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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兰烬-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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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重兰,”军靴在她面前停住:“起来!” 

  她被粗鲁的扯了起来,因为四肢麻木,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拖出了牢室。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极大的屋子,没有窗子,灯开得雪亮。墙上整齐挂着一样样的刑具,地上生着四个火盆,盆中刚添了炭,火苗熊熊燃着,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中人欲呕。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将一切隔绝在外。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多的痛苦,当奄奄一息的时候,偏偏又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寒彻身心,逼迫她哆嗦着醒来。十根手指早就血肉模糊,看不出任何形状来,血还在一滴滴的往下滴。 

  每寸肌肤都在痛,万千根神经都无比清醒的感受着痛觉。痛!痛不欲生。 

  竹签一根根钉进去,再拔出来。 

  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指骨破碎的声音。 

  她再次昏阙过去,然后重新被辣椒水呛醒。她麻木的想,离死还有多远呢? 

  可是她没有死,像是只沉重的麻袋,被拖回牢房去,扔在地上。 

  地上很冷,连只蚂蚁都没有。窗齿上挂着尺许长的冰柱,反射着晶莹的日光。 

  天晴了。 

  这个冬天这样寒冷,连有太阳的日子都这样寒冷。 

  她想起许久之前的悠远冬日,为着讨好她,他专门抽空陪她去积泊潭看雪。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雪仍搓棉扯絮般落着,绵绵无声。潭水早就结了冰,像一面琉璃镜子。他替她围好大衣貂皮出锋的领子,小心翼翼的问:“冷不冷?” 

  她没有回答,他也早就习惯了,很多时候她并不理睬他。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是朵绒绒的小白花,挡去视线中的大半。远处可以看见侍从室放出去的岗哨,一个一个的小黑点,从山腰散落下来。她心里只在盘算,怎么样开口套问他进攻翼州的准确日期。 
后来她还是问了:“你几时走?” 

  他迟疑了一刹那,然后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来陪你,我就不去了。” 

  她转开脸去看雪。 

  就因为她问了他这一句话,他很是高兴了几天,连着几天总陪着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避开她,她因此听到准确的军事行动日期。
  他对着她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好,总是顾着她的脸色,她若是不乐意,他也并不会碰她。有次半夜突然醒来,睁眼突然看到他坐在床侧,无声的凝望着自己。看到她醒了,顿时站了起来,立刻走开到数步之外,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疲力竭的睁开眼晴,疼痛已经夺去了她的大半意识,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绝望。 

  他为什么在发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头都似已经散架,轻飘飘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兰……” 

  她用最后一分力气睁大眼睛。 

  “重兰,”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整个人就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昏昏沉沉的阖上双眼。终于吐出了一个字:“疼……”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种无穷无尽的折磨,连梦里都不放过她。 

  疼!疼!疼! 

  她不知何时睡去,又不知何时醒来,疼得满头大汗,咬破嘴唇,血顺着嘴角淌下去,只是疼。手上的伤已经缠好了纱布,却疼得她恨不得砍掉双手。她在床上无力的扭曲,看护死死按住她,给她注射针剂。 

  疼痛终于渐渐消失,世界虚幻起来,她舒适而安逸的叹了口气,歪着头重新沉沉睡去。 

  等伤渐渐好的时候,她已经离不开那种针剂。 

  他舍不得她,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她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她却成了有呼吸的活死人。 

  药瘾发作的时候她什么都肯,肯对他笑,肯对他好,所以他纵容她用药,只为贪图那一刹那的幻觉。 

  “志禹……”她的声音滑得像缎子,整个人没有半分力气,软软的依偎着他:“嗯?” 

  他搂着她的时候,她也不安静,像一只猫,扯着他的领子,烦躁的,不安的:“针呢?” 

  他将小小的药瓶交给她,看她欢天喜地的用颤抖的手去注射。他从身后抱住她,她回过头,吻他。生涩而冰冷的嘴唇,带给他莫大的欢乐与痛楚。 

  他在透支着幸福,如果今生已经注定要下地狱,那么,他就在炼狱中陪着她好了。 

  药瘾不发作的时候,她常常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他怕她跳楼,下令将所有的窗子全装上了雕花的铁栏,她也不过懒懒的一笑。 

  有天她依旧坐在窗台上,他慢慢的走近她,她指给他看:“小鸟。” 

  一只灰色的麻雀,在窗前的树枝上歪着头,盯住他们片刻,拍拍翅膀飞掉。 

  她的声音很轻,他差点没听懂她说了句什么:“春天已经来了。” 

  她脸色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人早就瘦得脱了形,像是个纸的剪影,吹口气就会飘走。 

  他问:“花都开了,要不我陪你上玉鸣寺看樱花去?” 

  她脸色很疲倦,睫毛的影子黑而重,像两只蝶,停栖在眼上,她闭上眼睛:“我累了。”他以为她在养神,她却软软的倒下来,整个人就那样倾下来,他本能的抱住她,她的身子轻得几乎已经没了重量,他的指尖却已经沾染到粘腻的液体。 

  他怔仲的抽回手,看着手上的血。 

  “夫人怀孕只有一个多月,因为用药的原因,胚胎发育畸形,所以才会流产。”医生小心翼翼的说道:“她的身体已经被毒素破坏殆尽,以后只怕也很难怀孕了。” 

  他曾经多么梦想过这样一个孩子,在最初的那次,得知她怀孕之后,他一直在梦想着那个孩子,如果他们之间有个孩子,或许她总有天会肯放一点真心对他,哪怕仅仅为着孩子的缘故。可是她残忍的扼杀了这一线希望,她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掉了那个仅仅三个月大的胎儿。就如同割掉一个令她厌恶的脓疮,她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将他的骨血从自己体内剥离。 

  如今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亲手毁掉了一切。 

  这就是报应,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不爱他,上苍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应他。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她,或许是不敢看到她的眼睛。 

  只知道她的药瘾越来越深,成天被关在屋子里,人已经精神恍惚。 

  他终于独自一个人走上楼去看她,她对着墙在笑,笑一会儿停一会儿,看到他时,眼睛根本没有焦点,只是一片茫茫的空白。转回头去,依旧对着墙笑。 

  她已经不认得他了。 

  她是秋天里死的,满园的菊花开得正好,她房里花瓶里插着几枝“含玉”,香气幽远。她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 

  他抱着她,不敢动弹,她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他只怕自己稍稍一动,她就会停止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气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滴从自己指间流逝。 

  一直到最后,灌进去些参汤,她的眼睛才渐渐有了些神采,嘴角嚅动,仿佛是想说什么。 

  他急切的凑近,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西风里菊花的香气,若有若无。 
  
  “志禹……” 

  他不知她是不是清醒,因为她清醒的时候从未这样唤过他的名字,她说:“你的头发白了。”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他一动也不敢动,坐在那里,抱着她,只怕稍一动弹,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吸。 

  可是她已经再无声息了,天渐渐的黑下来,暮色四起,侍从官没有一个人敢进来,最后是慕僚长赶了来,才打开屋子里的灯。慕僚长是他的父执,自幼扶携他长大,倚为肱股,但他毫不迟疑,拨枪就向他射去。 
 
  子弹打偏了,慕僚长只轻轻吸了口气。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光线那样刺眼,床对面是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安着大玻璃镜子,照着他们。 

  她的手垂在底下,瘦弱的像孩子的手,小小的,细细的,青白的颜色,像是冷,没有回出血色来。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两鬓已经全白了。 

  他三十五岁,这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B版大团圆结局


  已经有值夜的侍从官听到动静,谨慎的在走廊外放重了脚步走了个来回。意在静侯他的传唤。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这样爱她,她也不过视若不见。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成全她:“来人!” 

  “报告。” 

  “将她带出去。”他冷漠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女人意图窃取机密情报,交给六组去处理。” 

  “是。”侍从官谨慎的回答,伸出手来。 

  “别碰我。”她微微仰着头:“我自己走。” 

  她走掉了,地上还扔着她的衣服,暗蓝凤尾图案的旗袍,一尾一尾的翎毛,在灯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一双崭新的白色镂花漆皮鞋,起初被他随手脱下来,一只扔在衣服上,另一只不知踢到了哪里,她是赤着脚走的。身侧是圆粗的雕花橡木床柱,他突然发疯一样,将头重重磕在那柱子上,“砰”,沉闷得像是远远有人开了一枪。花纹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中,血凝滞地流下来,痒痒的,像是细微的小虫缓缓的蠕动而下。他纹丝未动,仿佛籍着额头上的痛楚,才可以减轻那种椎心刺骨的感觉。 

  侍从官在虚掩的门外问:“颜先生?” 

  “滚!”他骤然发作,歇斯底里:“都给我滚!” 

  门被无声的关上。 

  他很慢很慢的,很慢很慢的蹲下去。拾起她的衣服,冰凉的缎子,酸凉的水钻,空气里还有她的香气,氤氲不散。 

  嗒! 

  小小圆圆的血印,滴落在她衣服上,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也并不伸手去拭。 

  嗒!嗒! 

  更多的血滴下来,叠在那孔雀蓝的翎羽上,他眩晕地盯着那片渐渐濡散血红,死死盯着。突然之间,他将衣服用力一甩,扬手就大踏步冲出门去。穿过走廓,下了楼梯,当值的侍从官紧张得要命,随着他一路跑下来,又不敢作声。他冲出空荡荡的大厅,终于在台阶外头追上押解她的侍从官。 

  雪虽然停了,四处一片白茫茫的,连树都成了一株株硕大的白花。空气寒冷而清冽,如同她的身影,令他战栗。 

  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他喘着粗气,她抬起眼睛,目光飘渺若无,仿佛盯住他身后某个虚空的地方。 

  更多的侍从官追出来,三三两两的下了台阶,慢慢散成半个圈。 

  他的呼吸终于沉重而乏力:“我放你走。” 

  “我不走。” 

  他举起手来,狠狠掴了她一记耳光。 

  她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庞火辣辣的,耳中轰轰作响。 

  他终于是打了她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仿佛压抑着什么:“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连同孙鹤声,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叫我看见。” 

  她终于抬起头来,他已经叫:“来人!” 

  早有侍从官上前一步,他说:“去孟城监狱,将孙鹤声带出来,给他们两个通行证,让他们走。” 
 
  她看着他,他已经转开脸去,声音里透着疲乏:“你走吧,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让我看见,我一定杀了你。” 

  她转过身,默默的向外走,他站在台阶底下,整个人笼在黑暗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她。 

  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去。 

  起初她走得极慢,后来她走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她奔跑起来,在这洁柔的雪夜中,她像一头轻盈的小鹿,每一次奔跑的起伏令长发被夜风吹起,带出波浪的弧线,她的身影如同暗夜里一颗明亮的流星,划破雪的岑寂。 

  他几乎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她每一分远去的起伏。 

  他终于慢慢伸出了手,侍从官连忙递上自己的佩枪给他。 

  沉甸甸的45口径勃朗宁手枪,眼睛、缺口、准星,三点一线,他曾经无数次练习过的动作,终于瞄准她轻盈优雅的背影。 

  搁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发抖,只要轻轻一扣,她就会从生命里彻底消失。一切的无法自拨,一切的深陷,一切的爱恨与纠葛,都会随着她消失。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她像一只小箭,已经快奔出射程之外。 

  他终于扣下扳机。 

  砰! 

  她的身影顿了顿,终于慢慢转身,回过头来望着他。 

  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都未动。 

  枪口是朝着天上的。 

  忽然有晶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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