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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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谢春残喟叹般自语,他的睫毛颤动着,它们被泪水粘连在一起,在此刻显得分外的黑,“我方才,你刚刚都知道了”
“嘘。”洛九江将手指在自己的唇上压了一压,没再提起谢春残在噩梦中哭着吐露的那些过往,他抬起头来,看着因“纯净”消失而缓缓散去的掌中花籽:“谢兄你看,天亮了。”
如乌云似潮水般遮天蔽日的掌中花籽散开,于是便在这深逾地下数丈的地宫之中,竟也从石砖砖缝之中流泻下一抹天光。
这光芒还很黯淡,却足以照清不远处盘旋而上的石制阶梯,那是能从地宫中回到地面上的路。
谢春残怔然伸出手去,那道淡金色的细弱阳光笔直照射下来,无声地笼罩在他的指尖上。
“我拿到筑基丹了,你我先从地宫出去。等小刃姑娘进阶,咱们四个谁都不用再呆在这鬼地方。”洛九江伸出手,把谢春残从地上拉起来,又重复道,“谢兄别哭,天亮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刃间雪(已补完,以后恢复日更)()
“天亮了吗?”
“没有;姐姐别急,我会很快。”小刃回头看了面上盖着衣服挡住眼睛的封雪一眼,继续低头用牙将一件里衣扯成布条;裹住自己肩上的伤口。
这是她们两个的暗语之一,它来源于封雪和小刃的初见——在封雪刚刚来到死地;捡到奄奄一息的小刃,还不了解对方生长环境的时候,她担心小刃看了自己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害怕;便蒙住她的眼睛给她包扎,告诉她天还没亮,让她休息一会儿。
那时候死地的血气还没有把封雪侵蚀到非要自废修为的地步,鲜血对她而言就像是诱人的零食,虽然能馋得人口水滴答,但若要控制住这份饥饿;所用的意志力大概只相当于她少女时代减肥的煎熬。
只是随着封雪在死地逗留日久;血气对她的侵袭就愈发深入;现在的她别说替小刃包扎伤口;就是蒙头不看不想正在处理伤口的小刃,也要用上全部的克制才行。
这一处容她们躲藏的雪洞空间狭小;就算两人尽力远离对方也会脊背相贴;幽幽的血腥气在此处的存在感格外鲜明。
往日封雪源于血脉之中的嗜血之意一旦浮动上来;她就会把自己用石锁锁住,再遮挡住眼睛,背过身去;让小刃走得远远的。可现在外面吃了大亏的花碧流正紧锣密鼓地搜索着二人的行踪,再让小刃远走显然不太现实。
幸而在这个山洞之中,有一样东西可比小刃的存在让封雪垂涎太多了。
封雪将蒙住脑袋的衣服打开一个缝隙,目光怔怔地投向了一条扔在雪洞角落处的手臂。
那条臂膀齐肩而断,整条手臂的皮肤雪白而细嫩,腕上还带着一个镶了绿松石的赤金环。五指之上的每片指甲都晶莹剔透,在一刻钟之前,它还好好地长在花碧流的身体上。
那是花碧流的一条胳膊,也是同族饕餮饱含灵力和血肉的一只爪子。
封雪无声地按了按自己的胃袋,饥饿正如火焰一般灼烧着她的肠胃,进食的**也无时无刻像张合的嘴巴一样蚕食着她的意志。好几次她神情一个恍惚,几乎就要扑将上去,毫无姿态地捧着那条爪子大啃特啃了。
可那条手臂,现在还依然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
那只手并不属于人类,封雪心里清楚。然而只要她的神志稍稍回笼,她就不难想起那些刚刚被花碧流翻将出来的,曾经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污黑记忆。
——“因缘际会,你倒好运,能遇上这种千年难遇的殊荣。”
——“做人?愚顽不化,自甘下贱。”
——“看来你还没有明白。”
——“罢了,你现在也算我半个女儿作为世上第二个能活到成长期的饕餮,我便赏你个明白。”
接着便是浑噩而煎熬的七天,无穷无尽的饥饿如影随形无法摆脱,她被那种陌生的力量驱使着,最后几乎是毫无理智地啃咬撕扯着自己的血肉。
再然后恍惚之间,她看到一个被丢进来的单薄身影,然而那时她已完全无法消化理解其中含义。
只是出于本能,出于这具崭新身体自身的本能,出于饕餮这种生物的本能,她扑了上去。
等她清醒过来时,那颗残破的头颅已在肮脏的泥水中滚落,两只大大的眼睛犹不瞑目,一双惊恐的眼睛呆滞地对上封雪,这视线永远定格,而她嘴里正叼着她嘴里叼着的是
封雪突然打了个寒噤!
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遮脸的衣服早被抛到了一旁,那条手臂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捧到眼前,她的嘴唇离花碧流的手肘只差分毫的距离,甜蜜的血腥气早充满了她整个鼻端。
封雪如被火炭烫过一般,哆嗦着把手臂扔了出去。
“姐姐?”
封雪恍惚地转过头去,在自己的身边看到了小刃。
如过去的很多年一样,如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小刃离她不足一尺远,她的面孔和细剑都都冰冷,可身体却像火笼一样温暖。
封雪如找到主心骨一样,她扑到小刃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小刃回抱住封雪,她动作熟练,可神色还如第一次一样生涩。往日只有她们两人时,封雪当着她的面流过很多次泪,可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般,仿佛从灵魂里崩溃碎裂了。
“小刃,小刃”封雪不断哆嗦着,从肺腑里翻出一声声干呕,声音嘶哑破碎,宛如求救,“我吐不出!我吐不出!”
过往如附骨之疽,将她紧紧缠绕。她眼前就摆着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那猩红的绝望颜色,比起记忆里半点不差。
她松开口,那半截手臂就吧嗒掉在地上,落在血泊里,溅起的血花打湿了自己不知何时兽化的爪子。然而腥滑粘腻的感觉仍然留在她的舌头上,留在她的食道里。
她绝望地悲鸣,发出的声音是野兽的嘶嗥,她无助地哭叫,拖长的腔调听不出一点人类的影子。她不管不顾地用笨重尖锐的爪子往嘴里塞,朝喉咙上抠,前腿上被自己之前撕扯吞咽出的伤口就潺潺地流出鲜血。她满口都是铁锈味的腥甜,却分辨不出哪些来自已然冰冷死去的无辜者,哪些来源于自己。
意志已经在角落中缩成一团,理智早就吐个昏天黑地,然而这具陌生身体的本能仍在贪婪地吞咽,流到它喉咙里的,它就都咽下去,就算把自己吃到只剩骨架,血肉也要锁死腐烂在胃袋里。
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可她吐不出!
封雪挣扎,打滚,上蹿下跳,掐着嗓子作呕,锋利的爪子几乎剖出半个声带最后她筋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心中冰冷一片,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好了,我新来的乖女儿。”那道冰冷而全无感情的声音重新在她头顶响起,“你现在还想做人吗?”
封雪呆滞地僵在那里,虚弱地像片能被一口气吹走的竹纸,像已被人槌落魂灵。
“不说话?还是想?”有巨力加注在她头上,强硬地按着她头颅向下,死寂的双眼对上一汪血泊,其中倒映出她模糊的影子,那声音不耐烦道,“你来瞧瞧,你现在可是人吗?”
血泊仍在扩大,其中混着别人的血和她的,就像是她胃里那堆搅成一团的东西,粘腻一片,分辨不清来源。
封雪涣散的瞳孔缓缓回焦,落在眼底的颤动身影庞大,鲜红,狰狞可怖,又全无人形。
那是头怪兽,那是个妖魔。它是饕餮,它是异种,它独独不能称之为人。
它不,这是我,我
“停下!姐姐停下!”
小刃近乎凄厉的声音唤回了封雪的神智,她怔然回神,口中已经腥甜一片,她白着脸抬起头来,幸而小刃还完好无损。
流着血的是她自己的胳膊。上面牙印俨然,鲜血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封雪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一片干涸的血迹就在舌尖上化开了。
小刃不管不顾地箍住封雪的胳膊,她抬起眼来直视着封雪,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认真得像个傻孩子:“别咬自己。姐姐,你饿了可以吃我。”
——不是像,或许她本来就是。
她是把新开刃的利剑,是块被粗糙凿磨出雏形的石胎,遇到封雪之前大家管她叫快剑女,遇到封雪之后,别人都称她为“大小姐身边那位”。封雪给她起了名字,可除了她自己之外,整片死地里这么叫小刃的好像也不超过五个人。
小刃只是一把锋利的剑,一柄轻捷的武器,一个衡量战力的符号。她本来就只是被人为打造出的凶兵,一招一式无不满注着同归于尽的决然。她无心无情,甚至没有脑子能把自己的小命谨慎看待,于是对手忌惮她如忌惮一柄剑,防备一把刀,警戒一杆武器,却从来不曾正正经经地把她当做个人。
可封雪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她想这姑娘伤得真重,背后一刀已经能见到森森白骨;她想这个女孩真是硬气,伤口被她处理也不叫一句疼,不知在这地方吃过多少苦。
封雪为小刃脚腕上的伤口打好最后一个结后揭开她脸上的衣服,试图弄清对方是疼得昏过去了还是在偷偷地哭。谁知这个姑娘只是睁着一双足够冷冽也足够单纯的眼睛盯着她,抬手取下了封雪髻上的一柄珠花。
“好看。”她简短地说。
她指间分明捻着那根发钗,目光却直直迎向封雪的脸。
直到很后来封雪才明白,那是当时的小刃所能做到的最精准的表达。
小刃当时除了自己手中的剑之外再不认得别的,除了以伤换伤的劈砍挑刺之外,连看到溃烂发炎的伤口也只知道撒点药粉,舔一舔,可即使如此,她也知道那根斜插在乌发之间的淡金钗子、那道柔软而安抚的声音、那张白净又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面孔是美的,好看到足以让她喜欢。
她出去,回来,拖着猎物塞给封雪吃。她懵懂如幼兽,锋利似金石,而封雪则是她认准的巢穴,她跟在封雪身边,如同一只豹子团进自己新刨好的温暖小窝。
这让她感到舒适,这让她觉得安全。
要是放在原来的世界,小刃准有个别名叫做“剑孩”。封雪废了很多力气教会小刃自己的名字,又花了更多的时间,让她知道别跟着外面那群人一样叫她“大小姐”,她喜欢小刃叫她“姐姐”。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封雪一直有一种错觉,她不是在教一个孩子,她是在磨一块顽硬的剑胚。
这块剑胚笨拙、刚硬,直把封雪的手心磨出一个个血泡,可她不是常人眼中毫无生气的冰冷死物,她还有心。
有初见时拔下发钗夸一声“好看”的心,也有后来岁月里无数次将身挡在封雪之前,低声道一句“我来保护姐姐”的心。
更有今日,她攀着封雪的肩膀,恰到好处地禁锢住封雪已鲜血淋漓的双臂的动作,坚决而认真地说:“别伤害自己,姐姐吃我吧。”
她这举止简直若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可小刃脸上毫无半缕圣光佛性,有的只是脱口而出的干脆果断,和一点与世事格格不入的懵懂。
不算舍身就义,也不必深思熟虑,只是姐姐哭得好伤心,小刃不想再看到她这样痛苦。
“谁家养孩子养到这么大,是为了吃的啊。”封雪表情似哭似笑,原本冰冷的声线已经垮得一塌糊涂,“我既不是花碧月,也不姓汉尼拔小刃,我是你姐姐啊!”
一直以来,她教小刃写字,她教小刃说话,她根据花碧月残留的那点记忆告诉小刃伤口要怎么处理,修炼时哪种功法最为得当。她借着这具肉。身的身份和小刃形影不离,以免她为自己初见时的关照遭受了什么不测。
可也是小刃无数次迷茫又努力地听她回忆着那一片她可能再回不去的世界,无条件地服从着一个个明显和此地如水油一般难以相容的要求。她难过,小刃就陪着她,她哭了,小刃就抱住她论起她们两个究竟谁为谁做得更多真是一笔烂账,封雪给了小刃名字和活气,小刃也同样守护见证着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在如此扭曲变态的环境之下,封雪仍保留了极大部分的“自己”。
她的道德感几乎还和前世一般无二,在这具躯体近乎拷问折磨的饥饿面前,她无数次被煎熬到若朽木死灰,却不肯随波逐流。
然而如今已是死路。
封雪突然想起她前世和朋友的一次交谈,那个朋友的面容姓名都在记忆里模糊,只是观点足够活灵活现到能被人记住。她说初临异乡宛如躺上产床,和周围环境的磨合总要算作阵痛,就是习惯适应了,心里也难免有点怅然若失,谁叫骨子里总不是本地人,只好错觉这孩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