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冷冬寒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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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当一个母亲欺瞒了女儿,当唯一的亲人失却了令人信任的价值,她不晓得
自己还能到何处寻求解答。
因着那夜,她心中渐次发酵出一股对冷恺群的憎恨。
也在自此之後,冷恺群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过往的轻忽如今被紧密
的监视取代。他的眼光太常太常盯注在她身上,那样的复杂诡谲,那样的莫测
高深。
可是,她不去理会。大多数时间,她的神魂浸淫在半恍惚状态,一种旁人无
法融入的沉默。
外界的改变,季节的递嬗,对她而言缺乏实质意义。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
起,西边薄落,时间之轮照旧会自动往前运转。既然如此,就没有太去在乎的
必要。
心灵保持刻意的空白。
「嗨!又是你。」放学前往T大的途中,不期然的招呼声震汤了她的耳膜。
在一个十六岁的傍晚,放学後,她再度遇儿那双巧克力色的眸子,浓郁纯厚
的颜色把热量掺和进她的冷漠里。
「贺大哥。」即使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距离上回的初见也已过了大半年,
她口中还是自然而然唤出具有亲近感的称呼。
也不知道为什麽,在她眼中,贺怀宇独蕴一种「大哥哥」式的温柔特质,好
像她没有真心的唤他一声,就显得冷酷绝情似的。
「唉!你仍然跟几个月前相仿,阴沉得吓人,一点也不灿烂伶俐。」他又摇
头又晃脑的。
她很自然的垂下螓首,无语以对。
巧克力色的眼突然弯低到她眼前,没有预警的捕捉到她竭力想隐藏的荏弱。
巴掌大的小脸比上回见面时更清瘦,容色也更苍白,有如风一吹就会化成粉末
似的。
「你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怜恤的长指轻触她颊侧。
怜惜的感觉流过贺怀宇心头。虽然他们谈不上深交,可是这年轻女孩身上常
见一种孤独的调调,不自觉地引人心疼。倒也不是他对她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思
慕,以她的年纪,当他妹妹都嫌有代沟了。许是因为家里全部是兄弟的关系,
一旦遇见惹人怜的少女,忍不住就引动了他兄长式的保护欲。
冷恺群那种偏执轻狂的人,想也知道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哥哥。
「我……课业比较重,快要联考了……」恺梅讷讷的为自己找理由。好愧疚!
因为他那一句——她没有把自已照顾好。虽然为此觉得歉疚是很荒谬的,她又
不欠他什麽,可是……唉!反正贺怀宇就是有办法让她觉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是吗?」他瞄了她的制服一眼。「我还以为你们学校以人性化教学着称。」
功课太填鸭的理由被驳回!她只好继续低头无语。
「我已经告诉过你,有问题可以来找我,你为什麽不来呢?」他谆谆责备着。
「你一个小女孩,何苦把心事憋在肚子里?当心先天失调,後天发育不良。」
「我不是小孩。」轻飘飘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虚无缥纱,从迢迢千里的远方
传过来似的。
「小孩子都不承认自己像小孩。」贺怀宇微微一笑。这个道理与醉酒的人永
远不认为自己醉了一样。
「我不是小孩。」她轻幽而坚定的低语,「我从没有当过小孩。」
她语气中那种苍凉的申告,将他的笑容淡化成烟。贺怀宇静静地审看着她。
「你知道吗?」他温柔地道:「没当过小孩子的人,很可悲。你为什麽要让
自己变成一个可悲的人?」
她也没有答案。是命运本身将她雕拟成可悲的塑像,她别无选择,从出生一
开始,就注定了她要生活在运数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行走,只要踏错了一小步,
脚底下有万丈深渊等着承接。
女孩眼底的凄冷,又融化了贺怀宇心头的另一波体惜。总得想个办法让她开
心点,即使只有短短几个钟头也好……
「算了!」他话锋一转,突然兴致勃勃的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恺梅有点被他吓到。
「去哪里?」太旺盛的生命力往往会眩倒她。
「我请你吃蚵仔煎。」垂涎的光彩占据他的眼睛。「用餐时间,如果不找个
地方大快朵颐,未免辜负了整条街的大小摊贩。」嘴角只差没挂两滴口水。
「可是……」她下意识瞥向马路对面的大学校门。
「你正要和冷公子碰面?」他瞪了瞪怪眼。「管他的!让那痞子担心一下也
好。不过,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家,免得家长担心?」
「我爸妈又出国了。」她摇摇头,眼里仍然残留着犹豫。「可是,不太好吧?
你那麽忙……」
「是罗!所以你别赖在这里和我拖时间,早点填饱肚子,我好去忙我没忙完
的事。」
这……这……天下绝对找不到比他更霸道的人了!竟然擅自做好决定,拖着
她下水。
恺梅简直傻掉。等她再回过神,人已经坐在小吃摊,等待热腾腾的蚵仔煎和
贡丸汤。
「待会儿再请你吃削冰。」贺怀宇咬着热呼呼的丸子,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吃啊!快吃啊!实习医生没什麽赚头,能请你吃蚵仔煎就算不错了,你还敢
挑食?」
而——令她自己讶异的,她竟真的拿起筷子赶快扒几口,免得落了一个「挑
食」或「势利眼」的恶名。
「快点快点!」他唏哩呼噜的吃得很痛快,还一面吆喝。「待会儿我要跷班
赶一场七点的电影。既然被你半路撞见,只好挟持你当人质了。」
「什麽?」她仍然没反应过来。
「总不能让你偷跑回医院告密吧!」他大刺剌的跷起二郎腿。「所以罗,只
好挟持你进电影院。啧!真倒楣,平白无故要多付一张电影票的钱。」
「呃……我……」这表示他要请她看电影吗?「那……好吧!」
天,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她八成疯了。
不,应孩说贺怀宇痴癫了。莫名其妙地拉着只有两面之缘的国叁生陪他吃蚵
仔煎,还硬要请人家看电影,举止之间显得如此天经地义,俨然自动就设定好
人们会依照他的命令去执行。
太霸道了吧?根据经验,天生的领袖性格通常源於优良的教育方式,或者特
殊的家庭背景。贺怀宇的气质不凡,虽然口中把自己形容得很穷酸,其实应该
不是出於泛泛之家。
他的性格与冷恺群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却是另一种比较让人愿意遵从的方
式。
啊,她又兴起无聊的比较。
不管了,今晚是吃蚵仔煎和刨冰和盐酥鸡和香肠和卤味和烤玉米的良辰吉时。
不相干的人事物,暂且撇一边去!
* * *
「谢谢你送我回家。」跨出车门,她礼貌的向驾驶座点点头,嘴角眉眼均露
出柔和的线条。
「不客气,快进去吧!」可乐娜座车卷起螺旋状的烟堆,腾云驾雾而去。
此情此景像极了西部片的末尾,拯救了弱女子的英雄骑在爱驹背上,踏着夜
色而去。
恺梅遥望远去的车影,半晌才回身踏进庭院。
坏了!落地玻璃透出来的灯火倏然提醒她,她竟然忘记拨一通电话,告知冷
恺群她中途被「挟持」的事情。也许他并不在乎,更或许,他已经忘记两人要
一起回家的约定。
九点多,屋里灯影清寂。她轻吁一声,好不容易稍微昂飞的心绪,重又沉潜
到底隅。
一缕暗黑突然从路旁的树丛窜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歹徒!她倒抽一口凉气,飞快退离到对方无法触及的距离。突然之闲,母亲
谆谆叮瞩的犯罪问题变得如此真实。
有人埋伏在她家门外,冷恺群可能尚未回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向来
不太理她的赵太太。如果对方掏出武器,胁迫她开门怎麽办?
「小妹妹……」不明男人踏上前一步,面部表情依然浸沐在黑魅里。
「呀!」她忙不迭的往後退,背脊无助的抵住一株树干,断了奔逃的後路。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对方的喉嗓有若经过长年嘶吼,喊坏了似的,
低低哑哑。
「你别过来!」她惊骇的瞪望着陌生人。「你再不走,我要尖叫了!」
天!虽然生命平凡无味,但她还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得委屈受辱。
「你就是恺梅吧?我是……我是……」男人艰困的结巴着,再步上前一步,
头脸终於沾染到窗内的柔和灯火。
那个男人!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真实生活中的他,形容更加憔悴衰老,脸肤
上刻着岁月的皱纹,但确确实实就是相纸上的那张面孔。
她的脑中轰然炸开来。他为什麽出现在她家门外?而且唤着她的名?
「你别过来!」她跌跌撞撞的退开,血液疯狂的送涌进大脑。
「我不会伤害你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恳求着。「你听我说,我是……」
「我不要听!」她惊慌失措,生怕听见任何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秘密。「我不
认识你,你快走!」
「可是,我……我特地来看你,我是……」
「你再不走,我叫人罗!」她狂乱的跑上石阶,拚命拍打大门。「开门!快
开门!来人哪!」
「等一下。」男人切切哀求。「恺梅,你听我说啊!我是……」
门内传来急乱的脚步声,赵太太移动笨重的体躯,声威赫赫的镇压向大门口。
「谁啊?」
她恍若在灭顶的前一刻抓住游泳圈。
「赵太太,快开门!」她绝望的拍门大喊。「院子里有坏人,快让我进去!」
大门霍然拉敞,她顿时失去支撑力,颓软的倒向大理石玄关。
另一道脚步声响自她的身後,奔往黑暗的树丛里逃逸。隐隐约约,遗下一声
伤感而无力的喟息……
她的脑海混沌成一团,晕眩着。眼前望出去,是一片全然浓墨的色泽,慢慢
的,这片黯黑透出影像来,犹若没人显影液的相纸。相片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
侧影和另一个男人的正面,男人的脸,五分钟前还在她眼前晃荡;女人的脸,
四天前飞往遥远的异邦。
为什麽?为什麽不能让她安静地过完这一年……
有力的臂膀迎住她的颠踯。她恍惚地撑开眼,终於凝注焦点,停顿在一张俊
逸又森严的脸孔。
「有人跟踪你?」紧绷的喉音彷佛从缥缈的天际传来。
她张开唇,声音却出不来,欲语气先咽。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跟踪你?」他失去耐性,恶声恶气地揪着柔细的肩头
一阵狠命摇晃。
声音仍出不来,倒是泪水被他给晃出闸。
「我……」她突然扑进他怀丧,哀哀哽咽出哭泣声。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浸濡了一切拘谨和防备。
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暴露在他的眼前。就只这一刻,全世界与她最相近的
人,竟然是他。
依然是他。
冷恺群敏锐的眯起眼,从她压抑的哀泣中听出一点端倪。她的哭,虽然惊恐
惶措,却不像受了袭击的那种害怕,反而肖似在藏躲什麽。
「你看见谁了?」蛮横的大手突然推开她一臂之遥,锐眸定准她的视线,不
允许她躲避。「回答我。」
恺梅悚然感到惊乱,脸颊紧紧埋进他胸前,不肯再抬头,让他猜测出方才的
意外。
她恨,恨他对她超乎寻常的了解,而她却往往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
「不知道!我不认识!」
「你看见「他」了,对不对?」冷恺群无情的抓回她,字字句句钉进她的骨
血里。「说呀!是不是「他」?」
「我不晓得!」她哭吼出来。「你别再问了!」
如果没有选择命运的自由,起码让她得到无知的权利,她什麽都不想知道,
什麽都不想……
一道惶急的人影火速从大门飞窜进来,蹲跪在她的身畔。
「梅梅回来了吗?」冷之谦焦虑的面容加入这场荒谬闹剧。「梅梅!发生了
什麽事?你的书包在院子里散了一地。」
她无暇思考远在国外的父母怎麽会突然回家,直觉就想扑进父亲的怀里寻求
依慰。但是,简单的「爸爸」两个字蓦地梗在喉咙间,无论如何也哭喊不出口。
「恺梅!」卓巧丽气急败坏的加入现场,劈头先嚷出一串好骂。「你居然在
外头疯到九点多才回家,也不懂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害你爸爸和我开车在学
校附近绕了十几圈。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路口王先生的女儿被洗幼一空,连
人都差点给掳了去!」
「你小声一点,没看见梅梅不太对劲吗?」冷之谦不悦的低斥妻子,又转头
慈蔼的扶起女儿,哄问她:「悔梅,你上哪儿去了?怎麽让哥哥等不到人呢?」
「你们……你们不是出国了吗?」她茫然注视着父母,眼眸失去应有的灵动。
「合约没谈成,我们提早几天回来。」卓巧丽诸事不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