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第6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元清河依言跨坐在马背上,站在城楼下方,没有动。
石诚抿着唇,很努力的笑了一下,他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了,视线开始模糊。事实上,昨晚那一夜非人的折磨他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那些狰狞的刑具挨个在他身上来了一个回合,到最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就像此刻,单薄囚衣下的伤口暴露在北方干冷的严寒之下太久,已经凝冻,让他丝毫感觉不到冷,他只是感到疲惫,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几乎下一秒就能铺天盖地的睡过去,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元清河的脸在他看来就像照着铜镜一般模糊不清,他瞳孔里一片漆黑,努力睁大眼睛,依旧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常德不会放过你、你要作好准备……”石诚索性闭了眼,积蓄仅存的力量用来说话,“李今朝、三天之内就会来,如果、撑不到他来,就去、找夏庚生,他会护你周全……”
“够了!”
被粗暴的打断,石诚抿了抿嘴,不再多说,模糊的视线里,那人怒气冲冲的骑马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暗淡的背影。他苦笑了一下,慢慢闭上眼。
真想……再多看他两眼,将他那英俊深刻的脸刻进心里刻进骨子里刻进记忆里,黄泉路上还能有个念想。他突然明白,昨晚经历了那样的酷刑,他竟然还能坚持下来,因为心底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不舍得死,不舍得……看着他转身离开。
所以才会在他转身的瞬间,心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然如积雪般的寒冷和死寂,再无留恋。
四周的平民看着这个年轻英武的军官脸色发青,眼睛涨得通红,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肃杀之气,纷纷禁了声,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让他离开,然后继续对吊在城门上的犯人评头论足。
元清河逃一般离开了人群。
那个混蛋,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他的安危筹谋,浑身上下那么多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口血液淋漓成河都没能让他闭嘴。那个混蛋……那双永远淡漠的眼睛里,究竟藏着一个多么强大的灵魂,强大到让他不敢直视,落荒而逃。
元清河在一棵白桦树旁下马,一拳砸在树干上,随着树身的颤抖,积雪扑簌簌的落了他一身。被寒冷一激,他感到理智慢慢恢复,燃烧的怒火渐渐平息,眸中的幽黑也重新沉淀下来,森冷岑寂。他看了一眼出血的手背,冷笑了一下,翻身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元清河回到住处,是北平随处可见的四合院,刘司令被软禁在沈公馆,他们一行人就被安顿在这里。虽说沈常德孙殿英还未彻底跟他们撕破脸,但基本的人身自由已经没有了,武器全被收缴,去到哪里都会有一小列警卫跟着,美名其曰护送,实则监视。直到他走进院子,那队一直远远跟着的警卫才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回去复命。
刚跨进院门,冷不丁的就从侧面冲上来一个人,一拳打在他的侧脸上,他下意识的闪避开,却被那人揪住衣领,两个人一起滚进雪地里。
江坤城红着眼睛爬起身,扬手就是一拳,元清河目光一凛,抬手防御,稳稳的将他挥过来的拳头接住扭开,喝道:“你疯了吗!”
江坤城五官几乎拧在一起,目露凶光的看着他,蓦然记起那晚大哥与这人在车中的场景,越发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元清河你这个畜生!我大哥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个狗/日/的好好想想!你戒毒那会儿,他寝食难安,生怕一个不小心你就要去寻死,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吃东西!那些你看不到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赵长华叼着香烟走进院子,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笑了笑:“哪里来的丧家的乏犬,吠得这么厉害?元团长,你替我好好治治他,叫他闭嘴!”说罢从他军装袖子里掉出一物,无声的落在积雪上,元清河一看,居然是一把枪。
赵长华丢下自己贴身藏着的最后一把枪,意味深长的朝他笑了笑,吐着烟圈重新踱步走回屋里。
忠与不忠,就在这把枪上面了。这一点,元清河心里很明白。
江坤城枪法虽好,但近身搏斗却完全不是元清河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已经被元清河死死的压制住,滚了一头一脸的雪。
赵长华坐在屋里,扭开收音机,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绵软歌声,用食指在桌上跟着打拍子,嘴里不住的跟着哼唱,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直到“呯”的一声枪响,收音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吓了似的,乐声突然就寂灭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麻音。赵长华含笑睁开眼,心道:你果然没叫我失望,元清河!
等了片刻,赵长华才再度走进院子,看到元清河握着枪垂着手站在院中,积雪上溅开一滩呈扇形铺开的血迹,两个勤务兵已经默不作声的用一张草席裹着尸体,一头一尾的搀着,抬了出去,血水从草席缝隙中滴滴答答的淌了一路。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除掉了碍眼的江坤城,赵长华心情大好,走到元清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元清河回过神,将那把手枪枪口朝里放在手心献上去。
赵长华笑道:“不必了,这枪你收着,张石诚和江坤城这两个心腹大患一除,以后你就是我的枪,我唯一一把好枪!”
元清河犹豫了一下,收起枪,垂着脸,低低说道:“多谢师座抬爱。”
时局一下子紧张起来,随着广播和报纸的大肆渲染,刘复和沈常德这两位国军大佬起了争端这件事,立刻传遍了大江南北,就连满洲国的日本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国民党内部这场狗咬狗的战争。
谁都知道,沈常德和刘复一旦打起来,那无异于在全中国掀起一场大规模的南北战争。沈常德这两年虽然一直在打败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军之中愿意与他联盟的头目相当多,依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而刘复,虽然自己被软禁,但多年的一方霸主不是白当的,休养生息让他兵强马壮权倾朝野,加上他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义子独揽大权,手下更有一批他亲手提拔的身经百战的死忠将士,一旦打起来,他也是不怕的。
但是大总统怕了,他明白,只要国军之内一旦起了裂痕,想要再次收编这帮独霸一方的军阀就困难了,两年前的中原大战,阎锡山就是一个例子。更何况他当时正在与江南的红军打得不可开交,北边又有日本人虎视眈眈,此时后院失火,总统自然是心急如焚,急急发电,两边安抚,说尽了好话。
因此三天之后,李今朝屯兵三万驻守大屯县兵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大总统的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给。但是对于人犯张石诚,他也态度强硬,声称案子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绝不能对犯人处以极刑。两边僵持不下,局势就冻结在了那边。
谁也没想到,第四天的深夜,一支强劲的师部趁着夜色突破了北门,偷袭了城北沈常德的兵营。
沈常德得知消息,立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暴跳如雷,急急的披了衣服,马不停蹄的赶到城北兵营,集结人手,予以反击。
一时间城北硝烟滚滚,照明弹的白光将寒冷的冬夜照得亮如白昼。
李今朝披着军大衣站在城楼上,拿着一副望远镜远远的观望,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只有他知道,这场战争,竟然是因为一个人而发起的。
昨天大屯县兵营里闯进来一个人,当时的江坤城满脸是血,军装脏污不堪,样子分外狼狈。他是彻夜骑马赶路,从北平逃出来的。把城里的情况一说,他用湿毛巾擦净脸上的血迹,淡淡说了句:“没事,是鸡血。”
他和元清河联手演了一场戏,骗过赵长华,随后从北平脱身,直奔近郊的大屯县,总算是联系上了李今朝。
李今朝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赵师我一并开过来了,你要攻北平就带着你的军队大胆的去,我绝不拦你,但碍于大总统的面子,我也不能帮你。”却没想到那个莽撞的小子就真的就以营救自家师长的名义对沈常德发了兵。
李今朝不由得好生佩服石诚这位义弟,果真是一条重情重义的汉子,但是这情分未免也太重了一些,旁人看不出来,但他李今朝是何许人物?洞察人心那片幽森的方寸之地,是他最为得意的技能,尽管,有个人的内心,他自始至终都没能看透。
也许,这就是他爱上那个人的原因。
当晚,趁着沈常德分/身乏术,李今朝带着一小队轻骑悄悄进城,摸进了位于江通路的沈公馆。沈公馆是一处清幽僻静的宅子,主人不在家,而且宅院中关押了重要人物,看家护院的警卫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江通路的此起彼伏的枪声才逐渐停止,而这个时候,从隐隐传来的炮击声中可以得知,城北那场战争仍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李今朝沉默的跨过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今天带来的人,都是军中自己培养的精锐之师,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一场枪战,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沈家警卫杀了个干净,但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转。
故意在南京制造事端不来参加这场会议,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而此时,他在沈公馆阔大的花园驻足,望着园中几株丰蔚巍然银装素裹的松柏,脚下却不自觉的踟蹰起来。
他站在一株雪松树湛蓝色阴影中,突然忆起十年前,正是叛逆的十五六岁年纪,与义父发生的一场争端。
那时他沉迷梨园,立志做一个风华无双的绝世名伶,每日往火凤堂跑,他天资聪颖,虽不是从小学戏,却也唱得有模有样,直至后来被名师叶之章看中,投拜到其门下。那时,他把义父气得不轻,仪表堂堂的小子,学什么不好偏要翘着兰花指唱一出莺莺燕燕的绵软调子,简直就是败坏了刘家门风!刘复将他关在家里七天,他也就绝食了七天,仅仅靠家庭医生每天给他输营养液活命,义父放下公务成天守着他,七天之后终于在他倔强的眼神中妥协,暂时放下了让他从军从政的想法。
直到前两年,义父以身体不适为由,再度提出让他从政,他才不得不从自欺欺人的美梦中惊醒,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迟早将面对的这一切,是越来越迫不及待的在接近他了。也许少时那场叛逆就如同他此刻的踟蹰不前一样,都是一场逃避,逃避遥远的过往,逃避未知的前途,逃避上一代的恩怨。
手下的精锐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军座明显的面色不善,这在平时是相当少有的。沈家的几位姨太太战战兢兢,和几名丫鬟一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被几名士兵持枪看守着。
李今朝将部下全部留在楼下,沉默的摘下军帽,一步一步的走上楼梯。他在客房雕饰华丽的木门前驻足,之后无声无息的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只亮了一盏台灯,刘复披着大衣半靠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细细的读一份报纸,他从宅院外面枪声连绵不绝开始,白纸上的黑字一个都没能读得进去。摘下老花镜,他对李今朝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儿你终于来了。”
李今朝走到床前,许久都没有说话,在窗外泛着熹微晨光的背景下站成一尊沉默的剪影。直到他毫无预兆的开口:“我想听听过去的事情,关于我的父亲母亲。”
刘复目光复杂的望着他,末了突然释怀的笑了:“你既已知道,又何须来问我?如果你想听到我亲口否认,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的儿子。”他停了停,似在回忆:“你母亲虽然与我是青梅竹马,但她最后走上了一条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她加入了共/产/党,并在地下工作中结识了你的父亲,生下了你,后来在一次剿共行动中双双被枪杀。没错,我当时就是剿匪先锋的其中一名团长。”
刘复站起身,走到这个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儿子面前,无限爱怜的抚上他的脸:“你长得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二十五年前那场剿共行动的所有细节,这些年一次次的做梦,一次次的回到那个血腥的屠宰场,一次次的梦见青梅竹马的恋人不屈的双眼。
两天之前他们接到任务,说是这个裁缝铺子的后院有大量地下党员聚集,天黑以后,他们两个团的人马埋伏在街角巷口,发动了这次突袭。
突袭很成功,在裁缝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