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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四月传-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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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正鸿不敢当皇后一扶,复又叩首谢恩才起身,侍立在父亲身后听着皇后与父亲谈论,皇后没有半个字问及朝中时事,只温言闲絮,问着父亲的起居病势,偶尔抬眸看向他,问及府中诸人琐碎闲事,于正鸿一一应答,初时拘谨僵硬,渐渐也有笑容浮现在脸上。

    于正鸿谈论着府中诸事,特意挑了三五趣事说与她和父亲听,皇后淡淡莞尔倾听,谈到大哥遗留下的一双儿女,皇后容色稍显苍白,目光流转到父亲身上,父亲微微颤抖着,父亲一生无愧苍生社稷,无愧家业兴旺,大哥之死却始终横梗在父亲心中多年,虽不愿思及过去,触动心中伤痛,可孙儿孙女却备受父亲宠爱,多少也是因大哥早亡的缘故。

    “终究是四月对不住于相。”

第115章() 
四月收回目光,不愿看于相因往事伤怀,增添病丝烦绪,于正鸿诧然一惊,当年大哥弃文从武,便是效忠于皇后神隐军,皇后麾下多是当世名将豪杰,骁勇善战,英勇无比,一路追随皇后开疆辟土,立下赫赫战马功劳,建元三年,西北大乱,皇后亲率神隐军前往西北平乱,朝中亦是万象横生,陛下连番催促皇后回朝,皇后迫于无奈,轻骑兼程返回帝都,一万神隐军便被留在了西北,那也是大哥刚加入神隐军中第一次随皇后出征,自是抱负拳拳,岂料皇后回宫,道泽真君惨死摘星台,帝后反目不过一夕之间,皇后入寺为亡师诵经超度,自此不再过问朝中任何事,而神隐军也由陛下掌控,却在剿杀前朝余孽的一场战役中,落得全军覆没,神隐军的辉煌亦不复存在。

    大哥死讯便是那时传来,全府伤痛却唯有父亲夜对灵台白案直到天明,翌日下了早朝,陛下将父亲召到书房密谈,回府之后,父亲下令府中任何人不准再提大哥之事只言片语。

    于正鸿心思缜密,多少能察觉当年之事端倪,神隐军效忠皇后,又是皇后亲卫军,只尊皇后一人,帝后反目,帝心不复,而那一万神隐军便成了这一场帝后角逐的牺牲品,成了祭祀至高皇权的第一捧忠贞热血。

    于志安大口的喘息着,浓重咳嗽声听在四月心中如刀割一般钝痛。

    皇后款款起身,衣袂翩翩望向天宇,天际已隐现鱼白,看着父亲与他一身朝服玉带,不禁莞尔一笑:“于相病中就别去上朝了,不如由四月陪着于相在府中下棋打发时间。”

    于正鸿听着父亲带着咳嗽声爽朗大笑,自从父亲入冬感染风寒,陛下体恤父亲孱弱病体,免了平日繁琐礼数,又让父亲在府中悉心调养,父亲也不矫作推辞,应了旨意在府中调养已有数月,御驾有数次入府慰问,遇到朝中大事,也会派人询问父亲意见。

    “好!老臣也有数年未曾与皇后对弈。”说着便让于正鸿扶着他入了内解下一身蟒袍玉带。

    于正鸿扶着父亲,仍能感受到他浑身的颤抖,看向老父神情,却发现老父依旧青灰的脸色上有了一种心魂释放出的精神焕发。

    今日本是十日一次的大朝,父亲执意上朝也是因近日朝中已传出陛下将立大皇子为储君的消息,怕是今日大朝便会下旨宣布,昭告天下,于正鸿思及此,不由看向父亲。

    于志安心领神会,让他解开腰间玉带,会心笑意挂在唇边,望向大厅方向,目光落在素手摆弄棋盘的皇后身上,浑浊的眼神中也泛出清明,观人无数早已剔透了心眼,皇后容颜依旧,笑颜依依,此次一见,却又觉得与从前别有不同,从前的皇后惊才绝艳,风仪天下,名震九州,如今的皇后,藏锋更深,要的便是一击即中,让对手万劫不复,十年前于家便是皇后的盟友,只要皇后还在,那于家便不会有倒下的一日,朝中尚未传出皇后回宫的任何讯息,此时皇后骤然出现在府中,便已向于志安表明于府与她依旧同心同德。

    于正鸿心有惴惴,还是开口询问父亲。

    父亲朗声笑着,连咳嗽声也小了不少:“陛下乃是明君,他这样做来只有这样做来的道理,为人臣子自当尊君旨意。”

    于正鸿听得心中震惊,父亲却若无其事的自喃:“谁欠下的罪孽当由谁来偿还,一个也逃不了……”

    他听着父亲这模棱两可的言语,却见父亲的眼神中忽有精光闪过。

    “正鸿。”他听着父亲突然唤道他,恭敬颜色看向父亲,却见父亲枯嵪的手紧拽着自己,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于志安闭上眼睛,仿佛心愿已平,重负皆除,神色间一片宁和,悠悠道,“你记着,为臣事君,以君令为尊,莫不如此。”

    “父亲!”于正鸿震惊在父亲的话语之中,他向来得父亲谆谆教诲,如今又官拜左都御史台,肃振纲纪,秉忠直言更是他的职责,如今父亲一番言语在他看来竟是如此荒谬,“这是佞臣之术,并非贤臣之道。”于正鸿鼓足勇气说出肺腑之言。

    于志安苦笑:“奸佞贤良在果不在因,你此时心中不以为然,当初为父便是一再由着你们兄弟二人,正沛好武我亦不加反对,反倒是你,越发纵容了你的书生意气。”

    “有朝一日,你若是争气,坐到我这位置,活到我这岁数,也就懂了。”

    于正鸿无言以对,羞愧迷惑交杂,胸中疑惑如云团涌起,仿佛有逐渐清晰的轮廓显于眼前,浓重的咳嗽声打断他的思绪,父亲说了这么多话,已是中气不济,更见虚弱,神色却似大不同了。

    于正鸿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只隐隐觉得诸多时日以来,压在父亲身上令他负累不堪的巨石,已然不见了。

    父亲已换好了一身常服,除去了朝服蟒带的他显得更加佝偻,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大厅中的棋盘也在皇后手下摆好,两盏温茶款款而升,更加映出皇后容色朦胧,几乎令人在这薄雾之中看不清晰面容,一如身旁父亲看着皇后高深莫测的笑意。

    “这是四月尚在‘广安寺’之时亲手栽种的茶树,于相尝尝可还好!”皇后悠悠笑着,起身亲自扶过父亲坐上软榻。

    于志安尝了一口案边香茶,清冽绵长的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于正鸿看着两人已旁若无人的开始下棋,向皇后跪地行礼之后便退出房门。

    脑中仍萦绕着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

    极盛则衰。

第116章() 
太子已定,洛氏扬眉吐气,洛世荣府前犹如车水马龙,来往尚礼庆贺的几乎将门槛跨断,却连洛世荣面也没见着便被洛府总管笑着请出了府外。

    成千上百的百姓将道路两侧围的水泄不通,自金凌门到朱雀大街以红毡铺道,两列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赫赫威仪。

    远远一声号角像是从天边传来,沉沉鼓声震地而起,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在钟鼓齐鸣,礼乐悠扬之声里,人群如潮水般接连跪了下来。

    陈子烨连番苦笑,却也不得不正立在人前,遥遥望着御驾龙舆上宝光流转越发近到眼前,那丰神俊逸宛若神祗的面容也越发清晰。

    昨夜已在乾元殿设宴践行,岂料这践行还有后招,他竟如此大摆排场,这番做来,还真是让他不感动都不行。

    灵岫在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惊喜的问道:“那是谁?他的车好漂亮!”

    “你姑父。”

    他顿时觉得驾车的李斌脸色阴沉了不少,在这暖煦的阳光下也让他感觉阵阵寒意袭身。

    灵岫咬着手指:“我怎么没听我姑姑说过我有个姑父?”

    陈子烨推开她的手,看着那人目不斜视,面带感激笑容,轻声出言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回车里好好待着,不然我就让李斌把你的七彩炖了。”

    灵岫斜瞥了他一眼,面带不屑的缩回马车内,心中却在暗自咒怨陈子烨也学会了姑姑那一套,总是拿七彩来威胁她。

    伴着山呼万岁之声,陈子烨已大步流星迎上前正袍理冠,叩首跪地:“叩见陛下。”

    圣上亲自相送,何等的殊荣光耀,众人遥遥看去,只见圣上龙舆降处,皇上下了龙舆,亲手将江南世子扶了起来:“世子无须多礼。”

    日光下的两人,一人神采飞扬,倜傥不羁,一人龙章凤姿,英武不屈。

    伴着众人的惊叹声,两人已一前一后步行上了朱雀大街,龙舆车驾皆被扔在了身后,仿若亲密好友一般依依惜别,盎然谈笑,临到兴处,两人放声大笑。

    “陛下亲自相送,这天大的隆恩,还真是让在下惶恐。”陈子烨低着头,无奈的笑道。

    “世子见惯了大场面,朕这一星半点还惊不着世子吧。”上昔淡淡言道。

    陈子烨侧颜看向他,唇角笑意越发加深,却听见他开口问道:“世子今后有何打算?”

    这话问的突兀,陈子烨悠然一笑,答得爽朗:“在下自江南而来,一路眼见为实,天下繁荣昌盛,帝都百业欣荣,庶民得庇,人心所向,陛下雄才大略,在下亦沐感同恩。”

    “恕在下冒犯,敢问陛下有何打算?于天下,于四月。”

    脚步落地停驻,上昔回身看向他,见他笑的爽朗,眉宇中却是一派郑重。

    好一句于天下,于四月。

    上昔凝视着他,面容冷漠,看不清喜怒,怅然一叹,微闭了双眸:“万顷江山,千秋功名……”

    陈子烨看着他的背影,目露异彩,晶莹生灿,随即归为清澈,那渺渺飘来的一句话却一字不落的听在了他的耳中。

    两人行至红毡尽处,陈子烨再次跪地叩首:“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从前,他于他非臣,他于他亦非君。

    此刻他却愿为她自称为微臣。

    上昔将他扶起,郑重道:“世子此次归去,路阻且长,擅自珍重。”

    陈子烨收敛了素日里的放荡不羁,一双眼眸灼亮迫人:“江南诸事皆在掌握之中。”

    上昔负手立在龙舆前,明黄颜色更映出他玄锦龙袍十二金龙仿若腾飞,长身傲立,光华厉烈,修眉斜飞成英锐凛然之气。

    他独自讪笑了一阵,才回身对陈子烨说道:“替朕向江南王问好。”

    江南何来王,自大宁得立,江南有的只是江南国主。

    陈子烨微微笑着,一双眼睛,平平看着脚下百年青石地板深浅不一的纹路,宠辱不惊。

    缓缓抬眸目光越过他,桃花眼潋滟映成三千春水,望向城门外缓缓行来的一架马车。

    风吹早春绿柳,拂动车角风铃阵阵清脆动耳。

    满城伏首跪了一地的百姓鸦雀无声,纹丝不动。

    上昔回身,只见那辆青蓬马车已稳稳行入城门,云隙间有灿然日光如丝如缕,渐成万丈光芒,照开一碧长空。

    驾车青衣小童停驻马车于红毡之前,下车一言不发俯身对着上昔行礼,轻纱帷幔重重之后影影绰绰能见到一个曼妙身影。

    那一刻,他竟手脚发僵,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良久不语,再开口,低哑了声气,似万般不敢相信的问道陈子烨,一字一句:“是她吗?”

    素指芊芊拢起轻纱,车中人盈盈而出,朝阳照耀,那一袭青衫飘渺清圣,衣带临风飘举,峨嵯云髻用素簪松松低挽,风姿卓然出尘。

    淡淡笑意微展于唇角,目光所及之处,竟似穿透了亘古滚滚红尘,看尽了万般繁华俗世。

    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语声低婉,却透着一丝渺远的清灵,令人一听便不由敛摄心神:“为人君者,你就是这样让你的百姓跪地不起,十里相迎的场面可谓壮阔,我大宁有此盛况本宫心亦欣慰。”

    众人不由敛神,遥遥望去,怔怔忘语,有人埋头更深,几欲落泪:“皇后娘娘……竟是皇后娘娘回来了!”

    上昔凝视着她,听得她这一句,拢袖上前,衣袂振风,紧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

    娥眉飞扬,凤目微睐,眼色如同拢上一袭薄雾,莫测而微凉,她将手递到他温热的掌心之中下了马车,相视浅笑,如珠连,如璧合。

    “诸位平身。”

    日光越发绚烂,百姓中无数人,一时都目眩在灿金日光里,如睹神迹。

    陈子烨坐在马车内,车内尚且宽敞,流苏璎珞环佩作响,灵岫抱着七彩顺着它那流光溢彩的羽毛,嘟着嘴问道:“刚才那个真是我姑父?”

    陈子烨揉了揉她团在耳后的团髻,郑重点头。

    回首望去,万丈光华下的两人身上汇聚着这世间最耀眼的光芒,辉映了翠盖宝扇,金顶紫旌,如云仪仗自金凌门逶迤渐远。

    方才两人彼此试探,上昔试探他是否有这个决心愿为四月背水一战,陈子烨试探他今时今日是否愿意为四月抛却权柄江山。

    “万顷江山,千秋功名,又怎敌一个人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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