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辽东-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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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汉子只是扫了一眼他,却没立即回答,等走上了高高地台阶站定后,这才掏出一支大令高高举起,朗声道,“奉毛军门钧命,今日由內丁参将毛承禄负责落干犯军令者,或杖或斩,诸将不得异议,此令!”说完他冷冷扫视着阶下,见没人质疑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降低声量道,“毛军门此刻尚在铁山屯田处安排试种玉米等物,此事事关我东江之存亡,不可不慎,是以军门才让在下代行军法,还请各位兄弟海涵。”
他这番话说完,不少人脸色便都有些白了。
这毛承禄乃是毛文龙义子,也是最得信任的心腹大将——若不是最信任他,如何敢将这三百余人的家丁交给他统领,须知在东江这乱世之中,实力才是立身之本;若是没了这三百精锐,即便是以毛文龙之威望,他这总兵也不过是个虚衔罢了。
行军法乃是重权,毛文龙极少假手他人,几次例外便都是交给毛承禄的,这也让大家领教了毛承禄的手段——比起毛文龙来,这家伙手倒不黑,可就是有些看人下菜;同他关系近的,便睁一眼闭一眼,若是平日稍微有些过节的,鸡蛋里他都能挑出骨头来。
刘之洋来东江镇的时间还不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毛承禄代行军法,既有些惴惴不安又充满了好奇,他身边的毛有德却是兴奋难抑,一再安慰刘之洋让他不用担心。
说话间门前大案已经摆好,那毛承禄端坐其后,第一批五个干犯军律的士卒已经被押了出来,齐刷刷跪倒在大案前。
这五个家伙趁着天黑摸到了流民的营地里,绑了个小姑娘到山上淫*乐;折腾了半宿还不算,天明后因担心小姑娘告,索性杀人灭了口。
这等禽兽不如的行径听得刘之洋牙痒痒,恨不得亲手剁了这五个杂碎——那毛承禄却不动声色,只管拿眼往人群中梭巡。
只见毛有德不知什么时候悄没声儿钻了出去,走到毛承禄身边附耳不知说了什么,那毛承禄“啪”的一声甩出支令签来。
可他宣判的结果,却让刘之洋如堕冰窟!(。)
第四百五十章 双岛之殇(二)()
五个畜生只判了个“穿箭游营”,而后面三名因为饿极了抢米的士卒却被砍了脑袋,让刘之洋对毛承禄这位內丁参将的评价顿时差了
稍一打听刘之洋便明白其中的猫腻——那五个畜生是耿仲明营里的人,而耿仲明、毛有德和毛承禄是一派,所以死罪变成了活罪;三个抢米的却是刘兴治的人,恰是毛承禄的对头,后者自然要痛下杀手。
他这种明显的偏袒顿时引了一阵风波,阶下众将分成了三拨——刘兴治为的几个将领当场便鼓噪了起来,而毛有德他们一伙儿则站在了大案旁给毛承禄帮腔,更多的人则和刘之洋一样,选择了冷眼旁观。
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了一会儿后,刘兴治他们毕竟实力不济,挣扎一番后只得骂骂咧咧愤然离开,任由毛承禄将那三个倒霉蛋砍了脑袋。
一场风波看似就这么平息了,但刘之洋很清楚,东江镇内部的裂痕又扩大了一些——这也难怪,时下大明军镇都是一个德行,拥兵自重、实力为尊,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说话的资本;东江镇有毛文龙压着还算好一些,关宁、登莱等处,这种拉帮结派、仗势欺人、排挤同僚的戏码哪天不上演?再加上有那些文官的掺和,只怕比东江更赤*裸、更血腥、更无耻得多!
正想着呢,刘之洋和毛有德那几个群殴的手下被带出来了,果然不出刘之洋所料,这点小事上毛承禄都要分个亲疏远近——他的兵每人挨了二十军棍,当场打得鬼哭狼嚎的,而毛有德的人则判令“回营自行惩处”!
刘之洋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却极为齿冷,以至于他带着挨了棍子的兵离开时,鸟都没鸟冲他拱手致意的毛有德。
刘之洋自然也不知道,他刚走不久,一封来自宁远的急递便送到了毛承禄的面前。
而在此刻皮岛对面铁山山脚下,一位短打扮浑似农夫的老者,正蹲在新辟出来的山田中,观察着地里刚冒出来的新苗。
“军门,屯田虽是大事,却也不至于让您亲自下田嘛。”老者身后一位穿着二品狮子补服的武将劝道,手里还攥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老者不用说便是名扬海内的孤胆英雄毛文龙了,他今年已是五十三岁的高龄,却仍是猿臂蜂腰,浑身散着一股英武的气息;而他身后这位,便是东江镇副总兵,署理铁山战守屯田诸事的陈继盛了。
听到陈继盛的劝慰,毛文龙站起身拍了拍手,扶着腰冲陈继盛一笑道,“久不事稼穑,老矣!”
借着陈继盛的搀扶,毛文龙跨上了田坎,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承平兄所言不无道理……然立军之本,在粮在饷,其中粮秣更是根本,军无粮则必乱!……袁蛮子视事以来,我东江镇断粮缺饷已八月矣,若非东印度公司鼎力相助,诸岛饿毙之士卒百姓,不知凡几!”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陈继盛手中的册子道,“依此书所言,这土豆、玉米、番薯三物实乃天赐我东江镇活命之物,故此老夫方才如此急于验证,明知三物非其时而执意下种……不求亩产五百斤,但凡有个二三百斤,东江诸岛何至于饥馑?”
陈继盛闻言不由得随手翻看起那本小册子来,可惜他是个纯粹的武夫,里面的字倒有一大半不认识,嘴里却没停,“军门所言极是……想想俺们东江,从开镇以来好像就没吃饱过肚子!……但教俺们能吃饱,早他娘的打到赫图阿拉去了!”
毛文龙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陈继盛的豪言壮语,却没打击他的热情,轻言慢语地回应道,“壮哉!承平兄……自林丹汗败亡之后,鞑虏其势已成,已非老奴酋时那般单薄……今日之辽事,若上下不同心、诸部不协力,恐难与鞑虏相抗……袁蛮子大言炎炎,竟敢向今上夸口五年平辽,实乃痴人说梦!”
“他就是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王八蛋!”袁崇焕断了东江镇八个月粮饷,陈继盛这些将佐早恨得牙痒痒,此刻更是气急败坏地直接开骂了,“奶奶的皇上不差饿兵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还当哪门子的蓟辽总督?”
毛文龙看了看他,心中不由得喟然长叹。
别看陈继盛外表粗豪,毛文龙却很清楚他话只说了一半——用粮饷卡脖子逼迫武人就范,这样的套路大伙儿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东江镇这些汉子们虽然粗犷无文,可也都清楚这八个月的时间,是袁、毛之间在掰手腕!
毛文龙下定决心不让步!因为他没法让步!
这样做并不是说他毛文龙恋栈不舍,而是因为他已经看清袁崇焕这个人了,他绝不会把艰辛卓绝开创的东江镇交到这么一个庸才的手上!
从奇袭镇江堡开始,辽东的好汉们一个个聚拢在他毛文龙的身边,他很清楚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男儿是多么的桀骜,是多么的骄悍,是多么的难驯!
自己以开创之身,高举着光复故土、杀鞑复仇的大旗,驾驭他们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袁崇焕这样的庸才,怎么可能收得了众人的心?
如果自己真的撒手不管,任由袁崇焕拨弄,毛文龙可以肯定,要不了半年东江镇就将如开春的河水一般分崩离析!
而东江镇一旦崩坏,鞑子的右翼将再无任何牵制,皇太极不管是远征大漠还是攻伐宁锦,都再不用担心有人在身后捅刀子!到那时袁蛮子引以为傲的关—宁—锦防线还能撑多久?山海关一旦沦陷,一马平川的京畿重地便成了鞑子砧板上的肉,亡国之祸躲都躲不开!
这就是毛文龙宁愿八个月看不到一斤粮一文钱也要苦苦支撑的原因——他绝不会向袁崇焕低头!绝不能让袁崇焕祸害东江镇,自毁长城!
“报~~军门,宁远急件!”
毛文龙正想得出神呢,一群家丁急匆匆走来,捧上了那封急递军报。
匆匆浏览一遍后,毛文龙嘿然一笑,笑声中满是无奈与不屑——军报中袁崇焕要求他六月初二前赶赴双岛议事,袁崇焕这是要摊牌了。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双岛之殇(三)()
双岛,这是位于旅顺口半岛西面港湾中的一个小岛,略呈月牙型。
岛中央的平缓山地上,矗立着一顶硕大的牛皮帐篷,帐篷南北相距不远的山脚下分别扎起了帐篷群北面是袁崇焕及其随从,密密麻麻的帐篷如同雨后的蘑菇般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腰,而南面则只有几顶稀稀落落的帐篷,那是毛文龙和他二十名亲兵的临时驻地。
太阳还未落山,牛皮大帐内外就都已经插上了熊熊燃烧冒着黑烟的火炬围着帐篷摆了一圈的圆桌,桌子中央一大簸箕白花花的馒头格外显眼,簸箕四周则是几个大钵,里面盛满了大块大块的白煮牛肉、鱼汤以及厚厚的五花肉围坐在圆桌旁的,是袁督师和毛大帅的亲兵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看上起其乐融融。
相比帐外的粗豪,帐内那张八仙桌上的吃食就要精致太多了西湖醋鱼、扒海参、红烧狮子头、姜汁虾扒子、东坡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酒更是上好的绍兴女儿红,倒在杯中黄澄澄的琥珀也似。
酒菜再好,毛文龙的心思却一点都没在这上面,几乎不动筷子不说,对帐内三人的劝酒也有点心不在焉除了袁督师外,还有吴襄和总督衙门里一位挂着参议身份的幕僚作陪有了伶牙俐齿的吴襄,怎么也不会冷了场,四人杯来盏往中,帐内醺醺之意越发浓烈了。
这已经是袁毛二人第三场筵席了第一天袁崇焕请,第二天毛文龙回请,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也分不清谁请谁,可喝了这么多酒,聊了这么多乡愁离情、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愣是没一个字跟正事儿有关。
官场嘛,讲究个筵席之下无正事,这个毛文龙懂酒足饭饱方才好谈事儿,行不行、该怎么个章程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至于第二天大帐里面,那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文人嘛,讲究个从容气度,所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个毛文龙也懂文人们要表达个什么意思,总要绕着弯子露着话头让人费尽思量。
可如今酒也够了,话头也都绕到“燕然勒石”了,毛文龙却一点儿摸不清面前这位袁督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却让他不禁有些心急如焚他可还惦记着铁山上那些土豆苗呢!
“振南兄,还请满饮此杯,”毛文龙正有些走神呢,却被袁崇焕那一口带着浓浓粤音的官话拉了回来,“此杯当为圣天子贺!你我虽文武殊途,却应尽人臣之份,勠力同心,方可稍解圣心之忧!”
毛文龙下意识应了声后一饮而尽,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这老狐狸终于是按捺不住,要开始谈正事了。
眼角余光中,一直插科打诨、使劲浑身解数逗趣的那位吴襄吴总兵此刻也钳口不语,盯着空杯竖着耳朵等袁崇焕的下文。
“这第二杯,当为令堂贺!”袁崇焕等着身后亲兵斟满酒后,这才稳稳端起杯子笑道,“振南兄威震边关,鞑虏闻风丧胆,令堂教养之功实不可没所谓母慈子孝,振南兄实乃个中楷模!”
毛文龙听他提到自家母亲,忙微微欠身避席道,“不敢!不敢!督师过誉了!”
说完他以袖遮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眉头却紧皱了一下这酒到底是什么滋味毛文龙已全然不知,他心里飞快转着的念头却是,这老狐狸到底想说什么?
前面什么“威震边关”云云自然是没营养的废话,关键在这最后一句,“母慈子孝”?他是在暗示什么呢?
放下酒杯坐下时,毛文龙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却是那吴总兵竟然端着酒杯听呆了,直到袁崇焕极快地剜了他一眼后方才附和着一饮而尽。
嘿!这吴襄看来是听懂了袁崇焕的话外之音了,果然是大名鼎鼎的人精呐!
“这第三杯,当为令正贺!”转眼间袁崇焕再次端起了杯子,笑吟吟地朝毛文龙示意道,“振南兄久戍东江,十余年如一日,家中全赖令正操持,上事公婆,下抚幼子,实乃可亲可敬而令正盼良人来归之心,不亦可叹乎?”螃蟹注:令正,是尊称对方的妻子
毛文龙脑海中仿佛刷得一下划过一道闪电他终于听懂这袁蛮子想要什么了!
他是要毛文龙自解兵权,乖乖把一手创立、辛苦经营许多年的东江镇拱手相让!
“母慈子孝”,便是在暗示自己该回家在母亲跟前尽孝“盼良人来归”,是暗示自己该回家陪老婆!
奶奶的袁蛮子,直这般无耻!
听过、见过、经历过了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