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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妻祸-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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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了看小草。小草诚恳地面对着他,手里捏着两张车票。只要他伸出手去,马上就可以得到二百多元。

“谢谢你了,我不要。”

小草愕然问道:“有钱你也不挣?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是我有毛病,是你自己有毛病,有钱你自己为啥不挣?你是不是钱特多,或者手里的票特多?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能从你一个小丫头手里赚那两个芝麻绿豆钱吗?”

小草不屑地咧咧嘴:“你那么有志气有本事,何必还靠给人家擦皮鞋把人家的臭鞋当饭碗呢?”

何天亮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说:“去去去,滚远点倒你的票去,别在这儿耽误我的生意。”

小草愤愤地说:“不要就不要,那么凶干什么?天生的贱命谁也没办法。”说罢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身走了。

何天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里头不由升起一丝歉意。小草无疑是出于对他的感激而表示的好意,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对人家那种态度。但是如果他接受了这份好意,那就意味着他混到了需要一个小姑娘怜悯同情的地步,想到这一点,何天亮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今天这里风不顺,一上午只擦了一双皮鞋,还是小草照顾他的生意。何天亮朝地上啐了一口,收拾起擦皮鞋的家什,开始转移战场。

从火车站到大转盘叫天水街,从大转盘到黄河边叫林荫道。林荫道名副其实,路两旁挺拔的白杨和虬劲的洋槐伸出枝丫在天空架起了拱顶,繁茂的枝叶在地上布下浓阴,夏季走在这条路上根本晒不到太阳。何天亮发现这条路虽然僻静,行人却络绎不绝,于是就停下来在路边摆开了擦鞋摊子。

呆候了半晌,这里的行人似乎都在忧国忧民,陷入对国计民生重大课题的沉思默想当中,悠悠漫步者,疾步如风者,单人独行者,成群结队者,一个个面容凝重表情呆滞目不斜视,竟无人对何天亮的擦鞋摊子看上一眼。

何天亮耐心地等着,他把自己想象成猎人和钓客,以此来平服内心的焦灼与急躁,几个月来这种守株待兔或者说是等鱼上钩式的赚钱方式已经培育出了他的这种心态:有生意上门不激动,没生意也不着急,权当休息。他知道急是没有用的,等待是必要的,往往只要有第一个顾客,后面的人便会接踵而来。

第二部分 第八章(4)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何天亮在路旁枯坐干等。上午在火车站剃了光头,到了这里生意不好也懒得换个地方。行人过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就是没有人理会他。今天真是见鬼了,说不定真要剃光头开不了张了。他终于忍耐不住,起身收拾家什准备转移到别处再碰碰运气。正要走,一位老者隔着马路冲他挥手叫喊:“擦鞋的小伙子,过来。”边喊还边用手指指自己的脚。

何天亮见他要叫自己穿过马路给他擦鞋,心情不好本想不理他,转念又想,他年纪大了,过马路不方便,反正自己是为了挣钱,在这儿也是挣,过了马路也是挣,虽然麻烦点,只要能挣上钱就行,总比守在这儿干瞪眼强。于是他就提着椅子和箱子闪避着往来疾驶的汽车过了马路来到老者面前。

“大爷,您要擦皮鞋吗?”何天亮谦恭有礼地问。

“不擦鞋我叫你干什么?”

何天亮见这个老头说话挺冲,脾气挺大性格挺倔,就不再吭声,支起摊子请他坐在折叠椅上。

老者将脚跷起来放到脚架上问道:“擦一双鞋多少钱?”

何天亮说:“两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打蜡再加一块。”他见这老头倔,不敢跟他玩打完蜡再加钱那一套,就实话实说。

“嗯,我擦两块钱的。”老头又问,“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本地的。”

何天亮用水细心地把他鞋上的泥灰冲掉,回答说:“我就是本地的。”

“本地的?”老头有些奇怪。街上擦皮鞋的不少,可都是外地人或近郊农村的妇女孩子进城挖光阴弄几个零用钱。据说在城里擦皮鞋也比在农村从老母鸡屁股里掏钱挣得多。本地人,而且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给人擦皮鞋的确少见。

老者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何天亮给他擦皮鞋。何天亮把他两只皮鞋上的灰土用水清洗干净之后,又认真地抹上鞋油,然后用鞋刷擦匀,再用软布打光。见何天亮拿出蜡块欲给他的皮鞋打蜡,老头忙说:“不打,不打。”

何天亮说:“打吧,我不另收您钱。今天您是我头一个顾客,算我优惠您老人家。”

鞋擦好了,老人翻来覆去地看看,皮鞋光亮如新,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三块钱递给何天亮。何天亮接过钱赶紧道了声“谢谢”。

老人并不急于走开,仍然坐在椅子上问道:“看你擦鞋的手法不很熟练,鞋油也耗得多,干这行时间不长吧?”

何天亮笑笑说:“干了也有几个月了。”

老头又问:“你身强力壮,年纪轻轻的,要是为了挣钱,天下路子多着呢,咋就看上这一行?”

何天亮说:“人只能到什么份儿上说什么话,我想我也不至于一辈子给人擦皮鞋。”

老人颔首微笑:“不错,人没啥也不能没有希望,有啥也不能有颓废。我年轻的时候也擦过皮鞋,大概干了有五六年吧。”

何天亮说:“难怪您老人家一眼就看出我是新手。”

老头说:“刚才我招呼你过来给我擦鞋,你刚开始是不是不愿意?我看你犹豫不决的。”

何天亮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开头是不愿意过来,后来一看您老人家年纪大,过马路不方便,我年轻腿脚灵,过来给您老擦鞋也是应该的。”

老人说:“我呢,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擦鞋,我蹲在这儿看人家下棋,见你候了大半天一双鞋也没有擦上,心里不落忍,就叫你过来。小伙子你今天可是找错地方了。”老人朝南面一指,“那边叫什么路?”

“大学路。”

老人又指了指马路对面何天亮刚才蹲过的地方:“那院墙里面是什么单位?”

“中科院西北分院。”

“这不就对了。这条街上走的人,大都是院校里的学生、老师,再不然就是对面科研院所里面的研究人员。知识分子兜里的钱有限,又不十分在意着装打扮,还特顾面子,有谁会大白天坐在路边让你擦皮鞋?”

何天亮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原来如此,难怪过往的行人脸都绷得紧紧的,敢情是跟我一样兜里没钱心里烦。”

“还有,”老人家接着说,“俗话说干啥得吆喝啥,你光在那里闷着,摆出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谁会主动请你擦鞋?知道的你是擦皮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公安局的便衣在那里蹲坑呢。既然干这一行,就别在乎人家怎么看你,凭力气吃饭,凭手艺挣钱,天经地义光明正大,该吆喝就得吆喝,不吆喝哪有生意。”

“我不会吆喝。”何天亮为自己辩解。

第二部分 第八章(5)

“我看你不是不会吆喝,潜意识还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干的这个行当。为了挣钱不得不干,可是心里又不好意思,所以才不出声。”

何天亮让老人说透了心思,反而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便对老人说:“您老说得对,我这就吆喝一声您老听听像不像那么回事。”说着,何天亮冲马路吼了一声:“擦皮鞋了咯……”又冲着老者吆喝道:“老板,擦擦皮鞋吧。”

老者笑着摇摇头:“我说的吆喝并不是让你可着嗓门叫唤,每一行有每一行的吆喝法,吆喝其实就是一种做广告的原始方式。我们原来擦皮鞋吆喝都不用嘴,用这个。”说着,老人拿过何天亮的擦鞋刷子在木箱上敲击出一串节奏感很强的响声,“这就是擦皮鞋的吆喝生意,哪里有你那样吼着叫人来擦皮鞋的。”

何天亮学着敲了一阵,觉得这敲击的节奏有些像非洲战鼓。

老者见他学得像模像样,挺高兴,说:“我瞅你这个小伙子挺不错,我告诉你个信息:你擦鞋别老盯着年轻人。市府广场那边每天一早一晚都有很多中老年人扭秧歌、跳舞、练功。如今的人越老越爱俏,扭秧歌、跳舞灰土大,鞋最容易脏,人老了曲背弯腰擦鞋不方便,你一早一晚在那儿勤吆喝着,态度好点,我看生意肯定好。”

何天亮连连点头:“谢谢您老指点,我今晚就去试试。今后您老擦鞋我免费服务,今天头一次开张,我不客气把钱收下,算是我发市。今后您老要擦鞋我随时免费服务。”

老人摆摆手:“那倒不必,只要我让你擦鞋就会付钱,不收钱我也不会让你擦鞋。就像今天,该三块钱我也不会给你两块钱。”说罢,老人背着手走了。

何天亮见天已不早,再在这条知识分子路上耗下去也没有多大油水,就拾掇了工具家什穿过马路推了自行车往回走。今天生意不好,晚饭他只吃了一碗清汤拉面,扔下饭碗便按老者的指点到市府广场边上摆开了擦鞋摊子,并按老者的方法敲着木箱招揽生意。老者果然没有说错,生意确实挺好,一晚上就挣了二十几块钱。

从这天开始,何天亮每天一早一晚便到市府广场边上摆擦鞋摊子。在这儿擦皮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众多的同行竞争,所以也引不来警察和城管人员的关注,何天亮觉得在这儿干活心里踏实。

第二部分 第九章(1)

何天亮认识的那位老者也是市府广场晨练晚练的老常客,他每次见到何天亮都要过来跟他问候一声,闲聊几句。何天亮后来知道他姓肖,便称他为肖大爷。不过,肖大爷却再没有让他擦过皮鞋。

肖大爷跟何天亮故去的老岳父嗜好相同——下象棋。何天亮摆鞋摊,他就摆棋摊。何天亮有生意的时候就顾鞋摊,没生意的时候就顾棋摊,陪肖大爷边下棋边聊天边等顾客。何天亮过去常跟老岳父下象棋,知道老年人下棋的特点,对手太差下起来他会觉得没滋没味,光赢不输不过瘾;对手太强光输不赢心里又会憋气,弄不好还会血压升高心跳过速发生危险。因此,何天亮跟肖大爷下棋很注意拿捏分寸,保持有限优势,胜上两局总要输上一局再平上一局,让老头子不生气又有吸引力。果然,肖大爷跟何天亮下棋就觉得很舒服,一见何天亮有空闲就拽着他交战,逐渐两人成了棋友,相互之间竟像熟识的朋友一样随便了。

今天晚上生意挺好,来擦皮鞋的人络绎不绝,何天亮光顾着忙生意,肖大爷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跟他杀两盘。九点多钟以后,游人渐稀,也再没有人来擦皮鞋,何天亮奔波一天,虽然想早点回去休息,可是见肖大爷坐等半个晚上,就耐下心来陪他下两盘。

棋局刚摆好,正要开始厮杀,生意却上门了。

“擦皮鞋的,还挣不挣钱了?”一个人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

何天亮回过头来,浑身的血液顿时凝成了寒冰,大脑也嗡嗡作响,似有无数只野蜂钻进脑子狂飞乱舞。坐在折叠椅子上把脚高高跷起在脚凳上的人赫然就是白国光白书记。多年不见,他胖了许多,何天亮看到了他腹部由脂肪堆出的山丘。

何天亮头上戴着白天用来遮挡阳光又能保暖的毡帽,所处的位置又恰恰背光,白国光也没有把一个擦皮鞋的当人认真打量,所以一时也就没有认出面前的何天亮。何天亮强压着内心的狂涛巨澜俯首忙碌,颤抖的手几乎拿捏不住刷子、鞋油。稍一用力,一寸多长的一截鞋油摊在了白国光的脚面上,险些弄脏了他雪白的袜子。

白国光丝毫也没有感到眼前这个擦皮鞋的有什么异常,反而打趣道:“你倒是挺大方,给我出那么多油。”

何天亮没有理会他,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机械地用刷子将鞋油在鞋上擦匀,然后拭净、打蜡、抛光。白国光满意地看着油光锃亮的皮鞋问道:“几块?”

何天亮抬头直视着白国光的眼睛说:“擦鞋两块,打蜡一块,总共三块。”

白国光终于认出了他,从椅子上猛然蹦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何……何……”

何天亮冷冷地说:“你认识我说明你还有记性。”

白国光这时却又镇静下来,冷冷地说:“我当然有记性,尤其是对你,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何天亮一直在打听宁宁的下落,还委托三立和道士等人帮他打听消息,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帮他。可是,他也知道他们和他一样,首先要解决的是温饱问题,谁也没有那个能力扔下手头的事耗费整桩时间替他打听宁宁的下落。根据宁宁姥姥和小姨的说法,宁宁是跟冯美荣在一起,可是他连冯美荣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找冯美荣,就是在擦皮鞋的时候,也经常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渴望出现奇迹,能够在人群中突然发现冯美荣,只有通过冯美荣才能找到他的宁宁。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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