宾还是副主宾,被介绍的时候是主任还副主任……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究其本质也不过是符号,对不对?”
管桐更不敢吭气了——结婚一年多,如果到这时候还没发现这是他老婆爆发前的先兆,那他真是白混了。
顾小影冷笑一声:“管县长,当多大的官、主持怎样的工作、分管哪些部门……这些明明都是符号,可为什么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还要趋之若鹜?你看不上我在乎一场只能作为符号而存在的婚礼,而你自己却可以为了一个同样作为符号而存在的官职奋不顾身,这算不算律人恕己?”
管桐哑口无言,他的大脑似乎有点短路,可是仅剩的那点清晰又告诉他似乎顾小影这样说也没错……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把吵架上升到美学高度的呢?
过很久,管桐才叹口气,略有些烦躁地说:“老婆,其实当时你也说婚礼太麻烦了会很累人的,可后来嫌婚礼太寒酸的也是你……你每次吵架都要翻这个旧帐,你累不累?”
顾小影一愣,气焰霎时灭了一半——似乎是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当初,的确是有过这样的一番对话的。
那是在决定回R城举行婚礼之前,管桐大学时的好友结婚,管桐作为伴郎忙了个四脚朝天。婚礼结束后回家的路上,管桐苦不堪言地抱怨:结婚真累人,他家多少亲戚啊,怎么能来五十桌?
顾小影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却也心有戚戚焉地答道:五十桌看得我头都晕……等咱结婚的时候,可别弄这么大的排场,不然光敬酒也能累死我。
彼时,管桐累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却仍是能记住顾小影的这句话。
可是,他不知道,女人要的未必是五十桌客人的气派,却不能不看重一场婚礼的诚意。
电话线这端,顾小影深深吸口气,努力压住那些怒火,沉声道:“好的,管桐,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提起这件事。过了今天,我再也不拿这场婚礼说事儿,可是今天,我得把这话说透了,免得你总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顾小影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管桐,你不是喜欢用符号解释问题吗?那我告诉你,我们周围的世界,就是一个充斥着各类符号的世界,我们的物质、我们的精神追求,哪个不是符号?可我们为什么还要要住大房子、有好的职业、好的前途,不还是因为我们对符号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吗?所以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讲究符号的,只不过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于,女人觉得重要的那些符号,恰恰是男人们认为不重要的符号,而男人觉得重要的,又是女人们不在乎的。说白了就是大家的审美基础不同,看待事物的标准不一样。可是,你不能因为基础不一样就觉得别人的标准毫无道理,对不对?”
管桐沉默了,过会儿,略有些迟疑地答:“似乎……也有道理。”
顾小影舒口气,似乎到这时才感觉出什么叫做筋疲力尽,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对着话筒说:“管桐,其实我也没撒谎,我的确是觉得婚礼不需要多么豪华,太豪华的婚礼不光累人,对你一个机关干部来说影响也不好。可是结婚对女人来说就等于第二次投胎,这是件严肃的大事,哪怕只有三五桌人,但总要有让人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吧?而咱们的那场婚礼,的确只让我有种被敷衍的感觉。我委屈,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施舍的一方,心里难免不舒服。管桐你想过吗,如果我真是那种虚荣的女人,我可能满足于你这间有三十年历史的机关宿舍?我可能连求婚戒指都没有就同意嫁给你?”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下去——是到了这会儿,她才感觉到吵架真是件疲惫的事,无论是赢还是输,都累。她长叹口气:“有些话,说开了就好。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提这个话题了,你放心吧。”
空气中就这样变得沉寂,有很长一段时间,电话听筒里只有两人沉默的呼吸声。记不清过了多久,顾小影才听见管桐叹的声音,他说的是:“老婆,委屈你了。”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顾小影鼻子一酸,眼眶接着就变红了。
或许,也就是那一瞬间,顾小影知道了,女人们的抱怨往往都是不持久的——或许只是那么一句安慰一点哄,所有的声讨便速速偃旗息鼓。心软嘛,都这样。
可就是这点安慰这点哄,也不是所有男人能愿意给、都能给的,或是都意识到要给的。
不过有趣的是,后来每当想起这次吵架,顾小影总会觉得有点“里程碑”的意思——兴许,是从那天起,她意识到自己真的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到俗气的女人,也喜欢翻旧帐,也相当放不开。她甚至也知道了,无论自己,还是这世界上别的女人,看上去再温婉知性、光鲜亮丽,在生活中都有不修边幅、蛮不讲理的一面。只不过,嫁人前,我们的父母包容了这一切,所以所有的缺点都是等到嫁人后才暴露出来——换句话说,这些不是婚姻的错,而是婚姻的必然。
其实,顾小影也很不喜欢这样隐约透着些小气的自己,可是没有办法,她是普通人,不是道德典范。即使她努力要求自己做得更好一点,也不是为了给他人做标杆,而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洒脱、从容、闲适……仅此而已。
所以,从那天起,他们虽然仍旧吵架、翻脸、相互威胁,可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在某些话题前插上了禁行符号,车走到这里,一定要拐弯。
有句话说:“前方是绝路,希望在转角。
还有句话说:人最难控制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
现在,对于这两句话,顾小影和管桐似乎都有点悟了。
秋天的时候,顾小影相中了几套房子——都是两室一厅的二手房,八十年代末或九十年代初的房源,砖混结构,南北通透,距离省委宿舍不超过两站路,折合每平米五千元左右。
适逢周末,顾小影急召管桐回G城看房子。回家的路上管桐点头赞许:“不错,买哪套都行,毕竟价钱适中,房型合理,周边设施也完备,爹妈住着挺合适。”
顾小影想了想,对管桐说;“这房子不是给爹妈买的,是给咱们自己买的。”
管桐有些惊讶;“为什么?”
顾小影摊摊手:“没办法,我想了想,觉得省委宿舍环境好,对老人来说还更安全点。有食堂和机关幼儿园,吃饭或者接送小孩子都比较方便。咱们住外面,万一有突发事件时能及时赶到就可以。”
管桐愣一下才感慨:“这个我还真没想到……不过你说得对,咱们年轻,跑动起来比较方便,的确是应该让他们住在大院里。”
他有点感动地看看顾小影,想说点感激的话又不知道怎么出口,到最后只是握了握顾小影的手。
顾小影微微一笑:“没关系,你也不需要什么都能想到。”
听到这句话,管桐心里更是一暖,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现在,管桐觉得之前的那场不啻于噩梦的记忆或许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比以前更晓得感恩,晓得对身边人的付出与宽容表示感激。
他不知道,些时的顾小影也在感慨这同一件事——或许,总是要摔过跤才知道彼此的不容易,顾妈临离开G城前的絮叨言犹在耳:“男人,你总不能指望他什么都会,若是又会当官、又会赚钱、又会做家务、又会寸步不离地疼老婆……就算世上真有这种男人,那他也看不上你。”这话听着真够直白的,可是顾小影得承认,这是句实话。
这时候回头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长相还好、脾气和顺、孝敬父母、有进取心……自己若是再苛刻到让他十项全能,这不是吹毛求疵吗?
对此,顾爸出发前的告别语更是无敌——他拍拍女儿的肩,笑嘻嘻地说:“闺女,你总得留点自己的长项吧?猫收了老虎做徒弟,尚且要留个爬树做后手……你总要留点核心竞争力,将来才能在你闺女面前有面子,对不对?”
顾小影一听就乐了——可不是嘛,顾爸在单位里是看上去那指挥若定的一个人,可是回家做家务的时候偏就能扫了客厅忘餐厅、洗了领口忘袖口为这些莫名其妙的错误不知道挨了顾妈多少骂,可顾爸做的糖醋鱼、葱烧海参、肉末鲍鱼……那可真是一绝!
这样想,顾小影就彻底想开了——算了算了,他不会做饭也好,只要他喜欢吃老婆做的饭,那就一辈子吃下去吧,也算吃个“白头到老”;他洗碗浪费水也罢,或许这样真能洗得干净,毕竟谁也没法真正消灭所有的细菌,只要能给自己一个视觉上干净卫生的交代就不错;他喜欢收拾东西就收拾吧,自己以后尽量提前用纸袋装好,或者干脆帖张便笺纸,上书“请勿乱动”;他干家务虽然笨手笨脚,但总比一点都不干要好,再说人家都已经分担了家务劳动,自己也没必要太力求完美;还有他没有审美就不要拖他逛街,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而他开会、加班、挂职不回家……可他总要回来的不是吗?
就这样,秋高气爽的季节里,顾小影和管桐手牵扯手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们仍然各怀心思——然而这一次却不是愁肠百结,而是自得其乐。阳光下,他们脸上的表情意在愉悦,像极了恋爱中的小情侣。
秋天凉爽干净的风里,顾小影一手拖着管桐,一边蹦蹦跳跳。走到超市门口的时候她还没有忘记使劲扭头看看身边的大橱窗。管桐沿顾小影的目光看过去,也笑了——这丫头貌似是在看橱窗里的货物,实际上是在借落地的大橱窗观察自己的样子,时不时的还伸手整理一下额前的刘海……样子调皮得很。
管桐唇角,渐渐浮上微笑。
这就是他们的时光荏苒,也是他们的岁月静好。
尾声
后来,就到了冬天。
恰逢周六,顾小影去北京参加新书的宣传活动——那天下雪了,可新华书店里还是来了不少读者。顾小影看着那条有点蜿蜒的联队伍,看着那些真挚的笑脸,偶尔还有女孩子热切地要求合影,她有些恍惚地想:若是有个人也站在这里,微笑地看着她,那该有多好?
说起来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虽然每天都打电话,可是声音的讯号终究不敌寒冷冬日里那个温暖的怀抱。那样温暖的感觉,连同他身上的气息一起,让她想得挠心挠肺。尤其是来到北京以后,到了晚上,她一个住在位于北三环附近的旅馆里,只要想起他,都恨不得快点飞到他身边,再也不离开。哪怕是在那个贫穷落后的蒲荫县城呢,也行。
是的,原来真是这样——爱在哪里,家才在哪里。
想来这可真是有趣的反差——婚前她不止一次一个人来北京参加各种各样的文化活动,活动间隙,她独自走在偌大的京城里,看看皇城根与四合院,看看摩天大楼与密集人群,看看小剧场与音乐会……那时候的她多么快乐,那种快乐恰恰来自于她所喜欢的自由以及无拘无束。那里,北京这样的城市对她而言就代表着流连忘返。她甚至想过如果能够留在这里,再也不离开,该多好?
可是前后不过只过了一年半——才五百多天的时间,她开始变得有念想、有惦记。她的世界里除了小剧场话剧、美术展、音乐会之外,还有了很多更重要的事,比如,和管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