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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希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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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寨主见这官差心不在焉,眼神迷离,显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怒形于色,大叫道:“喂,你瞅哪儿了?小心本寨主的神刀!”说完摆个威伍架势,呼呼舞了几式。何明达猛然间回过神儿来,连连摆手大叫一声:“慢!”小方子收刀冷笑:“这就怕了么?哼,饭桶!”何明达苦笑不答,侧过身走到薛万里面前,低声道:“薛爷,莫寻小的开心,还请高抬贵手。”

    聪明人,向来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服软时必须服软。既然来了,又跑不掉,打也打不过,死也死不成,自家还能怎样?真服了,招谁惹谁了?

    却不料服了也不成,还是招惹上那个谁了,薛万里闻言当即脸色一变,怒喝道:“甚么寻开心?瞧不起俺老大么!你可知,寨主三招两式,便能将俺打得口服心服,打得俺衣服也穿不上了!”何明达一怔,众人纷纷大惊,莫非这“玉面虎”深藏不露?怪不得,他,才是寨主!却不知,小小年纪,是梦里吞了仙丹,还是坠崖得了秘籍?历害!实在历害!

    在场也有明白人,自是不相信,薛万里又扬声道:“寨主,有没有这事儿?”小方子想了想,脸红扭捏支吾了一声:“有。”场中一片静默,众人陷入沉思。何明达呆了半晌,叹道:“既如此,我认输。”薛万里脸色一寒:“现在认输,却是晚了,俺家寨主向来刀不空回!何班头,请——”

    刀不空回?自家喂几口血再回?何明达如何肯应,坚辞不受。薛万里忽然一笑:“何班头,方才俺败得不明不白,斗胆再行领教高招。”何明达只觉双腿一软,不由蹒跚退了几步。眼见姓薛的面色诡异,心知人家再动手可是玩儿真的了!等他败明白了,自己也就死糊涂了。这叫作霸王局,既引你入彀,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明知是输还得玩儿,玩儿罢!

    何明达长叹一口气,返身立定,两手虚拱:“寨主大人,还请手下留情。”小方子喜道:“你这人不坏,放心,死不了!”何明达欲哭无泪,勉强打起精神,摆了个拳式——刀是不能用的,便伤了他一根毛发,自家整张人皮也给姓薛的剥下来了。小方子却不明敌意,面色一紧,持刀刷刷虚砍两记,摆了个威风姿势!

    人心深似海,初生之犊,贪玩好斗,又怎知这许多周折?便有薛万里坐镇,小方子心中也着实忌惮:“这官爷生得体面,又明显练过武功,一进门就踹这个砍那个,威风八面扫地,远非麻四之流可比!何况自个儿武功连麻四都打不过,只比胖头稍胜一筹,为何老薛说……”

    他自犹疑不定,小心翼翼不前,何明达也是有苦难言,万万不敢出手。二人一个真糊涂,一个假不懂,大眼儿瞪小眼儿一时僵持在场中。眼见这一战情势一般诡异,霎时众人鼓噪声再起,以熊管家叫得最为响亮!

    范贵之终究精明之人,冷笑间拨云见日,胜负已知。

    小方子率先忍耐不住,祭起神刀大叫一声猛冲上去,一式“乱泼风”劈头盖脸扫了过去!何明达早有准备,斜里一纵躲开这刀。小方子抡起神刀,呼呼左右两式猛砍过去,何明达左躲右闪,暗道一声:“苦也!”小方子片刻不停,刷刷刷连续数刀攻上,何明达无法,连退几步。小方子一鼓作气,狂叫声中,乱刀胡砍,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刀刀必是“乱泼风”!何明达手忙脚乱,连蹿带跳,心里连连叫苦:“这小孩儿若真会武功还好,偏生用这一毒招儿……”

    “乱泼风”一式,只攻不守,气势磅礴,大开大合,漏洞百出,全无章法,最是难防。此式不以招术取胜,纯以威势争锋,配合狂叫哭骂效果尤佳。据传演变自另一奇招:“王八拳”,二者俱是同一动作——抡。前后左右抡,四面八方抡,正抡反抡,胡抡乱抡,抡死一个算一个,抡不死就轮到自己死了。

    何明达给他抡得满头大汗,心惊肉跳。此时要击倒他易如反掌,但只怕掌还没翻过来,自家先躺地上了……装死也不成,没倒下已给这莽壮孩子乱刀分尸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然……

    薛万里忽地大喝一声:“刀不空回!”

    不让走,没法儿了,何班头只得上蹿下跳,奋力躲闪,但只守不攻,又如何能破这“乱泼风”?一个不慎,衣摆“哧”破了一道,心里一慌,衣襟“嗖”裂开一口,身形一乱,衣袖“嚓”没了一截!强撑片刻,何明达头晕眼花,渐感体力不支,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人力有时而穷,自家即便本领高强,聪明机灵,变化多端,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且不说重病未愈,今日自打进了范府,连斗范熊薛方四将,斗智斗勇斗闲气,战天战地战双膝,情绪大起大落,生死只在一线间!命苦啊……招谁惹谁了?

    命苦莫叹,无需招惹谁,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品行出众之人,如何不遭人忌恨?这,便是能力,既藏不住锋芒,来了必定大出风头——抢戏了!黑风二虎大闹范府,听名字也没你多大戏份,演技高又怎样?一个小小配角大出风头,当然处处碰壁,想哭都来不及!

    何班头汗流满面,气喘连连,欲仙欲死,眼见要给“乱泼风”凌迟而死,一时心丧若死。却不知,方寨主亦是汗透重衣,气喘如牛,欲罢不能,一门心思“乱泼风”,此时想再逞能,已无可能。

    “乱泼风”一式固然难防,却有其致命弊端。使用之人往往热血冲脑,全不惜力,待到抡上片刻,便会神智不清,肩酸手麻,任凭对手宰割。寻常人尚可再抡一会儿,方寨主身量未足,神刀本来就不合手儿,此时愈抡愈重,已是强弩之末了……二人各自满脸通红,咬牙切齿苦苦支撑,缠斗不休。何明达一身官服破绽百出,狼狈不堪,却渐生喜意:“好运气!自家看似处于下风,实则毫发未伤,刀势已缓,这小鬼撑不住了!”

    薛万里蓦地扬声叫道:“刀不空回!”

    “刀不空回。怎么回自家也不用再说了……等小的抡不动了,还不是大的上来抡?两害相较,则取其轻……天,血光之灾,终是应验了,却应在……”何班头万念俱灰,眼见一刀软绵绵反削过来,猛地后牙一咬,双眼一闭,全身一僵——哧一声轻响,衣帛破裂声传入耳中,大腿外侧微微一凉,略略一痛,旋即一股热流顺之而下,腿间剧痛不已!

    “啊——”

    方寨主兀自舞刀乱挥,头昏脑涨间猛听这一声凄厉惨叫,不由身子一哆嗦,喘着粗气抬起头——只见那官爷已是翻倒在地,抱腿连声惨呼!小方子大吃一惊:“哎哟,对,对不住,我没瞅见!”

    瞅见,没瞅见,也砍完了……

    何明达忍痛暗骂一句,不去看他,自行侧身而卧,以左肘支地,左腿前蹬,右手上扒,拖了一条伤腿缓缓向大门匍伏爬去!方寨主下手没轻没重,这一刀确是划得有些狠了,创口几达半尺,皮开肉绽血如泉涌。何班头大声哀号向前蠕动,身后一道蜿蜒血线随之而生,场面凄惨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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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何明达变身() 
希声;三十二 何明达变身

    胜负已分,众人一时唏嘘,眼见何班头如此惨状,却无一人上前相扶。濠奿榛尚如何败的自己不明白么?怎生伤的自己不晓得么?当别人都是傻子么?用的着可怜这种人么!范府中人固然嗤之以鼻,衙门众人也是无动于衷,谁叫你是班头,享受在前,吃苦也得在前。同甘共苦?何不想想往日作威作福?你爱演戏,那大家一起演呗,演演演!接着演……

    莫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思明,何以达。何明达腿伤心更凉,昏沉间只疑噩梦一场,却不知何时能醒?

    薛万里沉声道:“何班头,留步!”

    何明达身子一颤,伏地不动。

    薛万里笑道:“敢请回身一叙。”

    “还叙?叙得血也出来了,还叙?”

    何明达趴在地上,苦不堪言。伤情是八成装的,伤口却是十成真的,今日真个要不死不休么?但此时自家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如何敢有半点儿……不管了!何明达慢慢调转身形,缓缓又向回爬去,口中继续大声惨嚎。

    范贵之眼睁睁瞧着这官差丑态百出,非但半点忙也没帮上,此时犹自装模作样,登时怒上心头,低声啐道:“小人!”

    受伤受惊之人耳力格外灵敏,这一句,何明达听见了。这一番,为谁辛苦为谁忙,为谁屈膝成鼠辈,为谁流血愁断肠?只换来一句:小人。霎时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此人已与自家不共戴天,范老财,你等着……今日何某若是不死!何明达收声不语,探身快速向薛万里爬去,是死是活,只求一个明白!

    薛万里抢上几步,两指一骈疾点而下。

    “完了!”何明达心头一凉,闭目待死——

    伤腿一麻,一麻,又是一麻。

    愕然翻过身看去,却见伤处血流渐止,薛万里正自微笑而视。

    “这——”

    何明达惊叫出声,薛万里摆手示意他不言,复双手探下,“哧拉”一声裂响,锦袍衬里自膝上尺许断作两截,掌中多了三尺布条。薛万里俯身半蹲,以布轻绕于腿上伤处,低头细细包扎创口。

    “你……”

    何明达呆坐于地,欲语无言,脑中一片空白。少顷回过神来,心中已是五味杂陈:“为何?是他?自家挂伤势颓,事主连讥笑,同伴冷眼观,孤立无助之时,却是这匪人施以援手,为何……是他?”

    眼见这大汉手上未停,俯身低首不语,不由想起此人江湖中的声名,官府上的凶名,连日来的赫赫威势……自家姓命在他面前,确如草芥一般,本是敌对,何以如此?七尺长躯为谁而俯!铮铮铁骨为谁而折!大好头颅又为谁低……为我么?为我!一念及此,何明达鼻中一阵酸楚,眼前一片模糊。

    “何班头,起来罢!”薛万里拍了拍手,立身笑道。何明达强忍泪水,双臂撑身欲起。伤处不甚疼痛了,只是流了不少血,腿脚有些发软……膝间绷得太久,又有些僵硬,身子终是不太灵便,这一撑只起了一半——

    小方子自知误伤了这官爷,再道歉也晚了,心里着实愧疚,方才又帮不上薛万里,正自立在一旁干着急,见状忙过去一把搀住用力上扶,口中讪讪笑道:“我帮你!刚才我真没瞅见,对不住了!”

    他不上去还好,何明达猛地怔住,恍入梦中:“二者相扶,怎地这一扶重若千钧?一家致歉,如何这一歉直抵万言!为何?这是为何!”霎时身子一软复坐于地,再也抑不住一腔莫名悲喜,泪珠滚滚落下,流过脸颊,打湿了双襟!小方子见他一起没起来,却不料这一扶又给扶倒了,想再扶起他,竟见这官爷……哭了!忙安慰道:“别哭,跌疼了罢?”

    跌痛了,梦,该醒了。何明达茫然出神……小方子挠了挠头,低身挽他肩膀奋力上抬,却哪里抬得动?何明达只是垂首跌坐,无声流泪。小方子无法,眼见这官爷转眼间似是傻了,一时莫名其妙,啧声连连……

    人生几多悲喜,此时百味齐至,充塞于胸襟,满腹辛酸又如何诉与这懵懂少年!

    众人面面相觑,或疑或叹或迷惘。事易了,理难明,便有明白的,也无法感同身受,不知这堂堂班头何以不顾体面,沦落至此。薛万里也有些出乎意料,但此时不由心下暗许,知他脑海中正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威风八面扫地。方寨主谬误怪语,却也自有其中道理。由威风八面,而至威风扫地,乃至威风八面扫地。何解?根。根植于地,木立于根,枝生于木,叶花果实繁于其上。人可犹木,能力是枝,威风是果实花叶,怎可无根而生?人若无根空逞威风,必然威风扫地,逞几面,扫几面。

    何班头之威,便是无根之威。以何为根?聪明?手段高?权势武功?俱不是。聪明为何处处碰壁?有手段何以受伤流血?有权力为何没人听?有武功为何打不过小孩子?那些是虚的,逢事一较便会瞬间崩坍。何为根——定为根,坚定,坚定不移。认他是贼人便当真抓,看他是朋友便诚心处,欲求好名声便办点实事,想用好下属便以身作则,如此畏首畏尾,摇摆不定,岂能成事?敢爱敢恨,一往无前,百折不回,定会生根!人之根本一定,坚定不移,则大事可成,无须显摆,其威自现。

    半晌,何明达慢慢拭去满脸泪水,缓缓立起身,沉声道:“薛兄,有事请讲。”薛万里点了点头,笑道:“何大人,你我本无需大动干戈,现下打得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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