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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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寻敲了敲门,一个女孩在里面笑着说:“你女朋友带没带来?没来可不让你进啊!”
“来啦!快开门!”
陈寻扭过头对方茴说:“你看看,你要不来他们都不让我进了。”
门一下子打开了,里面的女孩很时髦,穿了件流行的紧身尖领毛衣,她一把拉住方茴说:“你就是陈寻女朋友吧!叫什么名字啊?真显小!初中生吗?”
方茴摇了摇头,陈寻嬉笑着推开她说:“滚!你丫才初中生呢!”
“切!谁知道你会不会拐带未成年少女啊!”女孩瞪了他一眼,回头朝屋里喊:“别他妈看毛片啦!人都来了!你们快出来!”
屋里响起了拖鞋声,走出了两男一女,前面两个人拉着手很亲热的样子,另外一个走在后面揉着眼睛说:“刚看到关键时刻!那女的……方茴!怎么是你?”
他惊讶的看着方茴,叫出了她的名字。
而站在一旁刚才还因为紧张而脸红的方茴,突然一下苍白了,她转过身打开门就跑了出去,甚至没有跟陈寻说一句话……
(9)
方茴讲到这里的时候长呼了一口气,很长时间,她只是沉默的把玩杯子,好像并没有发生这次对话一样。我没有催促她,我知道接下去的事情肯定让她产生过强烈的痛苦感觉,所以无论方茴说还是不说,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就这么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的喉咙中发出了一点点呜咽的声音,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我,眼睛里有些湿润,轻轻的说:“张楠,你高中是在西城,对吧?”
“嗯对,H中。”我回答。
“那……你听说过B中校门口扎死人的事儿么?”她的手又开始颤抖了。
“啊,我知道……”
这个事件在北京中学中曾经流传了一段,有官方和民间两个版本。官方的,无非就是在思想品德课上,各校老师和各城警方把它作为反面教材,深刻的批判了校园暴力和少年犯罪,并且恶狠狠的警示我们,绝对不能拉帮结派,也不能打架群殴,更不能上学持械,万万不能拿刀砍人。民间的,则是那个男孩是B中的老大,为了女朋友去和其他学校的一帮人火并,在乱战中被海淀的“九龙一凤”暗算,当然,也有说是被西城、崇文的XXOO暗算的,B中战败,他死的时候还一直念那个女生的名字,手里紧紧握着她送的项链……
反正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在那年的北京确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汇总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B中学生和一些外校学生以及少量社会混混,在B中门口发生了群殴,多人受伤,一人身亡。
“我的初中就是B中,死的那个男孩子叫李贺,是我当时的……朋友。”
我的手突然也颤抖了,杯子中的桃子酒撒出去了一点,在桌子上形成了怪异的粉红色水痕……
方茴小升初的时候,既不是班干部,也没有什么门路。所以没有选择的,她和大多数小学同学一起,被打乱重排,随便“大拨轰”到了三流中学——B中。
在北京,有很多全国知名的市重点,有很多历史悠久的区重点,也有很多这样的普通学校。这其中有的或许还不错,成绩不突出学生至少好管理,但有的却着实令人头疼,不但成绩差,学生还十分顽劣,抽烟喝酒打架惹事,一代代的沿袭成极不好的校风。B中就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个。
现在的家长恐怕不会让孩子就这么输在起跑线上,只要有点能力,都要至少混个区重点上。甚至为了教学质量,不惜贷款买房举家搬到好学校密集的地区,唯恐被“大拨轰”到B中这种学校。
而在那会儿,人们还没充分意识到阶层的分化是从孩子开始的,一次次的升学考试就是一次次的标排三六九等。所以方茴也觉得没什么,B中就B中呗,中考再考个重点学校不就好了?于是,事情就在她的情愿与不情愿之间,悄悄划了个圆。
初一刚开始的时候,方茴确实学得很踏实,不管旁边的同学怎么变着花的折腾,她都一心一意的坐在第一排老老实实听课写作业。方茴文静,胆子又小,对她而言,学坏比学好难得多。因此她的成绩在B中一直保持着全年级第一,而且远远高于第二名。
这样的好学生,一般是不会被坏学生骚扰的。因为老师都向着他们,不会占到便宜,而且不是一个路子的,招摆她也没意思。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使这两种学生会混到一起,那就是仰慕。
想想还是那时候的男孩子实诚,对美好的事物都有种自然的向往,要么喜欢长得漂亮的女生,要么喜欢学习好的女生。像方茴这样出淤泥而不染,而且细眉细眼的清秀女孩子,自然挺招人喜欢,李贺就是这么喜欢上她的。
李贺和方茴不一样,他是胡混的主儿,上了初中更加撒欢了。他个子比一般男孩高,身体也壮,什么事都敢出头,就像按不住的葫芦。他结交了不少不三不四的“哥们”,因此在B中也有了点名头。
方茴那会儿有个小毛病,因为稍微内向,在人前总是紧张,所以说话有一点点结巴,她在班里的外号就是小结巴。可巧,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中,陈浩南的女朋友,也是这个名字。李贺迷恋古惑仔迷到了一定地步,恨不得自己建个洪兴,把北京当成铜锣湾,先人在江湖,再猛龙过江,最后只手遮天。
方茴的外号让他觉得这个女孩绝对和自己有缘,至于是善缘孽缘,他恐怕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流行用生日数字叠加算命,测试恋爱成功率。李贺差遣他一个哥们给他和方茴算了算,据说成功率居然高达99%,这更加确定了他追方茴的信念。
然而,他肯定不会想到,这只差1%就圆满的数字,会把他引向死亡。
李贺追方茴的方式在我眼里看来还是挺嫩的。无非是中午买根紫雪糕,让他的哥们给方茴送去,不收不许回来。要不就买一把叫“秀逗”的糖,路过方茴课桌的时候在上面扔两个。还有就是故意在她周围追跑打闹,装牛逼充老大,气势汹汹的说不许别人打方茴注意。动不动还写两封酸不溜丢、有错别字的情书。
这种做法实在不上道,弄得方茴天天胆战心惊的,和她交好的女生以为方茴真的和李贺交朋友了,吓得都不敢再跟她一起玩。
不过方茴说,有时候李贺也挺好的,秋天放学的时候特意在学校边等她,捡个树叶非要和她玩拔根,把她逗乐了才走,特孩子气。也不太纠缠她,总在她后边偷偷骑车跟她回家,李贺说他们日子长着呢,等他奠定地位再儿女情长。她也说不好那时候喜不喜欢李贺,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呢,李贺就死了。
事件的起因是方茴在校门口被人截了。那时的北京小痞子坏学生特爱干这事,在学校门口蹲着,专挑老实的学生欺负,截个钱顺瓶水什么的。B中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更加猖獗,截方茴的是其他学校的几个人和几个社会闲散的人,到没太过分,就是把方茴兜里的12块钱都拿走了。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李贺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怒了。这还了得,敢欺负他李贺的女人!第二天下午他就招喝了几个人,说这些日子蹲在校门口,非把截方茴的揍了不可。方茴也知道了这事,她肯定是认为没必要这么干的,但是她也没去和李贺说,她觉得那样不好,反而显得他们真有点什么似的。
过了两天,李贺他们还真就蹲到了那帮人。他们早有准备,二话不说,拎着U型锁和链锁就冲了过去。对方先开始有点发懵,随即反应过来,马上投入了战斗。他们人虽然少点,但是大多是打惯了群架的,李贺他们在怎么说也是学生,几下子下来,就有点落了下风。那些人本来也不想闹大,也就收手要走了,可是正好这时方茴推车走了出来,李贺不想在她面前折面子,又冲上去照着一人就轮了一道车锁。那人显然被打急了,回手给了李贺一拳,他的指节上套着钥匙环,据说这么打人疼。但是他忘了那上面还挂着一把弹簧刀,就在那么一瞬之间,阴错阳差的,弹簧刀蹦了出来,“嗤”的一下扎进了李贺肚子里。
当时所有人都愣了,喧闹的校门口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李贺倒在了地上,不住的抽搐,血从校服上流了出来,一会就红了一片。
那个动了刀的人颤抖着喊:“我没有……不是我……”,他的同伴们呼啦一下子全跑了,他忙跟着追了过去。
李贺的哥们跑过去扶住他,大声的喊他的名字,而有的学生则跑回学校叫老师。李贺躺在那里,没有丝毫往日的威风,他捂着肚子,满脸都是惊恐的神态,嘴里不停的哭叫着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茴完全被吓呆了,纷乱中她看见李贺好像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血红血红的,使她禁不住害怕的后退了两步。
学校的老师们出来了,他们一边慌乱的联系急救和警察,一边驱赶围在校门口的学生,大声嚷着:“不要在学校逗留!都赶快回家!”
学生们渐渐散开,不知是谁推了方茴一把说:“快走啊!”方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的应声“哦”,随着人流骑车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方茴就发起了烧,她休息了三天,等她再回到学校,李贺已经从人间消失。那把弹簧刀插在了他的肝上,还没送到医院,就宣告了呼吸停止,抢救无效。
一周之后,同学们在放学后自发组织了追悼。因为李贺是很仗义的人,所以来的人不少。他们都戴上了用课本撕成的小白花,望着黑榜上贴的一张集体照哭泣。方茴站在一边,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他们几乎都知道了李贺是怎么出事的,然而又几乎都不知道方茴和李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他们认为,方茴应该对李贺的死承担责任。
第二天上学,所有人都摘下了小白花,方茴也摘掉了。可是课间的时候,李贺的哥们却走到她面前,拿着一朵小白花,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你,把它带上。”没人搭腔,也没人管她,方茴默默的接过来,别在了自己校服上。
从此之后一直到初中毕业,方茴在上学的时候都一直带着小白花。
从此之后一直到初中毕业,B中的学生没人再和她客气的说过话。
方茴讲完这些,就像泄了气的人偶,骤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她颤动的影子倒映在那片粉红色的水痕中,显得格外痛楚。
我觉得人生一大悲哀是,在尚不能清楚认识世界的时候,就因为无知的举动而彻底改变命运。李贺的事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假装江湖道义有意思么?当他们上课睡觉,下课打架,动不动就跟人犯罩,行不行就去拔份儿的时候,想过这样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吗?会给别人的人生带来什么吗?
没有,他没有。所以在这条路上,他一去不能会回头。
我感叹这样的捉弄,于是不停的轻轻拍着方茴的肩膀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方茴停止了抽泣,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神色黯然的说:“你知道么,李贺的哥们,就是陈寻发小中认出我的那一个,他叫唐海冰。”
(10)
我想,时光倒回到多年前,唐海冰也一定在家里给陈寻他们讲了这件事,不过他一定是义愤填膺、骂骂咧咧的,指不定再编排点什么恶心事进去。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陈寻打算追方茴的时候,唐海冰一把拉住他大声嚷着:“别理丫的!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女的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个为他们开门、穿紧身毛衣的女孩叫吴婷婷,她发现了唐海冰格外的异常,忙问:“她是谁啊?你以前认识她?”
唐海冰怒气冲冲的说:“还记得我初中给你们讲过,我那个被人扎死的哥们的事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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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啊,不就是为了个骚逼女的把命给送了的那哥们么。”旁边的另一个男孩搭茬说,他叫孙涛,和他一块的女孩叫杨晴,是他女朋友。
“没错,那骚逼女的就是方茴!”唐海冰看着陈寻说。
“你丫说谁呢你!”陈寻一下子急了。
“就说她呢!丫就是一骚逼!把你卖了,你还替人点钱呢!”唐海冰毫不示弱的回嘴。
“滚蛋!不可能!”陈寻烦躁的说。
“你瞧瞧你那样!操!我蒙你干吗啊!她怎么就把你给迷住了?她哪儿配你呀?”唐海冰狠狠的啐了一口说。
“我看海冰不可能骗你,你那个女朋友靠不靠铺啊?”孙涛沉思着说。
“方茴不是那样的人!”陈寻不能相信,他心目中的方茴与唐海冰口中所说的万恶不赦的女人相差太远了。
“你就没问问她原来的事?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至少聊聊她们初中出的那档子事啊!校门口扎死了人,当时多轰动啊!我要是知道她是B中的,我肯定会问。”吴婷婷说。
“我……”陈寻一下子没了话,他根本不知道方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