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冷冬寒梅-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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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乘客吃剩的便当。
凭着体内那一半横流的血源,她也该问一句最基本的「你好吗」。
「等一下。」
郑金石连忙转身,回旋的速度太猛烈,差点害他重心不稳的跌倒。
「你……你叫我?」混浊的眼里浮起一丝丝希望。
「嗯。」她勉强点点头,仍然无法确定是否应该和他交谈。「你找我有什麽
事?」
老人张开嘴,又闭上,显得那般欲言又止的为难。
「你需要钱?」这是她唯一能思及的可能性。
郑金石颓丧的垂着脑袋,嗫嚅低语,「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是来敲竹的,
其实……其实不是这麽回事……」
「你需要多少钱?」她只想尽快把这次偶发性的趋近结束掉。
「我有一个朋友……这些年来我们一起流浪……我就只有他这个朋友……他
……他……」他结结巴巴的想解释。
「你不必向我解释太多,只要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一旦有了第一次的付
出,她不是没想过郑金石再回来要求更多的可能性。可是,他这样的衰弱,这
样的槛褛沧桑,即使继续索讨,也讨不了几年。在她负担得起的情况下,就算
是帮亡母纪念那段往日情怀,也理所应当。
郑金石惭愧羞报的伸出叁根手指头。
这算多少?叁十万?二百万?叁千万?她只拿得出第一个数目,其馀的两个
价码除非向冷恺群开口,而他当然不可能答应。
「我只有叁十万,再多就没有了。」
郑金石吓了一大跳,拚命乱摇两只老手。「不用不用!不用这麽多!我只要
叁万块就好。」
「啊?」她傻了一下。「叁万块?」还得再确定一次。
「对对对。」郑金石又开始扭背包带子。「我的朋友支气管炎发作,这一次
的情况比较严重,必须住进医院里接受治疗,可是我们付不出两万多块的费用,
医院的护士小姐说,如果再不付钱就要替他办出院,所以……所以……我只好
跑来找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在那个冷先生的公司门口等了好几天,心想你应该会过去找他,果然前
天就看到你气呼呼的走进去,又气呼呼的走出来。」他不好意思的捏紧背包,
家当全数装在这个小包包里。
她霎时想起,前几天跑到「纵横」的总公司讨拿信用卡帐单,冷恺群那家伙
却摆明了不理她,末了还乾脆丢给她一句「我要开会了」,当场把她晾在办公
室里坐冷板凳,气得她一路冲出纵横科技大楼,怒火翻天的走回家。
原来郑金石一直尾跟着她,而她却没有发现。
「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抱起购物袋,她转头走进大楼,途中尚对满腹疑猜的管块员笑了笑。两分钟
後,她拿着一个小牛皮纸袋匆匆下楼来,交递进他的手中。
郑金石疑惑不解的接过整包东西,里头还装了其他物事。
「纸袋里有一本存摺、印章和金融卡,你拿着这些钱去租一间像样的房子。」
她轻声道,「你朋友出院之後,也需要一个地方疗养。」
老眼里登时泛出泪光。
「谢谢……」喉头彷佛梗住硬物,他用力清咳了一下,才又完美的发出哑声。
「谢谢你。」
「我的现金不多,希望你能了解。」她暗示得很含蓄。
郑金石立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我以後不会再来要钱了。」他拚命保证。「以前我就答应过冷先生,不会
再出现打扰你的,这一次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否则,等我把二万块提出来,
立刻将存摺交回来给你。」
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对冷恺群似乎颇为忌惮,显然多年前曾吃过一顿苦头,
而且生鲜热辣得令他畏缩到今天。
「不用了。」她马上言明。「这些东西你留着,我手头方便的时候会陆陆续
续汇钱进去,你以後就拿来当生活费吧!」
郑金石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是说……」他讷讷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实说,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做对了或做错了。
「恺梅,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这辈子注定了要辜负你们母女的情义……」
他用力眨回眼中的雾气,低声的道:「我知道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不过…
…以後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即使拚了这条老命,我也会帮
你完全。」
「嗯。」她垂低了眼睫。「我要回家了,你也走吧。」
不等他从心神激汤中回过魂来,她返身退回另一个世界里。
无论这个男人曾经与母亲产生过什麽样的情爱纠葛,因何而聚、因何而散,
中详情都属於别人的故事,她已然自顾不暇,实在无力去深究成了解。
感情,还不就这麽回事?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 * *
「枯山水日本料理」——斗大的招牌悬立在杉木门的上方,侧旁点缀几支红
太阳的小白旗,打从大门口便飘扬着和式风格。
恺梅惨白着娇容,心惊胆战的跨下小绵羊机车。如果再有人要求她坐上两轮
的交通工具,她宁愿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後半辈子再也不出门。
「这一次同学会,大家的反应好像满热烈的,整条巷子几乎停满车子。」方
璀璨停好机车,拍拍手,一副乾净俐落的样子。「幸好我未卜先知,今天早上
骑机车出门,否则我们八成找不到停车位……恺梅,你还好吧?怎麽脸色又白
又青的。」
她勉强下翻涌欲吐的不适感。「你……你平常骑机车都这样有缝就钻,不怕
死吗?」讲话仍然有气无力的。
「你太大惊小怪了。」璀璨笑着拍拍她肩膀。「台湾的机车骑士都具有奋勇
作战的精神,我这还不算什麽,比起其他人的技术,充其量只排得上「初级者」
的程度。」
「我就知道,根本不应该被你硬拉来的。」她几乎虚脱。
「看看老同学嘛!有什麽不好。」璀璨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头。
另一辆福特小车弯进壅塞的小巷子,驾驶人摇下车窗,惊喜的朝她们唤道:
「方璀璨。」
「嗨!程洁瑜。」璀璨大方的挥挥手。「我和恺梅先进去,待会见。」
程洁瑜是谁?恺梅的记忆库搜索不到这个名字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璀璨见她一脸兴致缺缺,看起来就像随时想抽腿的样子,不由分说,一把拉
起她跨入门槛里。
清酒的淡爽气息,乌龙面的香味,混着轻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枯山水」规画成叁层,每一楼的平面面积并不大,二楼分隔成四间中型包
厢,今晚被同学会的主办人订了下来。她们俩的步伐堪堪踏入第二层的领域,
主办人眼睛雪亮,登时眉开眼笑的迎出来。
「璀璨,你真的把冷姑娘抓来了。」小学同窗对恺梅眨眨眼。「哟,还记得
我吧?我是小莲。」
「嗯。」她含蓄的浅浅一笑。
「来!让你见一个人,你应该记得她。」小莲回头拍拍其中一间包厢的格门,
大喊:「刘若薇,快点出来,跟你有过一架之仇的老对头来了。」
刘若薇也来了?恺梅霎时被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怔住。她早该知道的!现在
退场八成太迟了。怎麽其他人就是不了解,她无意和刘家的女孩有任何牵扯呢?
但,真正让她吃惊的,却是在睐见刘若薇之後。
「冷恺梅,真的是你?」刘若薇盈盈而笑。「好久不见了。」
这……这……她几乎想揉眼睛了。眼前的女人粉嫩嫩、白呼呼,微胖的体型
显得珠圆玉润,脚边居然还牵着一个两、叁岁大的小娃娃!
这位一脸和气的年轻妈妈,竟然就是她记忆中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公主!
要命,落差实在太大了。
「你一定很惊讶我整个人变形了。」刘若薇看出她的极度错愕,好脾气的微
笑。「童童,叫阿姨。」
「阿姨。」小娃娃堆出苹果红的笑脸,和母亲一样圆润可爱。
这幕景象完全无法融入她既定的认知!
「你……真的变了很多。」尴尬的客套话从唇间挤出来。
「没办法,女人结了婚,体重就会开始失衡。」刘若薇无奈的摊了摊手。「
还是我姊姊比较聪敏,懂得明哲「保身」,直到现在仍是快乐又窈窕的单身女
郎。你先见了我姊姊,再看到现在的我,一定觉得我们姊妹俩的实验组与对照
组很有趣吧?」
她愕然且不解,纳闷老同学为何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她见过刘若蔷。
「我好几年没见过令姊了,怎麽会知道呢?」
「咦?」刘若薇扬起诧异的微笑。「我姊姊最近和冷大哥常常联络,我还以
为你也见过了她。」
一记闷雷劈打进恺梅的百会穴,轰击得她头晕目眩。
「刘大姊和……和我哥哥……仍然有联络?」遥远的声音乾涩异常。
「对啊。」刘若薇完全没注意到有任何异状。「屈指算算,他们俩也交往上
几年了,却总是分分合合的,希望这一次能传出好消息。」
冷恺群一直和刘若蔷有所往来……一直!而她竟然不知道。
为什麽?他为什麽要欺瞒她?为什麽在彻底得到她之後,他仍然偏望着其他
女人?
一直以来,他拥有绝大多数的她,而她却只拥有一小部分的他。他的灵魂的
某个角落,依旧与她隔绝,也与整个世界隔绝,收放在只有他自己能开敞的保
险柜里。虽然欢爱过後,倦极的枕边低语时,他坦承,持属在她手中的组成最
纯净无杂质,但,这终究只是一小部分啊!
而今,他连那一小部分也要分出给第二个女子,不让她专有。
痛苦来得又快又猛,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眼前一暗,她的弱躯晃了一晃。
「恺梅,你还好吧?」刘若薇关心的打量她。
璀璨正在另一间包厢与同学叙旧,冷不防觑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连忙抢出
来,搀扶着她的背脊。
「我没事。」她惨然微笑。
「哎呀,你的额头有点烫!」璀璨被她的热度吓了一跳。「鸡怪你一整天的
脸色都很苍白,八成是感冒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她勉强顺过气,喃声的道:「我先回家休息,不陪你们聊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璀璨自告奋勇。
「不用,我没事的。」她低声坚持。「我没事。」
* * *
在《边城》的尾声,翠翠得知心爱的人儿选择离开,敞帆而去时,是怎样的
一种心情?
当她望着那川载走爱人的河水,呢喃着:「这个人或许永远不回来,或许明
天回来。」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明天,代表着茫然不安的未定数。
她愿意痴痴的等,抱持着瞧不见希望的虚无,等待他返航,等待他的回眸。
多久?五年之後,她仍然能贞定不移的坚持下去吗?十年之後,十五年之後呢?
如果,在她盼到人儿归来的那一天,却发现对方早已另有他爱,另结一颗让
她出其不意的女人心,她该如何面对?
而她自己,冷恺梅,在默默等守了十九年之後,又该如何取舍?
忽然之间,生命中存在已久的不解都找到答案。她终於明了,从六岁开始一
直等待着发生的那件事是什麽:她也了解为何毫无来由的厌恨着刘若蔷。十多
年来,自己百般抗拒被冠称为「冷恺群的妹妹」,夤夜失眠时,却只能在他怀
中得到睡神的救赎……
一直以来,只是因着他而已。
原来,六岁的小小冷恺梅就已经开始长智慧,懵懂中认知到「冷恺群」这叁
个字将会为生命带来多大的冲击。为此,她闪避逃窜了十九年,不料最终仍旧
对撞上这份「冲击」的本源体。
脑袋好昏,四肢百骸彷佛脱散了似的,又重又沉……
为什麽没有人拉她一把?为什麽没有人帮助她脱离这团晕转?为什麽没有人
……
回汤在迷离潮涌的漩涡中,好久好久,却无论如何也游不出情潮的纠缠。
神智时昏时醒。
印象中,她似曾经碰触过电话。彼端传出来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好,我帮你请假。
——你怎麽还不来上班?
——小姐,请订一份报纸。
各种噪音如潮浪般涌来。头好重……全身好热……心里好着急……怎麽找不
到那特有的声音呢?
——你昨天没回来吃饭!
啊!对了,就是这个声音,终於让她找到了。
请你,请你告诉我,刘若蔷好吗?
声音又沉默。
他上哪儿去了?回来啊,回来。
——恺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刘若蔷。
是的,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