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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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个宦官仿佛与鲜花有仇一样,奋力将刑棍举得高高,一下下重砸下去,发出一阵阵应接不暇的闷响,如锻铁、如砸夯、如打桩、如药杵般碾压着臼中的两朵红芍,花谢纷飞、支离破碎,捣成末、挤成泥,由红化紫,由紫变黑,僵硬凝固……那黏兮兮、烂乎乎,粘在刑棍上的是什么?那白花花、脆生生,发出折断声音的又是什么?
还有声音,即便高洁如兰、倔强如梅,终究经不起如此断骨折筋的摧残。咬透嘴唇、颠破牙齿,终究还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号,那种声音几乎不是人能发出的,夹杂着时而呼啸的北风,便似阿鼻地狱中厉鬼的呻吟;幸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恐怖的宁静……
“启禀公公,行、行刑已毕。”行刑宦官也累得气喘吁吁,抬起衣袖想拭去额头的汗水,却不慎抹了个大花脸,尽是血污。
范云仙缩在马棚之下,边哈气边搓着手,一个字都没说,只是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行刑之人会意,又走回那两摊血肉模糊的东西旁,抓起两块似乎是小腿的部位,拖走处置——获罪之人岂能平安下葬,两领席子一裹,往龙首山后面随便一抛,了事!不过在此之前范云仙还要故意将这两具勉强还称得上是尸体的东西在掖庭展示一下,替他主子示示威,要让所有后宫之人都知道,得罪武媚娘便是这等下场!
禁苑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唯有两抹拖得冗长的血痕留在雪地上,触目惊心。不过不必为此发愁,北风渐渐停了,鹅毛般的雪片又纷纷飘洒下来,不用多久血迹就会被埋葬,藏得一丝痕迹都不露。
雪似乎是世上最干净的东西,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光泽如璧、安谧如银,包容乾坤纵贯天地,慢慢浸透枯萎龟裂的土壤,酝酿勃勃生机。但雪似乎也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春之疠气、夏之湿毒、秋之扬尘无不蕴涵其中,容污纳垢、包藏祸心,任凭世间污秽狼藉、尸骨累累,一床光洁的锦被俱都遮掩……转过年又是一派大好春光、又是一场世事轮回!
第32章 改换太子,根除隐患()
一。乾纲独断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又是新的一年。
天地浩瀚无垠,日月轮回不辍,南雁归来,百草萌发,士农工商各司其业,万千生灵熙攘奔忙。表面上看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春天,而大唐王朝却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皇帝李治借改易皇后之事发难,从顾命大臣手中夺回大权。此举不但改变李世民死后长孙无忌专权的局面,也打破了大唐建立以来关陇贵族对朝政的垄断,可谓天翻地覆之变!
伴着清晨第一缕霞光,皇宫承天门缓缓敞开,钟声也随之响起。今日是朝会之期,京司九品以上文武职事官皆来上朝,许多人大半夜就到了,在宫外候了许久,寒暄半晌早聊无可聊;见宫门敞开忙整理衣冠鱼贯而入,纷纷攘攘,窸窸窣窣,远远望去如一群归巢的蚂蚁;但只是片刻工夫便安静下来,在嘉德门前按官职排成队伍,向着太极殿缓缓而行。冠冕如群山,揖动似流云,朱紫在前青袍在后,鱼袋闪耀黼黻(fǔfú)辉映。虽是数百人同时行进,却无丝毫交谈之声,官员们低头看着手中笏板,表情甚是凝重。但也有例外之人,在绯袍银袋的五品队伍中有个身形高大、须发灰白的官员,始终在东张西望。
此人姓刘,名仁轨,汴州尉氏县人,虽已年逾五旬,这却是他第一次以五品京官的身份参加朝会,不免有些激动;虽知身在朝班应表情严肃目不斜视,却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
其实刘仁轨成名很早,高祖武德年间已入仕,却因出身寒微名声不显。贞观年间他担任陈仓县尉,当地折冲都尉(唐初施行府兵制,兵农合一,地方设折冲府,长官为折冲都尉)横行不法、欺凌百姓,刘仁轨屡次劝阻无效,一气之下竟将那名都尉绑到县衙,一顿皮鞭活活打死。区区九品县尉打死四品军府长官,这还了得?李世民震怒,立刻将他锁拿进京亲自审问。面对天子的诘责,刘仁轨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李世民不禁赞叹他的刚毅果敢,结果因祸得福官升一级。此后屡屡升迁,但始终在地方州县任职,直至李治废王立武、调整官职,给事中薛元超晋升黄门侍郎,他才得以补缺,来到朝廷中枢任职。
半生辛劳终至通贵之位,刘仁轨甚感欣慰,尤其给事中是门下省要职,负责审议诏书。因而他是抱着对新皇帝的感激来到长安的,可刚一进城风言风语就灌满了耳朵——上至官寺驿站,下至市井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说当今皇上与新册立的武皇后在先帝之时便有私情,为了改易中宫皇上不惜诬赖王皇后杀害公主、巫蛊魇胜、谋行鸩弑,还差点儿处死顾命大臣;武氏登上后位便撺掇皇上将王皇后、萧淑妃活活杖杀;杀人还不罢休,又将王皇后改姓“蟒”、萧淑妃改姓“枭”,把两家亲近族人尽数流放岭南,手段狠辣至极。听到这些传闻刘仁轨热诚的心渐渐冷了,扳倒擅权之臣虽是好事,但今后何去何从?当今皇帝年轻气盛,又被压制多年,行事难免偏颇,而那位武皇后似乎也不是个善人……刘仁轨拿定主意,要在朝会上留心观察,看看当今这位二十八岁的皇帝究竟何等天资。
朝臣的队伍缓缓走进太极门,庄严的景致渐入眼帘。西面是中书省、舍人院;东面是门下省,是宰相燮理阴阳、日理万机的政事堂以及弘文馆、史馆等皇家学术之地;正前方就是雄伟壮峙的大殿了。此刻晨光熹微、雾霭未散,各处楼台殿阁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越发显得神圣——三光效祉,五行布序,天枢浩浩,圣谟洋洋;霞光流彩,琼楼百丈,玉宇祥和,万姓瞻仰!
望着缥缈的殿阁、苍翠的松槐、威武的仪卫,刘仁轨又不禁感叹——上次觐见还是先帝在世时,几年光景沧海桑田,不但皇帝换了,房玄龄、李靖、张行成、李道宗、薛万彻……恩恩怨怨本末舛逆,多少名臣良将已作古,物是人非啊!又想到新上司薛元超,年方三十三岁就当了门下省副长官,自己年过五旬还得屈侍一晚辈,实在尴尬。若非薛家与皇帝私交甚厚,元超焉能年纪轻轻居此高位?人跟人不能比啊!
正感慨间已至太极殿前,刘仁轨不敢再胡思乱想,跟着队伍默默登阶,趋步进殿列班站好;黼扆(yǐ)、蹑席、熏炉、香案列摆整齐,里里外外官员、侍卫、宦臣何止千人,竟无纤毫声响,尽皆屏息凝神以待圣驾。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的响亮宣号,典仪唱赞,文武百官大礼参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伴着跫(qióng)跫的脚步声,天子李治登临太极殿。
“谢陛下。”群臣举笏再拜,倒退着入席落座。刘仁轨定下神来举目观瞧——李治头戴通天冠、身穿赭黄袍、腰配鹿卢剑、足蹬黑皮靴,身形远不及先帝魁梧,肤色也略显白皙,颔下垂着不甚浓重的五绺髯;远远的瞧不清表情,却见一对乌黑的眼眸炯炯有神,坐于龙床之上气定神闲岿然不动,这点倒是极像他父皇李世民。
李治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如今的他多了一件以前没有的东西——自信!
龙墀(chí)之下官员列座的顺序也悄然发生变化,坐于朝班之首的是英国公、司空李。自从李治收回大权,原本三天两头称病的他就像服了灵丹妙药,生龙活虎精神焕发;而他那些病仿佛都转移到长孙无忌身上了。无忌虽然还是太尉和皇帝的亲舅舅,但明显已经失势,昔日党同伐异、大开杀戮,结下不少恩怨,又开罪了新入椒房的武皇后,迫于形势称病在家;另一位顾命大臣褚遂良更是被赶出朝廷,到潭州(今湖南长沙)当都督;还有个中书令崔敦礼,原本也是无忌麾下干将,可惜卧病大半年,连废后之争都没参与,至今还瘫在榻上,恐已命不久长。
于志宁、韩瑗、来济仍居宰相之位,可他们都曾拥护长孙无忌,如今情势已变,三人面对天子心里发虚。尘埃落定之际李治赫然将一位废王立武的“功臣”推上宰相之位——李义府。
论关系,李义府自李治当太子时便担任东宫舍人,是潜邸亲信;论能力,他精明能干才思敏捷;论功劳,他夜觐李治率先迎合改易皇后;更为重要的是他出身寒微,对关陇一派独揽朝纲不忿已久,胸怀破旧立新之志,这一点很合李治心思。但李义府也有两点不足,一来他年方四十二岁,这等年纪就当宰相实难服众;再者此人因逢迎上意晋升,多少有点儿幸进的意味,为正直之士所不齿。因此李治授予他的官职是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加封广平县男,目前只算个临时宰相。
不过这位临时宰相甚是活跃,朝会刚开始他便头一个出班奏事:“启奏陛下,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奉命征讨突厥,已兵至西庭。三军将士雷震虎步、势如破竹,百姓箪食壶浆、以助军威;另有昭武西酋仰慕天朝,归义王师,扼腕连镳,争求立效。臣以为义兵取人,山藏海纳,逮乎徒隶,亦无弃者。恳请陛下赐诸部胡人官爵,示天朝怀远之德……淄州上报,高苑县一吴姓人家,其妇一胎产下四个男婴,臣以为此乃吉兆。盖因陛下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虽唐尧、虞舜无以过此,夏禹、商汤不可复加,故苍天降祉,厚地呈祥,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奏请陛下传令州县,赏赐吴氏缗钱……”
刘仁轨稳坐朝班侧目观望,见这位新宰相品貌英俊、体态端庄,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诚挚亲切的微笑;嗓音洪亮、抑扬顿挫,奏事便似吟诗作赋般悠扬悦耳,果真不是泛泛之辈。但细细听来他所请之事甚是浮华,大有粉饰太平的味道——现在李义府坐上宰辅之位,自然要夸耀政绩,这跟当年长孙无忌不许百官抨击时政是一个道理。谁能说自己干得不好?
李义府滔滔不绝,一奏便是七八宗事,刘仁轨只听了片刻便有些厌倦,转而窥视百官——微笑点头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蹙眉不悦者亦有之,看来人心还是不齐啊!
不管群臣是何反响,李治却很满意,频频颔首认同,待全部奏完他只轻轻一挥衣服:“尽皆依卿所奏。”
李义府谢恩归班,其他官员才陆续进言。近来并无大事,不过是雨雪丰歉、时政杂务,其中也夹杂着不少溢美之辞。刘仁轨兴致索然——贞观年间论政,百官争相进谏,如今却尽是媚上之言。长孙无忌主政时皇上还曾指责言路不通,现如今他亲统朝政,还不是一样爱听奉承话?但这不足以说明皇帝昏庸,刚收回大权,最要紧的就是彰显功德稳固权力。莫说阿谀之声悦耳,即便不爱听这时候也得听啊!
正想到这里,忽听有个浑厚的声音道:“臣有一件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欲冒死请奏……”
有人谏言?刘仁轨一怔,可扭脸一瞧出班进言之人,又不禁窃笑——礼部尚书许敬宗!这人才高德寡、不拘小节,冒死进谏这种受累不讨好的事他怎会干?而且此人近来也因赞成废王立武而受宠,不但监修史书,还待诏武德殿,专门为皇上起草机要诏书。若有建议私下就跟皇上说了,用得着在朝会上讲?
李治的反应果然很平静:“卿有何大事,但说无妨。”
“陛下在位,遍播仁义,文武效命,黎庶仰德,却唯有一事尚藏忧患,实乃瑜中之瑕。”
“哦?爱卿所指何事?”
许敬宗高举笏板道:“储君未定。”
储君未定?宫嫔刘氏之子李忠早在永徽三年便被册立为皇太子,去年二月还举行了加冠礼,如今已经十三岁。这么个大活人住在东宫,许敬宗为何视若无睹?
李治好像也很意外,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以一副疑惑的口吻问:“太子已立三载,卿何言未定?”
“永徽伊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亮。近者正宫确立,嫡庶之分已辨,代王既嫡且长,乃合元良。岂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说到这儿许敬宗倏然跪倒,诚惶诚恐道:“臣深知父子之事人所难言,触犯龙鳞必获重罪。但苟利社稷死生不避,臣即便煎膏染鼎、身死族灭,也要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废庶立嫡匡正东宫!”
他这番言行慷慨激昂,还真有点儿冒死强谏的感觉;可满朝文武却丝毫未被触动,甚至有人还报以不屑的眼光。李治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唉!朕亦知立嗣当择嫡长,但忠儿已居储位三年,并无失德之处,朕何忍废之?”
“太子,国之本也,本犹未正,万国无所系心。陛下怎可因舐犊之爱而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