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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并非阳光-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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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掌声到底是给台上歌手的,还是给我那单刀直入的一句,根本没答案。

他劈里啪啦鼓了一轮掌,才释放了情绪般,安坐原处,像要开始倾心交谈。

「君悦,我喜欢你这脾气。不是我自夸,能让我一见投缘的人,很少。」

宁舒自然地靠近一点,取走我手中空杯。

他又亲自动手,两只空杯摆在桌面,一一斟满,再递过来。

「刚才这事,我原不知道。不过既然你和我直说,我也回你一句直接的。」宁舒和我碰了一下杯,奸整以暇,「家大业大,有家大业大的难处。我下面兄弟可不止三两百,如果谁花点小钱,喝点酒水,鸡毛蒜皮都要我来管,那一天给我四十八个小时也不够耗。你说是不是?」

我绝不希望和宁舒直接杠上,可惜这时候,这个「是」字也绝不可出口。

我答,「宁老板时间宝贵,当然不应该浪费。这些鸡毛蒜皮,我让下面的人处理好了。」

宁舒呵呵笑起来,「君悦,你啊,来,先喝一杯。」

宁舒酒量很大,碰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指指我手中的酒杯,「喝啊,喝酒见底才有气概。酒不上脸,怎么谈得尽兴?」

我笑。

不欢而散,并非我所要的结果。而他要我喝酒,恰好挑中我最喜欢的一道题。

怕什么?

我一口气往喉中灌了一杯,欣然将空杯给了宁舒。

他习惯成自然地负起倒酒责任,他转头随口唤了一人,「阿升,去我车里把这酒的存货都拎过来,今晚我和君悦少爷喝个痛快。」

附近沙发里站起一个高瘦身影,立即去了。

倒满的酒杯,又再次捏在手中,宁舒才语重心长地开口,「鸡毛蒜皮,不是那么好管的。君悦,我赠你一句经验之谈,道上做事,不管大小,先掂掂自己的分量,谨慎一点,没有坏处。」

我说,「大事或者办不来,不过鸡毛蒜皮,我这点分量也够了。」

宁舒无可奈何似的,「没得商量?」

我奇怪,「有商量余地?」

也许我的表情做得不到家,宁舒又笑。

他叫的那个阿升拎着两瓶酒过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不说话就离开了。

酒来得刚好,原来那瓶已经被我和宁舒两三下干掉。

「几笔酒水费而已,看不出你何君悦也有这点小家子气。」宁舒忽然变得通情达理,「我说没时间管,却没说不管。钱财身外物,要我代那些不懂事的还帐,也无不可。」

我可有可无的点头,等着他下一句。

不料,没有下一句。

林信命人把早准备好的账单取过来,宁舒看都没看,打个响指,招个手下过来,跟着林信付帐去了。

这人如此大度兼好对付,让我大为意外。

早前的如临大敌,似乎太过无聊了。

事情解决得好方便,我打算向宁舒道谢,然后快点下班。

谁知才张嘴,宁舒举起一手,截住我道,「君悦,你的那笔帐,我已经还了。礼尚往来,也该轮到我和你算帐了吧?」

我皱眉,「算什么帐?」

宁舒眼神欲醉还醒,偶尔凌厉精光一掠,笑着侃侃说,「要讨帐,派人过来打个招呼就是,如果觉得派人麻烦,打个电话提醒我一下也好。积着一堆账单,引而不发,硬要等我过来捧场的时候,当着外人和兄弟们的面,让我下不了台。君悦,你太不厚道。」

他心平气和地,兴师问罪,「即使不算我们道上交情,至少我也是个客人。你说,这样待客,是不是有失风度?」

我真无话可说。

此人行事,气势风度俱佳,先抑后扬,不经意就赢了个满堂红。

众目睽睽下,心平气和比咄咄逼人更难让人招架。

我若不认这个帐,不说别的,仅仅度量就输了宁舒一个档次。

「宁老板词锋厉害,我还有什么说的?」我苦笑,「谁不知宁老板财大气粗。并非我不知好歹,不过刚好见到你过来,又被你骗着喝了一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了,倒不是故意过来讨帐。也罢,算我做事不周全,罚饮三杯,给你赔罪。」

这次换我主动倒酒。

宁舒伸手过来,轻轻按在我手背上。

他勾起唇角,啧啧摇头,「三杯就想一笔勾销?君悦,你算我这笔帐,是不是太便宜了点?我还你那笔,可是一点价钱都没讲,立即给够十成的。」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警惕地打量他,「宁老板想怎么算这笔帐?」

宁舒应声抛出条件,「赏个薄脸,明晚到寒舍吃顿饭,怎样?」

趁着我愕然之际,阿旗已经插了一句进来,诚恳提出,「是我们服务不周,怎么还敢叨宁老板的光,去贵宅打搅?应该我们老大请宁老板的客才是。」

「呵,」宁舒嗳昧笑说,「安老大真周到,交下江山,还给你留了如此人才,护得密不透风,你不觉得喘不过气?」

我对阿旗平时怨言多多,这时候却绝对同仇敌忾,怎会受宁舒挑拨?答道,「阿旗说的正合我心意,错在我方,当然应该由我请客,不知宁老板喜欢什么口味?」

宁舒带着笑脸保持沉默,炯然有神地扫视着我和阿旗,好像在看一出演得不怎样的好戏。

半日,叹气,「罢,君悦少爷不肯赏脸,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只能退而求次。不如这样,」他把桌上一瓶未开的酒往我面前重重一撂,「你痛痛快快,干了这瓶,再上台唱上一曲,权当道歉。我就把这事当粉笔字一样抹了。」

条件又开了出来,实在不比陪他吃一顿晚饭好上多少。

我看看那瓶烈酒,又看看歌手和吉他手早悄悄离开的台上,情不自禁回头去寻林信和阿旗。

「君悦。」宁舒叫住我,「一人退一步,日后好相见。我今晚是诚心和你来往,当着这么多兄弟,你无论如何,给我一个台阶下。」

仿佛真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字里行间却铿锵有声,沾满一言不合,拔刀相见的味。

稍不提防,宁舒温柔一刀就靠着脖子来了,我含笑不答,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外人看起来,大概都以为我有奇招制胜,所以胸有成竹。

其实,惭愧。

父兄两代豪杰,我从出生那日耳濡目染,就只学到那么一点可怜兮兮的装模作样,名副其实的色厉内荏。

一边悠然晃动酒杯,嘴角噙笑,一边动作潇洒地回头,扫林信阿旗一眼。

不知道的以为我打眼色下命令,谁料我这高深叵测的眼色,本质上只代表一个赤裸裸的问号——怎么办?

林信看起来比阿旗有良心,终于不忍,好像打算开口。

我几乎就要松一口气了,看着他嘴唇刚掀开一点,蓦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可恶!

「喂?」林信掏出手机,淡然听了一下,只「嗯」了一声,就挂了。

这种时候的气氛总是微妙难言,连忽明忽暗的淡紫色灯光也成了危机重重的信号。而我和宁舒,俨然是一切危机隐藏的中心点。

林信挂了电话后,很随意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向我附耳汇报。

如此作为,确实使我身为老大的威严大有提升,尤其众目之下,简直有生杀大权操之我手的感觉,仿佛是战是和,只看我一时高兴与否。

自尊心很满足?

大错!

因为林信附耳所说的,实在是一番糟糕到极点的话。

他说,「宁舒有备而来,不但这里,我们其它几个大场子都被盯上了,有心算无心,这时候翻脸有输无赢。君悦,你要能屈能伸。」

我默默听着,仿佛得到一个小小的惊喜,表情愉快地点头。

笑得虽艰难,总比惊慌失措好上半分。

林信走开后,我看向宁舒,赞道,「宁老板真是领导有方,老大出门散心,手下一班兄弟却不忘工作,还在外面加班加点。」

宁舒目光深深瞅我一下,随意地说,「所以,你也该知道我是多诚心诚意,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提起桌上一瓶满装烈酒,拧开瓶盖,直直递到我眼前。

「君悦,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面子。」

他谋定而后动,外有调动起来的大批人马,说话居然不但没有一点嚣张气焰,还温和友善得令人感动。

这个面子,怎能不给?

连林信都说了,要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的道理,不但林信,连我都明白。

只不过一刹那,几张面孔从脑海中刷得掠过,父亲、母亲、大哥,安燃……这些面孔带给我的熟悉和亲昵,须臾之间蓦地腾升,疼痛般的思念,穷凶极恶地爆发,几乎把泪水逼出眼角。

他们之中,即使只有一人在。

若安燃在……

宁舒的手一直停在半空,稳稳持着那瓶烈酒。

我深深吸一口气,接了过去。

全满的酒瓶过分沉重,手腕渐渐颤抖起来,可笑我到此刻仍本能般的希望保全一点颜面,唯恐被人看出端倪,飞快地举起瓶子,装作痛快地仰头畅饮。

烈酒下喉,火辣辣,烫到我直想大哭。

原来没有别人庇护,要寻一点立足之地如此艰难。

面对安燃,我可以任性,发泄,痛哭,咒骂,自暴自弃,只因为,他是安燃,变得再狠毒,再可怕,他仍是我的安燃,仍会无可奈何,放心不下我。

面对宁舒,我却必须面对弱肉强食,屈辱求全。

安燃,我仰头,狂灌着灼喉的酒,在心内哭着叫安燃。

这一刻,我不惜献出生命,只求安燃再出现在眼前。

原来狂妄任性和肆无忌惮,只在最深爱你的人身上才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这一又一次,每一次都价值连城,我却挥霍着,用到尽了,沦落到连哭的权力都失去。

强颜欢笑,喝自己酿造的苦酒。

一瓶,远远不够。

我狂饮了一瓶,腹中烧得难受,手背压着唇半天没能做声。

宁舒赞一声,「好,有点骨气。」

第二瓶,又递了过来。

阿旗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轻轻推开他,示意他不要做声,从宁舒手里接过酒,大口大口地灌着自己。

痛得厉害,就会麻木。

喝下第二瓶,反而不觉得痛了,只有胸里心脏砰砰乱跳,眼前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从前放纵夜饮,总要躲着安燃。

若被他从酒吧抓出来,多要受到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然后立即带回家中。迷迷糊糊的状态,洗澡换衣都是他一手包办,恐怕还要他抱上床,盖好被子,守上一夜。

我却,很嫌他烦。

到这日终于自由,畅饮两瓶,醉得生不如死,却不得不逼自己清醒,硬挺地站着。

很明白,无论是眼泪、酒醉、胃痛或失落,在不相关的人眼里,并无意义。

不爱你的人,不会为你心疼。

两个空瓶放下,听见一阵掌声,夸张的叫好和赞叹,溢满一丝丝看热闹般的无情。

我摆手要林信不要过来,和宁舒打个商量,「宁老板,唱歌我不在行,五音不全,实在不敢献丑。不过小时学过一段日子钢琴?不如以弹代唱,给你赔礼道歉,如何?」

宁舒颇有风度,毫不犹豫地答应,「君悦少爷肯大展身手,我真有耳福。」以身作则地举起手来,首先鼓了几下掌。

凡是他带来的兄弟,全部配合地跟风,一个劲地起哄拍掌。

顿时掌声如雷。

阿旗本来被我示意不要插嘴,现在又走了过来,对宁舒说,「宁老板,我们老大不及你海量,已经醉了,钢琴这种斯文事,醉醺醺的也弹不出什么。你在道上德高望重,出名的气量大,请包容一二,这一曲不如留到以后,你看怎样?」

宁舒耐心听阿旗说完,才笑了笑,「兄弟,你这番话确实一片忠心,可惜说的不在理。」

「别说什么德高望重酒量大小的废话,眼前一群江湖兄弟,谁不是靠自己本事站在这?」宁舒问,「安老大既舍得让他出来行走江湖,就该料到会有今日,是不是?」

不愧是宁舒,连阿旗都哑口无言。

场面冷了下来。

我耳中嗡嗡地响,但两人说话大致还听得清楚,遇见这阵沉默,被四周射到的视线错杂穿刺着,心头如塞了一块大石,抑郁难忍。

我勉强扯个笑容,教训阿旗几句,「你会弹钢琴吗?谁说醉醺醺弹不出什么?在宁老板面前班门弄斧,不让你见识也不行了。」

提着一口气,朝厅中表演台走去。

区区十几步,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实在,我咬着牙,好不容易登上台边的那级阶俤,趔趔趄趄地找到钢琴,摸索着坐下来。

眼前天旋地转,所有东西都多了几重边影。

我几乎只靠着手的感觉把琴盖翻开,半麻痹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挪动半天,才迟钝地按下一个音。

自己都听不出那是什么。

恍惚地随便使唤着指尖,我仿佛是在梦中听见那钢琴声,断断续续,扭曲的凄厉惨淡,偶尔指尖一滑,弹动高音震颤,如哭到气绝前的哽咽。

或许酒喝得过分了,四肢和大脑严重脱节,等听到掌声如雷贯耳,才发觉指尖停了动作,自己在钢琴前不知呆坐了多久。

宁舒已经走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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