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吞快活-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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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吞快活
作者：竹叶青



第一章　谁的英雄

　　　　展家是贡野街较为出名的一户人家，展胡德为人沉默，家里的事情一律听从自己老婆的，很少有忤逆的时候。
　　　　当然这故事的主角不是他，而是他家的孩子。
　　　　说来也奇怪，百里十街的街坊都在诧异他家儿女的出色程度。
　　　　老大的展叶明粉雕玉琢，可爱到简直不像只有中人之姿的展家父母亲生，为此，也有不少无聊的分子硬是要看展家的户口本，这才坐实了他的身份；老二是个女娃，叫展瑞玲，分外的懂事，自打她有了意识之后，家里的家务事做的格外干净利落，不带一点拖沓；而老四——展睿智聪明伶俐，打从他一出生，就有不少的花婆娘给展家的父母算卦，说这孩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将来可是要读大学的。
　　　　呃，一、二、四，中间少了三。
　　　　对此，也许会有人对展家的老三，也就是展言嗤之以鼻。
　　　　展言在自家兄弟姐妹的光环下，尤其显得卑微平凡，尤其还一副瘦巴巴，身无四两肉的模样，活像刚从哪个黑窑里跑出的小难民，更让人诟病的是，他整日子都不爱吭一声，不仅展家的父母认为这孩子难管难懂，更别提其他街坊对他的不待见了。
　　　　展言不仅仅没有展家老大一半漂亮就算了，连展家老二的乖巧懂事都没学到。如果以上无关紧要，那么就好好学习，像展家老四一样将来可以考大学，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当展言一次次的捧回一个个鸭蛋时，不仅是街坊失望了，连同他的父母都对他死心了。
　　　　这孩子，以后就随他去吧，反正展家还有其他的孩子有出息。这几乎是所有认识展家老三的人的想法，包括他的双亲。
　　　　斐诺是不久前才搬到贡野街的二十岁青年。
　　　　当他第一次听说道展言名字的时候，就是街坊拉着他站在展家的门口，指着坐在青石板逆光处的孩子道：“我跟你说啊，他就是展家的老三，特不聪明的那个，你以后看到他，还是拐个弯走，他天生带煞，专克身边的人，前门的明婆子不信邪，结果前几天就一下子死了。”
　　　　如果没有遇到展言，斐诺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十年不用说话，直至后来当展言成了斐言，他才告诉斐诺，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没有说的必要。
　　　　以至于这段往事成为斐诺一辈子最计较的事情，他真的不明白了一个人究竟可以刻薄到什么地步？竟然会中伤一个看起来就只有十岁的孩童。
　　　　斐诺终于还是忍不住甩开街坊的手，甚至不顾对方怔愣的神情，他走上前，伸手触摸展言的发顶，却一下被对方柔软的发丝所吓到，根本就不敢重重的压下。
　　　　“大叔，我……”展言好奇的仰起脸，他捉下斐诺宽厚的大手。
　　　　斐诺注视着他，在看清他一身陈旧的衣裳后，他不禁皱眉，这衣服一看就知道其他人穿不了的旧衣。
　　　　他是听说展言不得宠，只是为什么展家的老四能穿新衣，一丁半点的委屈都不用受，就只有他要忍受这明显不公平的待遇。
　　　　展言怯怯地望着他，正好撞到斐诺内心最为柔软的角落里。
　　　　“别叫我大叔，我才二十岁，叫大哥，我就给你糖果。”斐诺从小的长相都是少年老成，打从他十六岁起，就有不少的混混专门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存心要认他做老大。
　　　　可惜斐妈在重病瘫痪过世前，要他发过毒誓，如果他敢做出一丁半点不入流的事情，那么她死后会在地狱下油锅，走刀山，全当为他赎罪。
　　　　斐诺是个孝子，从小他就父不详，斐妈一个人当妈又当爹，不到四十岁就双鬓全白，活像六十岁的老妈子，所以斐诺从来都不违逆斐妈的话，那些前来拜码头的混混可都撞上了不周山。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父母不为自家的孩子着想的。
　　　　当然展家也一样，只不过孩子太多，漏掉了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仿佛是不敢置信有人会和他说话，展言吱吱唔唔半天，也没说清楚一句话，最后他急的捉住斐诺的袖子，但在看见自己在对方原本雪白的袖子上印上了一个污黑的手印后，他顿时害怕的把手藏在身后，垂着头道：“对不起，我会叫我妈妈赔你一件的。”他仿佛已经看到当妈妈知道后，会铁青着脸拿起藤条抽打他。
　　　　“叫哥哥，我就不用你赔。”斐诺十分坚持这个称号，仿佛这样就可以令他少年老成的皮相年轻一点。
　　　　目光对视许久，展言才不好意思的偏头道：“哥哥。”
　　　　这是展言第一次叫哥哥，展叶明从来都不让他叫，觉得他丢人。
　　　　四周的人群依旧川流不息，斐诺的身影在阳光中若隐若现，刺眼的光线使展言忍不住屈起手，好遮挡住这白花花的光线。
　　　　“喏，这是大哥给你的，收着。”
　　　　展言感觉的到他的手心似乎接到一些硬硬的小东西，感觉上很像展叶明送给展睿智的糖果。
　　　　“送我的？”他放下手，看着掌心的糖果，突然开心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糖果，也算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他是专门送给他的，不是顺便的。
　　　　斐诺颐长的身影伫立在屋檐下，透过叶隙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不送你？送给谁？小崽子，你以后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斐诺。”
　　　　“是这样吗？”展言习惯性地低头思索了半晌，半晌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思绪中，忽视了斐诺的存在，他不安地道：“我……知道了。”
　　　　“那你可以永远叫我小崽子吗？”只要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什么都愿意做。
　　　　“当然可以。”斐诺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年幼的展言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说出这句话的。
　　　　展言怔怔的望着他，用着几乎耗尽他全部的勇气般的呐呐道：“哥哥……好大的一只。”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英雄，只是他的英雄太高大了点，也长的太凶悍了点。
　　　　可是他很喜欢，很喜欢……



第二章　不许偷糖

　　　　展言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当他欢喜的捧着斐诺给他的糖果，小心翼翼的剖开裹着糖果的彩色糖纸，就会想起白天站在屋檐下对着他笑的哥哥。
　　　　一个会叫他小崽子的哥哥。
　　　　一个喜欢他的哥哥。
　　　　“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努力，才不会像今天一样。”他躲在角落里，没有接近明明不远处面对着电视机嬉笑打闹中家人。他一个人对着灰白墙面印上的影子，倔强的攥起拳头，信誓旦旦的道。
　　　　“展言，你偷东西！”蓦然，原本一直在看电视的展睿智悄无声息的走到展言的背后，他一下子抓住他的臂膀。
　　　　展睿智比展言岁数要小，不过两人的伙食一向不统一，他自小精品白面伺候着，力气自然要比缺衣少食的展言要大的多。
　　　　当展睿智揪住他的手臂时，展言已经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闪躲了。
　　　　“我没有！”受到冤枉的展言想要夺回被抢走的糖果时，就被展睿智一把推到墙上，他的后脑勺重重的扣响。
　　　　谁都预料不到一直沉默忍让的展言会有剧烈的反抗。展睿智怔愣地一手攥着糖果，在发现家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望来时，他不由得惊慌起来，只见他忽然对着展言撒下糖果，大声嚷道：“为什么要抢我的糖果，你想吃，我就给你的。”
　　　　展胡德皱着眉梢，不太认同的对着在他眼中一直不成气候的展言瞟去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做哥哥还要弟弟让你，展言，你最好还是给我乖点。”
　　　　展言捂住疼痛不已的后脑勺，他沉默的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站了起来。月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侧脸上，顿显得他阴暗的可怕，以至于展睿智一下子被唬住，随即“哇呜”了一声，想要逃跑。
　　　　“……那是我的！”展言冷冷的抬眸，无视家人震惊的眼神，当下扯过展睿智将他甩向灰白的墙面，更狠力的扼住他的咽喉，想要生生地掐死他。
　　　　不可原谅！
　　　　这一次，他不会再退让，绝对！
　　　　“你这混小子！”展胡德见到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脸色泛白，差点就被展言给掐到断气。又怎么能忍住，他长腿跨过椅子，就踢到展言的后背。
　　　　他快步向前，抱起展睿智，见他两眼泪汪汪，看来是被吓住了，火气哄的一下全部冒起。他再次地抬起脚，在展言的后背上又补上了一脚，恶狠狠地摞下一句话。
　　　　“如果睿智受了什么伤，你就别想好过！”
　　　　展言漠然的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痕，他别开脸，对着空气低低的道：“无所谓。”
　　　　好不容易才等到眼前闹哄哄的局面安静了下来，展言果不其然被罚不用吃今天的晚饭。
　　　　“展言，你跟睿智有什么好争的，他要什么，你就给他。”家里唯一还愿意和他说话的只有展瑞玲，不过也只是聊聊天，必要时候，她从来都是明哲保身。
　　　　默默地握紧手心好不容易才从展睿智眼皮底下捡回来的糖果，展言蹲在墙角，对着身后的展瑞玲淡声道：“我知道你看见了。”
　　　　他知道她看见了，看见了是展睿智先抢走他糖果的！
　　　　展言的声音太过平静，展瑞玲不禁胆寒，连同她嘴角的弧度也随之僵硬。在这个家里，她和展叶明的岁数相近，和展言的年纪相差了六七岁。她根本没想到在展睿智还任性的撒泼时，展言已经变成现在冷漠寡言的样子。
　　　　“都一样的。”展言徐缓的转过身，冷漠的直视着她。
　　　　“你和他们都一样的，没有区别。展瑞玲，你很讨人厌。”她为了自己不会良心不安，才故意找他说话，以为这是对他补偿，也是一种赎罪，可她平常和他们一样排斥他，不愿意在他人的面前接近他。
　　　　“假惺惺的，很讨厌。”他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重复着。
　　　　这一次，他不愿意再委屈自己了。
　　　　“比起展睿智还要恶心，他坏的是心，你是坏到骨子。”生怕她听不清，他漠然地道。
　　　　“你……”展瑞玲根本就预料不到以往吃定展言的法子怎么就突然失灵了，她有些惊慌失措的别开眼眸，不敢直视他的双眸。
　　　　展言死死地盯着她，原本还有所期待的心逐渐的冷却起来，最后，他转过身，重新面对着墙面上自己的黑影。
　　　　家人？
　　　　原来对他又打又踢的是家人，这样的家人不如一个外人。
　　　　至少他不会打他，会摸着他的头，给他送糖果。
　　　　“……斐诺……”他努力回想起他的名字，紧接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小声念着，生怕自己会忘记一样。
　　　　“不一样的。”他蹲在地上，攥紧手心的糖果，感觉到糖纸黏着他的手心，黏糊糊的，让人很难受。可是他很开心，只要一想到有人会对他好，他就好开心。
　　　　只要叫他哥哥，他就会对他好，比家人都要好。
　　　　“不要家人，要哥哥。”他抱膝埋首在膝盖里，眼眸清亮到可怕。
　　　　他再也不想要这样的家人了，只会欺负他。
　　　　展睿智，他不会再退让了，不管他会不会欺负他，他都不会因为害怕，就选择一次次的考砸迁就。
　　　　“我很聪明的，哥哥，比起展睿智要聪明的多。”他低笑了一会儿，才不会告诉家人，他是故意要输给展睿智的。



第三章　雨一直下

　　　　斐诺再次遇见展言的时候，那是一个阴雨天。
　　　　那天他刚去码头收完海货，就吩咐手里下做事的人要记得把海货送回店里，免得过了时间就砸了这批货，变得不新鲜不要紧，主要是别都死就成。
　　　　所谓无奸不商，斐诺自认没怎么伤害他人，也没触犯对斐妈所发的毒誓。
　　　　下雨天，骑车很容易打滑，他小心地骑着机车，在路过十字口的实验小学时，他发现大多的家长都心急火燎的赶着给自家的孩子送伞，这才意识到现在时放学的时间。他竟然也鬼使神差的跟着走了进去，四处寻找他前几天刚认做弟弟的小孩子。
　　　　听说他也在这里上学。
　　　　冰冷的雨势滂沱而下，展言站在班级的门口，他伸出手，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中，渐渐地，更多的水珠落了下来。霎时，一滴水珠打在他的脸颊上，风更冷得叫人直颤抖。
　　　　他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门口，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被家长拉走，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吁了一口气，心里明白，不会有人记得也给他送伞的。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抱起书包，低着头，直直的往前走。
　　　　眼前的视线一下子被雨势淋湿，他蹙起眉梢，嘴角紧抿，眸底尽是一片的倔强。冰冷的水洼漫过他的凉鞋，溅湿了他脱线的裤脚，脚丫子都被浸泡的有些脱皮。
　　　　算了，反正淋湿回家一样是要挨骂的，弄脏了裤子又能怎样？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
　　　　当然如果是妈妈动手还好一点，至少会小力一点，不会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