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血:狼烟再起-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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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不疑惶恐道:岂敢!岂敢!国之大事,老臣姑妄言之,还请皇上圣心独裁!
这话听着舒坦,皇上满面春风:冯老爱卿但讲无妨。
冯不疑又是恭敬一礼,慢条斯理道:老臣日渐老朽,不复盛年豪情,这些年醉心黄老,亦颇有所得
皇上端详着冯不疑,点点头,心中不免感叹:岁月无情,看他虽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可毕竟是老了,朕何尝不是日渐衰老冯不疑昔年推崇儒术,颇有治世之能,历来主张,痼疾当纠之以猛药,从不肯姑息待毙、庸碌无为,怎地如今摇身一变,醉心黄老了
冯不疑接着说:儒者事繁少功,道者事半功倍。不费一文,而天下大治,不伤一卒,而屈人之兵者,善之又善者也。
这个固然有理,可天下哪有这等好事?静坐清谈,而海晏河清,胡酋远遁,最好等着他自己跳河
皇上有些发懵。
冯毅眉头紧锁。
冯不疑眼不花、耳不聋,只是有些絮叨:孝公困居西陲,始皇一统六合者,奋六世之余烈。高祖被围白山,圣上鞭笞四夷者,亦非一日之功
哦,这是说秦始皇一统天下,那也是几辈子的奋斗,陛下您拿鞭子打得胡虏服服帖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这是劝皇上别着急呢!
圣上即位以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扫北番腥膻,开万世太平,武功彪炳青史,文治万民称颂,真乃不世出之英主也!
这马屁拍得相当不赖!直接将今上扶上了圣君排行榜。皇上听得晕晕乎乎,龙颜大悦。
然日月轮转,白驹过隙,圣上春秋虽富,亦不可责己太酷,也该安享繁华一二!圣上雄武,北疆大定,些许敌顽,何须道哉!何须毕其功于一役,遗之后世英主有何不可
啊呀,皇上您日夜操劳,太辛苦了!也该歇歇了,过两天好日子吧!些许残胡,留给子孙去收拾吧。冯不疑这话不但皇上听着舒服,连朝臣也是纷纷称是,就是,我等跟着皇上一起歇歇,还没歇够呢
金伯喜好不奇怪,冯不疑历来主战,今儿这是怎么了?偏偏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皇上整天卧薪尝胆、吃糠咽菜似的,哼,皇上玉食珍馐、车马古玩、宫室美人,哪一样落下了不过,他金相不得不佩服!这老狐狸!
皇上心情相当不错,笑道:冯老爱卿肺腑之言,容朕思之,退朝!
冯毅回到家中,十分生气,质问父亲道:我的亲爹!在家不是说得好好的么,军国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冯不疑乐呵呵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儿啊,为父垂垂老矣,你也老之将至!皇上他不服老,又想大动干戈,可是他不会御驾亲征,上阵拼杀的可是儿子你啊
冯毅跺跺脚,急得心急火燎:岂不闻为将者不惜死,父亲大人历来脱俗,怎学此凡夫陋见!马大将军岂不气死
冯不疑笑眯眯凝视儿子,半晌不语,忽而笑道:马正山?你去问问他父马槐,可赞成出兵否
儿啊,皇上年岁渐高,愈发猜忌多疑,你姊夫不知藏拙,可谓前车之鉴!你爹我门生故旧遍天下,儿子你又是边关大将,不可再立功勋啊冯不疑意味深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入后堂去了。
冯毅望着父亲背影,有些失神。这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古稀老人,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冯老丞相
张恕乃是无名下将,甚至连将也不是,全不知此行轻重,只道是护卫冯毅省亲罢了。他一身轻松,这几日将帝京逛了个遍,除了皇宫内院、勋贵王府不能进,伏羲祠拜神,聚仙楼吃饭,钟鼓楼听声,连“丽斯坊”门口都晃了晃,只是瞥一眼里面莺歌燕舞、淫辞浪语,不像个正经所在,也就掉头就走。还给王俊、刘龙、姜婷儿买了些稀罕玩意儿,也不知那俩厮寻着她没有
他保着冯毅,策马北归。只是,冯将军怏怏不快、百无聊赖,甚是奇怪,回京省亲该是高兴之事
张恕哪里知道,冯毅此行徒劳无功。
皇上不同意出兵!
冯毅勒住坐骑,仰望北方天际,那里白云滚滚、山峦绵延。
也不知马正山作何感想,冯将军深深叹了口气,一身戾气无处发泄,索性打马飞奔。张恕纵马紧追,一老一少嗷嗷怪叫,几乎并驾齐驱,心境完全不同。
人报冯毅将军回转,马正山倒履相迎,笑得合不拢嘴,不及落座上来就问:皇上如何谋划?
一见冯毅面色郁闷,像霜打的茄子,马正山笑容僵住:莫非不肯出兵?
冯毅艰难地点了点头,沉默得像块山岩。
马正山缓缓落座,慢慢穿好靴子,似乎瞬间变得无比苍老。他失落地一笑:皇上不听冯老丞相之言?
冯毅摇摇头:言听计从!别提了冯毅似乎对国事没了兴趣,掏出一封家信递给马正山。马正山接过一看,正是父亲马槐笔迹:
正山吾儿,家中安好勿念。吾马家世叨君禄,吾儿保境安民,不可丝毫疏忽,以报圣上隆恩也!圣上雄略过人,远非臣子可及,吾儿若有难以委决者,自当奏报朝廷,不可擅作主张也
满篇官话,辞令乏味,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倒像是说给别人听的,适合贴大街上,最好贴在皇上龙案上。其中只有一句要紧真话:让儿子听皇上的,别自作主张!
马正山无心再看,与冯毅对坐良久,不交一言。二位老将皆同此心: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过去
是该哀悼,是该庆祝?
马正山哈哈一笑:明日大摆筵宴,与诸位将军痛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将军白发()
飞觞求一醉。
悲喜笑谈中。
见冯毅愣神儿,马正山笑道:前番於菟大捷,也该庆功不是
犒赏三军,上下同乐!
大帅府张灯结彩,各大营喜气洋洋。酒醇未饮先醉,肉香香飘十里,朔方城仿佛过年一样。
马正山兴致高昂,亲为诸将把盏,几轮痛饮,脸色红晕,不复苍白,已有醺醺之意
“遥想当年,我与诸公孤军远征,驰援陈大将军。彼时年方弱冠,全凭一腔热血,幸而成功。二十余载弹指而过,而今须发花白,老之将至矣!”
这话有些悲壮,有些凄凉。冯毅默默颔首,似有所感。
裘戎却一拨浪大脑袋,十分地不以为然:“大将军一向豁达,今日何故如闺中女流一般,多愁善感起来了!此番我等并肩杀敌,威风依旧,何谈老之将至!”
马正山一笑,也不怪这厮说话无状,这货就是这么个人儿,嘿。他停顿片刻,忽而叹道:“此番虽然大胜,吾恐国家从此多事有马某和诸公在,尚不至颠覆,倘马某不在”
吞吞吐吐,悲从中来,真不像大将军往昔风格!
李琦插话道:“大将军正值壮年,何故如此丧气!”
冯毅心中一动。是也!倒是已很多年未曾想过,倘若没有他马大将军,世事又能如何?唉,马正山老之将至,冯某也无复少年,早消磨了多少英雄豪气
吴大鹏瓮声瓮气道:“不错!大将军体魄康健,二十年内可保国家无虞。二十年后,想那么多作甚岂知没有后人堪当大任!”
马正山一笑:“但愿如此!今日把酒欢宴,是老夫不该谈起这些事来”
诸将粗鲁少文:“就是!”
冯毅心中暗叹,马大将军自经丧子之痛,大病一场,此次又请兵不成,言语中已有深秋萧索、落日余晖意味,实非国家之幸!此次回京,父亲也曾提起朝局,现今朝政日非,皇上懒于听政,所用非人,朝野怨声载道
就说那金伯喜,官居太宰,空怀满腹才学,只知曲意逢迎。太子殿下虽然英毅然而为人阴刻,心思莫测。马大将军又心性刚直,长于军事谋略,不擅虚与委蛇。上次太子重礼笼络,其意昭然,马将军却扫尽他颜面,难保不折福速祸唉,也是,太子少年之时,那件事太过惊悚常人无法释怀,马大将军也不例外
忽听一声断喝,打断冯毅思绪。马正山眼睛一瞪,佯怒道:“就是个屁!”
言语十分粗鄙。
除了冯毅,裘戎等诸将无不大笑。这马将军雅起来题诗作赋,俗起来污言秽语,不过还是这污言秽语对味儿些!
马正山全无主将威仪,忽又说笑起裘戎来。
说这厮当年只带四名兵丁,一乘小轿,还乡迎亲。那小姐生于官宦人家,从小娇生惯养,整日舞文弄墨,偶或春闺有梦,皆是文人雅士,才堪相配,倜傥公子,样貌可人。父亲却不知哪根筋不对,执意将她配与这厮杀粗汉,恼得她终日以泪洗面,自怨自艾
美娇娘,抠脚汉,本非佳偶,也不怪小姐悲伤。
“奴家我,我好命苦也!”,李琦掐着嗓子,模仿女声。
诸将笑不可抑。
裘戎怒道:去去去,滚你个毬!
李琦笑道:“这事儿咱也知道。不想花轿途经荒山,一棒铜锣,冒出数十山贼,剪径抢人。那小姐隔帘一望,直吓得魂不附体”
吴大鹏双手抱肩,体似筛糠:裘郎,快救奴家!
裘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去你个吴大傻!吴大鹏笑嘻嘻,一点儿也不恼。
“不想我们裘戎将军面黑人丑,活儿却不赖,哪里将几个毛贼放在眼里!三下五除二,数十人皆被打倒在地,哀哀求饶”
“咱老裘把牛眼一瞪:滚!今天老子大喜的日子,不想杀人!数十毛贼如蒙大赦,只恨爹娘少生了四条腿,一溜烟跑了个精光。那小姐惊魂甫定,破涕为笑,还是父亲大人见识不凡!这黑厮还有一身英雄气哩”
马正山边说边笑,兴致正高。裘戎只能嘿嘿傻笑,他可不敢骂大将军。
“奴家终身有靠矣!”,李琦掐着嗓子,又来调笑。
裘戎一巴掌扇过去,却打了个空,李琦早有防备,灵巧得像个猴子。
马正山兴致不赖,笑嘻嘻看着部下嬉闹。
裘戎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任凭大将军取笑老裘罢了。贱内倒是一心一意给俺生了五男二女,只是他娘的没一个像老裘,一个个舞文弄墨,酸里酸气,老裘烦透了!”
诸将大笑:你的种不行!压不住!
马正山端着酒杯,看着这帮部下,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嬉笑怒骂,倏忽二十余载,令人浩叹。
今后,恐怕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他照常喜笑颜开,心中却有些落寞。坐等胡虏灭绝,那是说笑话,眼下只能指望东西二胡自相残杀了但愿得呼斯猲威武,古力马、克里奴同样威武。
马正山无奈地一笑。
三千座上客,无人知我心。
除了冯毅。他躲在角落里,瞥了马正山一眼。
似乎一夜之间,大将军白发丛生,真的老了
将军无所用,那就坐等天杀胡人吧,冯毅自嘲地一笑。
似乎老天给了些许面子,倒显得大将军料事如神。
北国多事之秋!
东胡,单于王庭,好似炸开了锅。
三支大军,各扎营盘,成品字对峙,不时厮杀。
一支人马最多,实力最强,由左贤王木谷里统领,占住单于王庭。此次大举南征,木谷里本受呼斯猲大单于委派,镇守单于王庭,提防西胡偷袭。
另两支队伍其状甚惨,即便合兵一处,实力也远逊木谷里。
一支由国相卢骨比统率,汇合了国相卢骨比、左谷蠡王乌突噜、右谷蠡王呼禄维三路人马,本来是兵强马壮,国中锋锐,此次南征,却损兵折将,去其大半。
另一支乃是右贤王曷尔沐的队伍,也是一支败军,仓惶回国。
大单于机谋深远,南征之前,派曷尔沐率军西行,相机而动。若西胡趁东胡国内空虚,大军来袭,则于途截杀,若西胡国内有变,则趁乱直取西胡。不想西胡虽然有变,只是被算计的却是他曷尔沐,只得率领残兵败回东胡。
两路大军败回,卢骨比和曷尔沐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先是木谷里兄弟般的热情与安慰,然后木谷里更热情地宣布:二位兄弟,我木谷里已经不是左贤王了。
二人一愣,你鳖羔子甚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厦将倾()
俟君百战回。
草原怪风吹。
木谷里哈哈大笑:我已经是草原唯一的统领——木谷里大单于了!
卢骨比、曷尔沐大惊:木谷里王爷,咱们的大单于呼斯猲继位,你不是双手拥戴的吗!
木谷里冷笑道:现在不一样了,请问呼斯猲何在?
卢骨比强压住怒火,劝道:木谷里,呼斯猲大单于亲率大军断后,不日便会回归,你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
木谷里大笑不已:卢骨比,你以为可以骗得了木谷里吗?看你们损兵折将的可怜样子,呼斯猲一定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