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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并非阳光-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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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舒已经走上台,站在钢琴前面,似乎对这一曲还算满意。

我脑里什么也没想,抬头看他。

宁舒叹气,「君悦,你生错家门。」

他说,「若当个钢琴家,岂不比黑道强?」

我看着一个东西向我伸来,但神经却被酒精麻痹到迟钝,片刻之后,才知道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正挑起来仔细打量。

我下意识地别过脸。

宁舒并不勉强,自己主动把手收了回去,随即,侧了侧身,以背遮着台下众人视线,以彼此间仅能听闻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江湖险恶,不是你有本事玩的游戏,有没有考虑过找个比安老大更硬的靠山?」

我脑子正彩云乱撞,懵懵懂懂,听到这个,只是本能般的又看他一眼。

宁舒说,「考虑一下。」

给我一个笑容,转身下台,领着一干手下,潇洒气派地扬长而去。

危机化解,我强撑到最后一刻,摇摇欲坠。

遣散无关人等,大厅清空,伪装顷刻碎到彻底,伏在钢琴下,吐得天昏地暗。

酸气溢满口舌。

胸口沸腾汹涌的恶心,和吐出胆水的空胃,混在一起难以形容的痛苦。

吐了很久,空胃还不甘心似的,继续一阵阵强烈收缩?像曾遭到过度压迫的胜利方,明明已把敌人统统驱逐出境,还不甘心地癫狂呐喊,对四处鸣枪,发泄恨意。

吐到浑身脱力,林信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差点栽下地毯的我。

等我喘息一阵后,问我,「好点没?」

我怔然,然后才动了动唇,难得地实话实说,「怕是好不了了。」

如何好得了?

两瓶烈酒,也没能麻醉神经。

狼狈不堪,痛彻肝肠,我仍能想起自己失去了安燃。

阿旗送来一杯温水,让我漱口,问,「君悦少爷,天黑了,我们送你回家,好吗?」

我就更觉凄然。

阿旗说,送我回家。

送。

我想知道安燃在哪,我想听,安燃那句熟悉的话。

「君悦,我带你回家。」

他带我回家,不是送,是带。

拖着手,或搭着肩,甚至打横抱着,在深夜里,有风轻轻吹拂凌乱的发,有人,带着寻回的心爱,回家。

安燃。

带我走,安燃。

你答应过,若要离开,会带着我走。

你给过我那么多深深承诺,我曾奢望一个不落,统统实现。

如今,我已经不敢贪心。

若有可能,一个就好,只要你把这一个信守到底。

带我走。

带着我,不离开我。

你答应过的。

我无声地,对不知身在何方的安燃苦苦哀求,眼泪凝固在心底,连一滴都哭不出来。

第四章

腹中物吐到尽,对渗入血管的酒精却无能为力。

我浑浑噩噩被阿旗扶上车,看着车窗外街灯一个一个闪过,犹如心内闪过一个一个冰冷的恐惧。

迟钝地思索。

这迅速掠过的光明,冥冥代表什么,而我却一个一个错失,留不住任何一点。

街灯的光,如斯温柔,往日司空见惯,不觉如何稀罕,居然未意会到,若没有它,道路便只有漆黑。

燃,是哪个燃?

燃烧的燃。

我笑,那就是光。

阿旗见我眼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想把窗帘升上。

我拉住他的手臂,无力地说,「不要。」

阿旗说,「君悦少爷,你醉了。」

我说,「我想多看这街灯一眼。」

阿旗顿了一下,仍是那句,「你真的醉了。」

我摇头。

没有醉。

我怎么可以醉?

这里再没有一双温柔臂膀随时等待着我,再没有一对结实的大腿,心甘情愿被我当成枕头使用,让我兴之所至就能倒下,闭目,无忧无虑入睡,去寻一个好梦。

没有了这些,我有什么资格醉?

唯有,唯有绝望地支撑着,不倒下。

我绝望,看街灯飞快倒退,无力阻止。最后一盏灯在视野中渐去渐远,车拐入大门时,便失去它仅有的一点,很彻底。

冷飕飕,而又清醒,我对自己说,该下车,该回房,该左脚之后,跨出右脚。

只不该,不该再想安燃。

不再被人深爱,却还要直面残忍的人生,太艰难,太绝望。

何况还要这样痛到极点的思念?

我不要阿旗跟随,咬着牙试图自己走过长长回廊,脚步跌跌撞撞,像踩到心上无数裂痕。

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勇气,我不知自己该从哪里寻找勇气,我只知道,没有安燃的地方,我将一直这样悲伤不安,无依无靠;同时,还必须习惯这么一个事实——自己的眼泪,因为找不到珍惜的人,而失去流淌的价值。

我隐隐约约想,也许我真的需要振作起来,找个办法,让自己别那么艰难绝望。

不要这样的,艰难,绝望。

因为在这世上,除了已不见的安燃,我不知还有谁,会在乎何君悦的艰难绝望。

思索到太阳穴阵阵发痛,扶着墙,跌撞向前,直到房门出现在眼前。

走过长廊,像完成了一段征途,我停在门前,大口呼吸着失去安燃温度的空气。

不懂。

人生为何如此惨烈?一段征途后,又是一段漆黑的征途。

想到又一个漫漫长夜在前面等着,我只好再次搜刮骨髓,不惜竭泽而渔,寻出不知还剩多少的勇气,才敢,去推开那扇意味着失去的门。

我吸气,伸手,推门。

门开了。

于是,有光逸入眼底。

我凝了。

是灯光。

书柜旁,淡淡的,晕黄的,若隐若现的灯光。

那盏灯,是安燃往日挑书时必然打开的。

光,是光。

我骤然屏住呼吸。

在心底对自己轻声说,看,是光。

那感人的亮,我被震撼至没法反应,站在门前,痴痴看。

浴室门打开,安燃从里面出来。穿着白色的长浴袍,清清爽爽,拿一块干净毛巾搓着头上湿发。

看见他,我虚弱地叹气。

只懂叹气。

把肺里所有空气,慢慢,悠长地叹出来,一点不剩,便在心底对自己,很轻很轻地说,看,是安燃。

安燃走过来,朝我打量一眼,微皱起眉,「你现在是老大,并非陪酒小姐,何必狂饮如牛,自贬身价?」

天上?或人间?

我已不知天上人间。

这熟悉低沉嗓音,前所未有使我想失声痛哭,却又不敢哭。听在耳内,一次一次,只能在心底对自己低低私语,听,安燃的声音。

他把搓好头发的白毛巾递给我,「浑身酒气,去洗干净。」

我把那白毛巾用十指紧紧抓了,怔怔站着,不放过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态。

我看着他,目光贪婪,哪怕眨一个眼只要万分之一秒,我也舍不得眨半下。

安燃见我纹丝不动,明白般,轻笑一下,「也对,君悦少爷今非昔比,我管不着。」转过身去。

我说,「安燃。」

扑上去,伸出双臂,从后死抱着他,轻轻念这神奇的两字,「安燃。」

「安燃。」

「安燃,安燃……」我喃喃地唤,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动,唤到自己也心酸,不能自制。

「安燃……」

热泪涌眶而出。

我终于,能哭出声来。

在值得流泪的人身边,倾尽血泪。从前,我不懂这也算一种幸福。

「安燃……」

那么多要说的话,要忏悔的告白,要重新说出口的承诺,我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反复念这熟悉名字。

宛如这是一个咒语,全心全意念诵一遍,他就能在我眼前多留一秒。

若真如此,我会不断念下去,直到油尽灯枯。

他回来了。

我的安燃,他回来了。

我紧紧抱着他,脸挨着他宽厚的背,隔着柔软的布料,感觉他浴后散发的肥皂清香。

一点一滴,最微不足道的,也令我感激涕零。

我得到了一生中最好的礼物,这是我一生中最大奇迹,恩赐突如其来,在我痛得最厉害的时候,平平静静出现,仿佛我从未失去这人。

我猛然深深明白,只有安燃,能让我的一切染上意义。

即使我真的拥有很多,如富翁坐拥宝库,但没有光,那珠宝都将沉默于黑暗中。

当失去光,漆黑淹没所有,我身处的,是天下最绝美的庭院,或荒芜墓地,并无差异。

我痛哭。

抱得尽兴,哭得尽兴,不觉有何羞耻。

安燃默默站着,如线条坚毅的雕像,任我紧抱,不置一词。

哭够了,安燃说,「君悦,你还是浑身酒气。」

我大为内疚,赶紧收拾心情,匆匆去洗澡,关上浴室门,又猛然打开,视线搜索房中。

安燃还在。

我松一口气,打算关上门,却又无法控制地生出惊惶。

我问,「安燃,你来不来?」

安燃对我笑。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清淡俊朗,我还是看不出那笑是什么意思,还是只能猜。

大概笑我傻。

是傻,明明知道他才沐浴过,连头也洗了。

可我依旧犹豫,把手按在门上,很久,不敢关门转身。直到看见安燃解开浴袍,翻开被子,上床,头挨上了枕,那暗示着不会立即离开的姿态,才让我稍微放心。

关上门,我抓紧每一秒,拼命地洗。

哗哗水声似在量度时间,不断催促快点快点,我急不可待地洗刷自己,恨极宁舒,和那两瓶酒。

安燃不喜欢酒气。

我从前就知道,不过,未曾如今日这样在乎他的不喜欢。

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仔细刷一遍,仿如一滴烈酒也未沾唇。连自己也不喜欢那个狂放嗜酒的何君悦,我应该是那个干干净净的何君悦,最好毫无瑕疵,完美至无可挑剔,身体到心灵,每寸每寸,都是安燃最爱的何君悦。

将自己上上下下冼去尘垢酒气,宛如初生,还唯恐不周的再三刷牙,笨拙急躁的试着预测亲近时是否仍会让安燃闻到嘴中酒味。

就算有,应该也很淡。

千万要很淡。

做了千万个准备和祈祷,我才调节着最引人好感的笑容走出浴室,却发现一切功夫都是白费。

安燃已经睡了。

他躺在床上,和我进去前几乎相同的姿势,微微侧着身,在薄被下起伏出一组完美线条。

眼前所有,宁静安逸,美如梦境,让人既喜又惧。

我只愣了一秒。

被冷水泼到似的失望还未蔓延得太远,暖热的潮水又覆盖上来了,一层迭一层,我默默叹息,却又抑不住那一点安安静静的柔情。

我轻轻走到床边,说,「安燃。」

声音极低,连自己也听不见。

有些惊奇。

原来自己能用这样几乎等于沉默的声音,两个字,就造出一个温柔海洋,没有风浪,海水却能把自己心甘情愿淹没。

我钻进被子,生平仅见的小心冀翼,同一张床上,极想贴近他,又极怕惊醒他。

太珍贵。

束手无策,不知怎么爱他,才能不辜负这生。

安燃已经睡着,被子略略滑下,露出大半赤裸肩膀,我想为他把被子拉上来,唯恐自己笨手笨脚,屏住了呼吸,才敢伸手。

捏住被边的瞬间,我呆了一呆。

那赤裸的肌肤上,比我看过的有了变化,后背不堪入目的伤痕,又淡了少了。

不能惊醒安燃,我悄悄掀着被子,侧着身,一点一点地观察,确定,然后欣喜,几乎开心得笑出眼泪。

手术,只是手术。

安燃没有抛下我,他只是去了再一次的整容手术。

天经地义,只是一次必须的旅行。

他没有离开我,从不曾。

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偷偷沉浸于快乐,只要没有失去安燃,什么都不重要。

我快乐了很久,凌晨才在快乐中沉沉睡去,睡在安燃身边,即使因为不敢惊醒他而没有彼此接触身躯,但尽量保持最近距离,感觉到空气中散发过来的属于安燃的温度,让我未入眠,已有好梦。

晨曦照耀时睡意正酣,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大叫,「安燃!安燃!」

我恍惚觉得那是自己过去的声音,任性肆意,带着自知受到宠溺的撒娇,但纵使是自己的声音,这样呱噪,也不会受欢迎。

「安燃!安燃!」

「安燃!」

一声一声,从脑海怎也赶不走。

床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我不得不愤愤醒来,惊讶地发现,大叫安燃的并不是我。

这是我睡得最甜的觉,却被人用最不能容忍的方式惊醒。

竟有别的人,这样肆无忌惮叫安燃的名字。

不知道他如何进了房间,站在床边,细瘦白皙的手,就那样按在安燃身上,毫不避忌,

「安燃,起床。」骚扰着,像被宠坏的小孩缠着要玩具,对安燃委屈地叫,「陪我去玩。你答应过,我来做客,你会抽出时间陪我。」

他对安燃撒娇。

对睡在我身边的安燃撒娇!

我震惊过度,翻身坐起,盯着这不速之客,不敢置信。

他却只看了一眼,说,「哦,你就是何君悦。」

一句带过,眼里就没了我的位置,又低头去叫,「安燃,我爹地说了,手术之后可以有适当户外活动,有点紫外线不要紧的,快点起来,我在这里好闷。」

安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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