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医院作者:苏芸-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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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还是等不下去,开口叫了他:“景琛,我就问一句话。”
景琛做手术时素来不聊天,这时候果然只是“哦”了一声。
“齐悦在你们科的时候,经常住在医院么?”
“我没注意。不过每次夜班我都能看到他,而且他每天六点钟就来上班。”
麻醉师插嘴道:“他可能真经常住在院里。每次我们急诊多,配台护士不够,一叫他准在。”
“那他睡哪?”
“不就是科里值班室么?”麻醉师笑笑,“还能睡哪啊?”
我开门出了手术室。
不会是科里的值班室,我去看过了,只有夜班护士睡在那。
然而他们说的没错。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医院,似乎总能看见齐悦,按照他邻居说的,他也很少回家……我想起两次送他回家的经历,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他两次都没有进自己的家门,那并不是巧合。因为某种原因……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他并不愿意住在自己的家里。
而现在,他一定就在医院的某个地方。
一定。
半夜游荡在医院里,一个个病区地查看,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只能冠以两个字:变态。
然而直到半夜2点钟,我都还在持续着这种变态的行为。
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却无法停下来。白云医院是个庞大的建筑群,全部搜寻完需要好几天的时间,而且我也不可能在半夜里敲开人家值班室的门
,寻问他们是不是藏匿了齐悦。
总之,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可我还是坚持着找完了整栋内科楼和妇产科楼。
直到眼睛发酸脚步虚浮,我才终于停了下来,茫然地伫立在急诊大厅里,思索着我到底再干嘛。
且不说齐悦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医院,就算他在,我为什么又要这样神经质地找他呢?何况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该做的,是把他旷工的事情上报医务科,随后报警也好、全院大搜查也好,全都不关我的事。
但一想到这事可能会记入档案,我就无论如何没法这么干。
可这样在深夜里神经病似的搜查,又算什么呢?说不定他真的病重,甚至有可能出了意外,乃至于死了……
不,我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不至于。
他多半还是在和我闹别扭……但愿如此。
头开始发晕,毕竟年纪渐长,稍微熬一点夜就觉得体力不济。我在空旷的急诊大厅里坐下来,茫然地盯着敞开的大门——雪亮的灯光照不到门外,五步之遥就是网一般的黑夜。
门后是急诊诊室,此刻没什么患者,静悄悄的。坐在长椅上,我突然想起从前我在这里遇到过齐悦一次——那还是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
有多久了?不过短短几个月吧。不,彼时那是初春,现在却已经是夏末了——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
我还记得那天是我夜班,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急诊大厅的长椅上,在我准备抢救患者时,对我轻声说“不用了”。
而那天送来的女孩子,的的确确是死了。后来他对我说,那一晚死了两个人。
我是在那之后才知道,那女孩子是殉情而死的。想必有个和她一样傻的人,在什么地方陪着她一起死了。
所以……那是个巧合么?还是别的什么?
头脑越发地混乱起来,耳朵里也嗡嗡直响。明天还要上班,势必不能再这样闲逛下去,而现在已经快三点了,我也没了回家的心思。
今晚值班的是徐肖雅,我当然不可能和她一起睡。琢磨着去景琛科里或者手术室找张床,可这样也未免太讨人嫌。思量了半天,我突然想起或许有个地方可以睡。
除了急诊科自己的值班室,原本还另外配了一间屋子,用来住妇产科和外科的夜班医生,为的是有急会诊时可以随叫随到。然而各科都人手紧张,除了照料自己科里外,实在也没法多安排一个人驻守急诊。于是这件值班室就荒废下去,成了
护理员和护工小憩的地方。虽然那屋子连被褥都没有,又阴冷潮湿,但总归有床。
横竖再过三小时就该起来了,也无所谓舒服不舒服。我穿过走廊,来到拐角处的值班室,这里偏僻的很,几乎没什么人来。
意料之中地,值班室的门没上锁——恐怕锁是早已经坏了,钥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摸索着进了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一股潮湿的霉味儿直扑鼻端。
找了半天没找到电灯开关,只得作罢,拿出手机照明。借着手机的微光,我勉强看清了屋子的格局:转个身都嫌窄的房间里塞下了两张床,全都是上下铺,床铺上只有简陋的草垫,根本没有被褥似的东西。
靠门的那张床,下铺堆满了可疑的物品,我无奈地叹口气,向里挪动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另一张床。
下铺只有光秃秃的草垫,但看起来倒不太脏,可以勉强凑合几小时。正打算躺下,我却鬼使神差地抬头瞧了瞧——上铺有人!
全然没料到这个,我倒下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后果是整个狠狠地装在了墙上。
撞击声和呼痛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我心里正喊糟糕,上铺的人影却动了动,显然是醒了,警惕地在床上支起身子,看向我的方向。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在这……”我边道歉边往外走,心里暗叫倒霉,却忘了手里还拿着手机。那微弱的光柱随着我的动作乱晃,不经意间掠过了那个人影——那身影看起来,不知怎的格外熟悉。
我站住了。
狭小的屋子里格外安静,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我没在用光照他,就这样在黑暗里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地问道:“齐悦?”
他没回答我,只是伸手打开了灯。
突然间充满屋子的灯光雪亮,劈头盖脸地朝我浇下来。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惊讶,我只觉得头晕脑胀,几乎站立不住。
那的的确确是他,然而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样子。冷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色苍青,眼窝深陷。我正在发愣,他却像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般,猛地向前跌去。
大半个身体已经越过了床沿,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他就摔在了我的手臂里。
“齐悦?”
我叫了他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毫不真实——跌倒在我怀里的这个人也同样不真实。
然而手臂的重量确实实实在在的。
我又叫了他一声,他却毫无声息,双眼紧闭。他穿着薄薄的洗手服,隔着衣服我
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冰凉。
“齐悦?”
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我抱着他夺门而出。
把他放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仍然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头脑里混沌一片,全然是凭借着本能在行事,我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这真的是齐悦么?
徐肖雅惊愕地看着我,夜班护士手足无措,两个人连连问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我摸了摸他的脉搏——皮肤湿冷,脉搏细速。他的嘴唇干裂,仿佛好久水米未进,那清秀好看的脸像坠落的树叶一样枯萎了。
是的,他是齐悦。
“到底出了什么事……”徐肖雅和护士仍在追问,一脸惊恐。
“我不知道!”那声音远比我想象的大,甚至在空旷的抢救室里带起了回音。声波折返着、撞击着我,那种冰冷的混沌渐渐清明起来,我逐渐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他可能会死。
齐悦……他可能会死。
那两个人仍然呆立在床边,仿佛天都塌了下来。
“心电监护,吸氧。”我说。
两个人仍然愣着。
“监护、吸氧、建通路!能抽的检查全抽出来!”我大声说道。
两个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行动起来,只是仍有些笨拙,连接心电监护那几分钟简直长得像几个世纪。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然而那种懵懂的感觉却无法清除干净。我强迫自己逐一地查体,不要遗漏,不要疏忽……
心率120/次分,律不齐。胸部阴性,腹部阴性,四肢阴性……
心电监护终于连好了,我匆匆扫了一眼屏幕,血氧82%,心率120次/分,频发室早,血压80/50mmHg。
“氧气呢?”
徐肖雅终于连好氧气,扯了面罩扣上,血氧略微上升了一些,不多。
她固定好面罩,抬头盯着我看,仿佛在问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茫然地盯着显示屏,看着那些突然涌出的、宽大畸形的波形,只觉得那像是一排排巨浪,顷刻间就能把齐悦吞没。
“利多卡因……”不行,不行,我什么都还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
他可能会死……齐悦,他可能会死。
“血采完了?”我偏过头去,暂时不去看那个充满不祥的屏幕,不去想下一秒他就可能突然出现室颤,
而后猝死。
护士手拿着一排试管,冲我点点头。“尿也要么?”
“要。”
“可是……”
我几乎要暴怒了:“你就不会下个尿管?”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去找导尿包。我拦住她,拽过一根导尿管,简单消毒就插了进去。
谁关心他会不会尿路感染。
他有可能会死。
就在几个月前,我在前往新驹的火车上,也给他插过一次尿管。那时他会发怒、会羞怯,会用那么锐利的眼神瞪着我——可现在他却随时可能死去。
不,不是的……
样品被飞快地送走了,检验科加急,大概十几分钟即可出结果。血氧升到了90%,血压略有提升,室早仍然频发。
除了快速静点的一袋生理盐水,我还什么都没给他……我什么都不敢给他。徐肖雅焦躁地问我:“室早怎么办?”
“他利多卡因过敏么?”我问她。
她茫然地看着我。
齐悦……
他有没有基础疾病,有没有过敏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一起工作了几个月,然而关于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人都喜欢他,人人都信任他,然而关于他的事,谁都不知道。
“再等等……”我说道,感觉到自己的舌尖发僵。不能这样等下去,必须尽早纠正心律失常。可是……
如果我错了,他会死。
“徐肖雅,你能不能帮我打电话,叫景琛来?”
她闻言惊愕地看着我。
“跟他说一下情况,就说我叫他马上过来。”我的手在口袋里打滑,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虽然惊讶,却还是照做了。在等待检查结果回报的时间里,我给齐悦做了床头心电。
结果与模拟心电相同,但我没有关掉心电图机,就真么一直开着,任由纸带堆积了一地。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不敢关掉它。
景琛赶来时,检查结果已经全部回报。严重的离子紊乱,血钾、血钠、血钙无一不低,尿酮体+,余下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快速补钾之后给予了对症治疗,室早减少了,生命体征也基本正常。
“对不住,半夜把你叫来。”我看到景琛的脸,终于彻底地镇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景琛皱眉看着齐悦,他仍然没有醒。
“我也不知道,在旧值班室找到他的。离子紊乱,心率失常估计是低钾的关系
,现在纠正得差不多了。”
“没有别的?”
“估计是没有。”我轻轻地舒了口气,走到床旁关掉了心电图机,“看情况,倒像是几天没吃没喝。这个大袋挂完就应该没事了。”
景琛皱着眉盯着那个3000毫升的营养袋,里头杂七杂八地塞进去了不少离子和维生素。
“血糖不低?”
“不低,应激吧。酮体应该是饿出来的。”我把小山一般堆积着的心电图纸带踢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糖尿病,糖里稍微兑了点胰岛素。你知不知道他病史?”
景琛没回答我,只是皱着眉思索什么。半晌才问道:“你是在哪个值班室找到他的?”
我告诉了他,他就行色匆匆地出门去了,大约是想去看看。我无心阻拦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齐悦的床边,犹豫了半天,却没有伸出手碰他。
我还清楚地记得刚才的恐慌。
我许久没有这样惊慌失措了……或者说,许久都没有我认识的人死在眼前。不,这样说也不尽然,毕竟几个月之前主任刚刚自杀。然而齐悦……
我无法想象他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还那么年轻。
护士走过来准备测血糖,鬼使神差地,我接过了血糖仪:“我来吧。”
她点点头走开了,我抓起齐悦的手,取过了指尖血,却没有放开握在手心里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