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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仙品春秋-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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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似先天,但总归来说怎么也强不过先天去。

    他修行的法门十分神秘古老,于今已是少有人知。

    韩素了有所悟,道:“由此说来,零散功德聚集困难,乱世之中,若是能够辅佐人君收拢天下,建立升平之世,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德。更不必仔细计算这所救之人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免去诸多麻烦,修为还能一日千里。”

    图突大是欣慰,不由抚掌道:“正是如此,素娘此言深得我心,听来实在叫人畅快,畅快啊!这买卖可是划算得很,素娘你并无仙根,要想以武入道实在太过艰难,你既然心心念念全是要做神仙,何不试试以功德成圣之路?你今生积攒了大功德,只需做一世女皇,我便可保你真灵转世,到时你再来修行,前面便是坦途一片了!”

    韩素顿时一怔。

第66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六)() 
一室寂静,略带暖黄色的烛火摇曳在室内,火光低柔,屏息之间,仿佛都能叫人听到时间燃烧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韩素问道:“法师为何求道?”

    图突坐正了身形,想了想道:“某自幼得到传承,便是一心一意奔着那功德成圣之路去的,至于为何要求道,圣人之上还有天道,这是人人都想要求的罢。或许,还为了长生不死,为了……不做蝼蚁!”他不轻不重地吐出最后四个字,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匀净得几乎叫人无法言语的笑容。

    宛如那写意牡丹在时光的缝隙中乍然绽开,水墨色泽的画作中偏偏晕着一点殷红花蕊,四面八方俱都透出惊人魔力,使人无法移目。

    图突着实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他的容貌气质无一不是上佳,兼之来历神秘,原本应当是那世外神仙一般飘渺玄妙的人物,偏偏他行事乖张,又处处透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狡诈世故,便叫这人瞬间从天上跌落了凡尘,从里到外都透出了烟火气来。饶是韩素向来觉得皮囊色相不过外物,也不由得因他容貌与行事之间的矛盾而多生出了几分违和之感。

    她笑了笑,道:“强者之上还有强者,圣人之上还有天道,可谁又知晓,天道之上还有什么?”

    因她语调悠然,图突便也不紧不慢地接道:“天道之上还有什么?你知?”

    “我不知。”韩素道,“所以敢问法师,怎样才能不算蝼蚁?”

    图突微蹙起眉,有些苦恼。

    韩素又问:“法师是否以为自己是蝼蚁?”

    图突立时掀起双眉,断然道:“我当然不是!”

    韩素便道:“法师也并未天下无敌。”

    “某身具远古传承,阵道通玄,如何能算是蝼蚁?”图突轻哼了声,“你也不曾天下无敌,你是蝼蚁么?”

    韩素只娓娓道:“我曾经想过许多,究竟什么是天道,为何有些人生来便有仙根,有些人却无论如何虔诚坚定,依旧与仙道无缘。想来想去,却终究无法归咎于天道不公。便似这三千红尘中,有人出生显贵,有人出身卑下,说来好似不公,然而这显贵者未必便能一世通达,那卑下者也不见得就没有一飞冲天的那一日。世间起落,就好似那日沉月升,月落日出,便是天潢贵胄也有零落成泥的可能,人间分合兴衰,时刻变幻不定,又哪里是天道的缘故?全是人自己作弄出来的罢。”

    图突点头,听得甚有趣味:“某所知所学全是因果气运福缘之说,倒是不曾想过,人在这其中的作用。”

    韩素略思索,道:“那便要看是因果主宰人,还是人主宰因果了。”

    “因果主宰人?还是人主宰因果?”图突听得怔愣片刻,随即抚掌笑道,“此言甚妙,推动命运的终究是人,而非命运本身。”

    “不错。”韩素说道,“《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先贤的话,越是思量越是使人觉得奥妙无穷。天道滋生万物,仙人也罢,凡人也罢,甚至是猪狗牛羊,草木牲畜,也全是天地所生。自然在天道眼中,这一切也全都与刍狗无甚分别,没有高低,不分贵贱,一应平等。自然,这万物不论是轮回还是兴衰,也全都由其自行演变,左右在天道看来全是刍狗,是一视同仁的。”

    图突不由得便叹了一声,无法不应和:“因此……天地不仁,是天道最大的残酷,也是天道最大的仁慈。”

    “正是如此,天道一视同仁。”韩素又道,“既然天道眼中,没有尊卑,没有贵贱,更没有好恶,那所谓功德,又是从何而来?”

    图突皱眉道:“怎会没有功德?似那安禄山,他为一己私欲而起兵叛变,使得每战死人无数,百姓为此流离失所,他身上罪孽纠缠,承载了无数怨气,他便是大恶人,杀他可以靖天下,这就是功德。又比如你,当初你在江都港救人不少,因此你自然也是有功德的,难道你认为自己做错了?”

    说到此处,他眉心微横,一时竟多了几分冷厉的味道。

    “我自然不认为自己做错。”韩素仍旧不紧不慢,娓娓说着,“但不论是我认为,还是你认为,全都只能代表你我,却不能代表天道。天道之下,万物皆是生灵。如那兔子要吃草,自然无人会说兔子为恶,因它吃草乃是天经地义,然而草又何其无辜?又如那鹰要食兔,人或许同情弱者,以为鹰乃猛禽,兔子可怜,然而那鹰要生存,要吃肉,要打猎,又何错之有?其实说到底,兔子与鹰也是没甚分别的,且不要因为那草不会卖可怜,便只瞧见兔子的可怜。因而所谓善恶,其实全是人类制造的道德标准,又与天道何干?”

    一席话说得,图突简直目瞪口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偏偏无法反驳韩素。他指着韩素,结舌半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韩素为何居然会有如此奇诡的思想。

    他想来想去,最后反而笑了:“依照素娘所说,人间善恶竟全是笑话不成?”

    “只说是与天道无干,人间既然以人为主,自然还需遵从人的规则。”韩素淡淡一笑,道,“法师说安禄山为一己私欲而起兵叛变,身上罪孽无数。此言倒也不假,然而法师又叫我趁势兴兵,借那谣言之便利图谋江山社稷。假若如此,你我又与安禄山有何分别?”

    图突皱眉道:“乱世已现,他安禄山是挑起乱世之人,自然罪孽深重。你若趁势而起,便是平定乱世,又怎能与他一概而论?”

    韩素道:“若说是要平定乱世,法师辅佐朝廷岂不更加名正言顺?正如你此刻坐镇洛阳,正是一场大功德罢?法师鼓动我趁乱起势,想必开辟新朝的功德总是要大过简单一场平叛的。”

    言说到深处,韩素的语气倒仍是不紧不慢。然而话说到这里,却已是字字诛心。图突脸色略有些发白,又听韩素道:“其实全无必要,即便当真是能走这功德捷径,也不是我想要的。既然求道,当然要走自己的道,至于是否长生不死,是否俯瞰众生,在我道面前也通通只是虚妄。我欲成仙不假,但我既然选定了道路,便自然要坚持我的剑道。功德是你的道,却不是我的。法师,为求功德而功德,也是小道吧?”

    图突终于不再说话,他将手在榻上一撑,又扶住旁边的墙壁,忽就起身,转而走向门边。

    走到门边他顿了一顿,才将门打开,踉跄了几步终是离去。

    韩素掌力轻吐,又将门关上。她关了门,又盘坐原处良久,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后背一片淋漓汗湿,竟仿佛才刚刚打了一场恶战般。

    其实她一番言论,看似是在驳斥图突的功德论,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驳斥自己?

    驳斥自己因图突一番诱人设想而在那一刻突生的妄念,驳斥自己在这惑人的鸩毒面前有那一刻竟然动摇的内心。

    不论是那至尊之位,还是那成道捷径,又有哪一桩不诱人?

    或许这才是那条谣言的真正恶毒处,使人明知有毒,却依旧舍不得逃开这毒药的诱惑,最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韩素一句一句将图突驳倒,也一句一句将自己驳倒。到得后来,便是她自己也震惊。原来天道与人间竟然是如此关系!原来是非善恶竟是由来于此!原来她这一番深思,在这极致的诱惑面前,最后竟然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止是图突为此惊异,只觉韩素所思所想奇诡无比,便是韩素自己,都觉得十分诡怪。

    倘若不是经由此事一激,韩素甚至是想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悟出这样一番道理来的。

    她许久才平复心情,手便不自觉抚上了身旁的长剑。

    这剑修长华美,剑鞘上错金镶玉,显然是一柄礼剑。当时韩素还将这剑做了伪装这才得以混入洛阳军中,否则此剑如此显眼,韩素早就露出破绽了。

    剑是韩循所赠,虽然工艺精巧,可惜却仍旧不是韩素原来从不离身的那一柄清音剑。

    韩素将剑抽出,亦细心擦拭剑身。她只觉得心有所悟,流水一般的先天真气在经脉中游走,好似一条清溪,九曲十八弯,却仍旧是一清到底。溪流欢快,走经串脉,比之从前再没有如此灵动的了。

    当此时,韩素怀中那一颗沉寂许久的石珠终于再度传来了惊人热量。

    时隔将近十天,就在韩素以为这颗可以连通仙界的随珠再不会有所动静时,它居然就在这个说巧不巧的时间点上,再次发动了!

第67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七)() 
比之头回窥探到随珠奥秘时的新奇,韩素此次自然是要镇定许多。

    不过好奇与期待仍然是有的。

    韩素将随珠取到手中,缓缓向内输入真气。不多时,随珠表面的温度便渐渐降到一个适宜的程度,然后里面传出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你在?”只是短短两个字,倒是说得沉稳有度,比之上回对话时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再度接通随珠的方寻显然已经收拾好心情,渐渐显出他原本的风貌来。

    “阁下。”韩素缓缓道。

    方寻轻应了声,彬彬有礼:“娘子客气,某乃瀛洲人士,方寻。前次是我失礼了,还未请教娘子姓名。”

    上一回两人接触,方寻开始是小心翼翼,后来是惊慌失望,再后来甚至是愠怒恼恨的,两人俱是头回碰到这样离奇的事情,方寻没料到随珠居然会连接到凡人,韩素没料到手中石珠竟有如此神妙,两人各说各的,甚至没工夫来互通姓名。

    韩素便道:“我名韩素,你叫我素娘便可。”

    “韩素?”方寻道,“不知是哪一个韩,哪一个素?”

    韩素道:“韩,井垣也,素,纯以素。”

    “纯以素……世上最难求,便是这一个纯字了。”方寻沉吟道,“天下生灵,自娘胎落地那一刻起便要沾染尘埃,我辈修行,汲汲求取,营营上进,其实到最后也还是要归本溯源,去伪存真。说来当真是奇妙,兜兜转转,无数个圈子,原来最后只为回归当初。”

    这一长段话说下来,虽不至于没头没脑,但也着实有些牵强。韩素虽然看不到对面方寻的样貌,听他声音也是平稳有礼,可眼前却无端出现了一个模糊少年的形象。

    少年正微微涨红着脸,强压着自己镇定,一派严肃地坐在随珠之前,如临大敌地与那对面之人对话。

    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不知为何,便觉得有些好笑。

    韩素一惯清冷的声音里便染上了几分叫人极难察觉的微淡笑意,她道:“方郎君叫我素娘便可。”

    方寻应了声,便问,“素娘,凡间是什么样的?”

    “凡间……”韩素顿了顿,“要说凡间,凡间有王朝,有国度,统领万民的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君命天授,凡间帝王往往自称真龙天子。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在王朝统治之下或一世碌碌,或建功立业,或闲云野鹤,或汲汲营营。众生百态,一言难尽。”

    方寻大感好奇:“凡间原来也有国度,仙界也是有的。仙界之大,广袤无垠,虽难以穷尽其界,但在现有的已被大量开发的九州之中,便有三大仙国。三大仙国鼎足而立,并不太能区分其大小。仙帝统领仙国,但从不说君命天授。在仙界,只有最强大的仙人才能登上帝位。”

    韩素微微一笑:“在凡间,登上帝位的虽然个人实力未必最强,但其势力却必然最大。否则这个皇帝要么是末代皇帝,要么就只能做个被架空的傀儡。”

    “做了帝君还能被架空,当真是不可思议。”方寻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无道理,便是在仙界,虽说是强者为尊,可也有那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即便本身修为一般,但身旁却往往高手环绕,地位尊崇。可见人之强弱,不单单要看其力,还要看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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