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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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还是决然道:“这三桩大事朕定能办成,倒要叫舅父他们瞧瞧,朕非慵懦可欺之主!朕信任你,你只管放胆去做。”
“谢陛下。”李义府低声试探,“不过王义方弹劾之事……”
“唉!张释之困笃淮南,诸葛丰老于乡野。若不拿他作法,也难强压众人。他不是要搏个忠义直谏之名吗?罢罢罢,朕索性就当一次昏君,将他远远贬谪杀鸡儆猴,看以后谁还敢与朕相搏!”
“陛下圣明。”李义府心满意足,又瞅了一眼御座之侧摇曳不止的珠帘,微微颔首致谢,乐呵呵辞驾而去。
李治背着手在殿内踱来踱去,时而喜悦时而忧虑——喜的是前途可望、有的放矢,大唐未来何去何从他已想清;忧的是这几件事一做便与无忌一党乃至满朝关陇权贵针锋相对,以后的是非恐怕不少。
“陛下……”媚娘身子不便,招手呼唤。
“怎么了?不舒服吗?”李治疾步走进帘内,“叫你别跟着,都七个月了还整日黏着朕,快回你的延嘉殿去吧。”
“不是。”媚娘抓住李治衣襟,脸对脸拉到自己面前,“军功之事倒也可欲可求。昔日先帝三征高丽而不定,咱们若能打败高丽,岂不成就先帝未竟之业?不过……眼下要先定贺鲁。”
“哈哈哈。”李治没料到她唤自己进来竟说这个,不禁发笑,“朕的天下,你比朕还操心呢!”
“还有,”媚娘双晕一红,“将来重修《氏族志》之时……臣妾家也要像太后一样,紧随皇家之侧。”
“依你,朕什么都依你,放心吧……”话未说完李治双唇已贴在她香颈上,伸手抚摸她隆起的肚子。
“哟!”媚娘身子一颤,嗔怪道,“轻点儿!把我弄疼了……”
三。天步艰难
一场弹劾非但没伤到李义府一根毫毛,他反而因祸得福,更加受重用。过了不久李治接连发出命令,对涉及毕正义一案的所有人给予惩处——侍御史王义方无故造衅、诬陷宰相,贬莱州司户;给事中刘仁轨审案不明、有负圣恩,贬青州刺史;黄门侍郎薛元超举荐非人,外放为饶州刺史;御史大夫崔义玄执掌乌台有失,外放蒲州(今山西永济)刺史。
朝廷百官震惊不已,万没料到这位有着仁孝宽厚之名的皇帝竟会因为袒护一个宠臣贬斥这么多人。就在王义方被贬离京之日,李义府竟还大模大样去送行,讥笑道:“王御史妄相弹奏,得无愧乎?”岂料王义方反唇相讥:“孔仲尼为鲁国司寇,上任七日便诛少正卯,我竟没能将你这卑劣之徒除掉,倒是惭愧得很!”
恰在此时传来噩耗,卧病一年多的中书令崔敦礼终于呜呼哀哉。对这个人李治并无好感,他出自“五姓七望”之一的博陵崔氏,乃是隋朝礼部尚书崔仲方之子;无论从山东望族算,还是从关陇士族看,都是无可置疑的名门子弟,仅这一点就招李治忌讳。再者昔日李世民有病乱投医,便是他主持炼丹;后来长孙无忌罗织高阳公主案,李治为李恪、李元景求情,又是他替无忌出头,驳斥圣意坚持要杀。可是此人偏偏运气好,先是病的是时候,躲开了废王立武之争;现在死的也是时候,李治再不喜欢他也得装出一副尊重老臣的样子。于是下诏追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赐东园秘器,陪葬昭陵,倒也生荣死哀——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这也未尝不是大幸!
崔敦礼亡故、崔义玄调职,宰相和御史大夫同时出缺,李治正式任命李义府为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此举无异于向满朝官员宣布:朕绝对信任李义府,不但让他治国,连监察权也交给他,想保住你们的乌纱帽就给朕闭嘴!
舆论总算被压下去了,但李治的声誉也受损,群臣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反对,私下却嘀嘀咕咕,都说天子已被李义府蒙蔽,还有人认为李义府之所以肆无忌惮,正因其后台是皇后。李治心中不免苦闷,好在皇后很适时地给他带来了慰藉。转眼至十一月,媚娘“瓜熟蒂落”,又顺利产下一位皇子。
李治果然给儿子起名叫李显,为保佑孩子健康成长他请玄奘法师收其为徒。法师先前染病,若非李治派御医救治险些不愈,感念皇恩当即答应,并为李显取发号为“佛光王”。满月之日法师入宫为李显剃度,披上玲珑可爱的小袈裟——皇子尚在襁褓便皈依佛门,这也算佛教史上的一段佳话。
其实最高兴的莫过媚娘,到处诉说李显出生时“神光满宫,自庭烛天”,真是天降神佛。太子李弘之名蕴含道教谶语,李显又是佛光王,一个老君、一个佛祖,媚娘俨然成了佛道两家的圣母。群臣百姓也希望这两个孩子能给大唐带来吉祥,然而美好祝福似乎并不灵验,就在李显剃度仪式结束不久,从西北传来消息——西征突厥失败。
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统领王文度、契苾何力、周智度、刘仁愿、苏定方五将征讨阿史那贺鲁,这场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一年,最终无功而返。其实交战伊始唐军取得过几场胜仗,击败了贺鲁麾下葛逻禄、鼠尼施、处月等部,尤其是鹰娑川(今新疆裕勒都斯河)之战,前军总管苏定方在行军途中忽然遭遇突厥军两万余人,当时苏定方麾下仅有五百骑,英勇无畏浴血奋战,竟将敌人击溃,追击二十余里。但也就是在那一仗之后出了问题,副总管王文度嫉妒苏定方有功,谎称自己手中握有天子密诏,以避免冒进为由命大军披甲结阵缓缓推进,程知节不问是非竟然答应。突厥人本就游牧各地,素以骑射见长;唐军这种保守缓慢的阵势完全丧失主动,将士疲惫,处处挨打,损失许多战马。更可恼的是,唐军抵达怛笃城时程知节、王文度将投降的突厥人全部屠杀,还大肆搜刮城内财物。此番西征不仅战略失败延误时机,而且滥杀无辜,严重损害了大唐帝国的声誉,加之迁延日久粮草不济,师老无功只得撤退。
李治得知内情气愤不已——王文度因私害公实在可恶;程知节乃开国名将、三朝元老、凌烟阁功臣,怎么就偏偏听信小人之言,把仗打成这样?贺鲁之叛始于永徽元年长孙无忌当政之际,李治本想凭借剿灭此寇助长声势,顺便证明自己比舅父明智,没想到好戏演砸了。连贺鲁都拿不下,谈什么经营西域、东征高丽,完成父皇未竟之业?一气之下他将王文度开除官籍,以白衣身份发往辽东前线效力赎罪;程知节被免去官职,回家反省。
朝政遇到阻力,战场上又吃亏。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中书舍人王德俭又死了,关陇之人无不置酒庆贺,又添油加醋说他当初迎合废王立武,如何小人行径,死时脖上肉瘤破裂,下场如何凄惨,简直将此事说成了天谴。事到如今已不仅仅是关陇一派的人在嘲笑,就连那些曾经反对长孙无忌专权的大臣也颇有微词。李治自掌权以来还未如此被动,实在是苦闷至极;因而每天草草坐片刻朝堂就回转后宫,与媚娘为伴,逗弄李贤、李显二子以解忧愁。
眼看快过年了,这日李治正与媚娘围炉聊天,忽然阁门使从门下省转来侍中韩瑗的一份奏疏:
褚遂良受先帝顾托,一德无二,向日论事,至诚恳切,讵肯令陛下后尧、舜而尘史册哉?遭厚谤丑言,损陛下之明,折志士之锐。况被迁以来,再离寒暑,其责塞矣。愿宽无辜,以顺众心。
李治读后心头一颤——终于有人跳出来要给褚遂良翻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媚娘也凑过来瞧,看罢一声冷笑:“韩瑗乃长孙无忌的妹婿,与褚遂良等人乃是一党。先前咱们不念其恶,让他继续当宰相,竟不知悔改还要翻案,真是枉费咱们这片苦心。”
李治思忖片刻,吩咐王伏胜:“速召韩瑗至武德殿,朕倒要看看他有何意图。”说罢当即起身更衣。
“臣妾陪您?”
“外面天寒地冻,你刚出月子乱跑什么?好好陪咱的小佛吧。”
媚娘亲自为他系上玉带,柔声叮嘱:“陛下切莫因一时之仁放纵顽臣。这不仅事关陛下颜面,也关乎朝廷大权。”还有一条媚娘不便直说,褚遂良毕竟是因反对改易皇后被赶出长安的,他有罪无罪更关系着媚娘这个皇后之位来得正当不正当。
冬日天冷,李治更换龙衣又披了狐裘,穿得暖乎乎才离后宫,冒着寒风过神龙殿、穿仪门,东行至武德殿,这一趟也不近了。待他来到殿中,韩瑗已等候多时,正站在柱旁独自发愣,一见皇帝连忙施礼,迫不及待问:“陛下,臣那份奏疏……”
“朕已看到。”李治缓缓落座,搓了搓冰凉的手,“褚遂良的功劳朕没忘记,但他太过偏激,所以朕才将其外放。”固然如媚娘抱怨的那样,但李治觉得韩瑗近来还算不错,也能如来济一样摈弃前嫌努力做事,所以对他还算客气。
“诚如陛下所言,不过现今朝廷事多,又多物议,朝中急需老成谋国之人主持大局。褚遂良久历中书、门下,可召他回来稳固人心。”韩瑗还算小心,其实论资历深厚还有超得过长孙无忌的吗?他退而求其次,也算照顾了皇帝颜面。
但李治不会这么好说话,他上下打量韩瑗一番,强笑道:“国之不衰在选贤任能,但人不是生而知之,昔年元舅、褚遂良初为宰相,年纪不也不算大吗?爱卿在门下、来济在中书,再说还有于志宁坐镇风雅,尔等努力为之,异议自会平息,就不要再添人了。”
韩瑗不禁苦笑——我和来济如今能做什么主?于志宁资历虽老,却非铁腕人物,现在还不是李义府说了算?就连杜正伦都制不住他。若非这个笑里藏刀的小子闹得不像话,我平白无故招褚遂良做什么?韩瑗也是一心为朝廷着想,拿定主意,兀自硬着头皮劝道:“褚遂良毕竟是顾命老臣,不便长期流于外任,不如先……”
殊不知李治最反感的就是这“顾命”二字,顿时没了耐心,出言打断:“遂良戾而犯上,朕将其外放乃是惩戒,此事不必再议!”
韩瑗积怨于心不吐怎快?明知皇帝已不高兴,还是央求道:“褚遂良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诚社稷之臣也。今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已逾周年,愿陛下稍宽非罪以顺人情。”
“非罪?”李治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当日两仪殿之议,他就当着朕的面要死要活、大放厥词,简直视朕如无物。你还说他非罪?他没罪,难道朕有罪?”
“不敢!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遂良固有过,然明君胸怀广阔,当念其忠而恕其行。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国有诤臣,社稷之幸。昔微子去而殷国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今陛下富有四海,安于清泰,若因小人挑拨弃逐旧臣,恐非社稷之……”
“够了!”李治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将他说得这般好,朕倒要问问,当年谁谗害刘洎?谁排挤崔仁师、杨弘礼、卢承庆等人?谁被弹劾抑买土地?谁公报私仇,放逐弹劾过他的李乾佑、韦思谦?谁把持政务不让张行成、高季辅插手?谁干涉后宫之事逼着朕立太子?你说啊!”
韩瑗立时无言可对。
“你说朕听信小人蛊惑,他褚遂良就是堂堂君子吗?”
诚如李治所说,褚遂良也未必是君子,但在韩瑗眼中褚遂良所作便为是,李义府所作便为非。这不仅因两者性情、品格、资历不同,更因立场迥异。平心而论,韩瑗并非想助长孙无忌、褚遂良东山再起,他确是一心为国,但他的思想已完全固化在太宗时代。在他看来谁破坏关陇诸族对皇权的拱卫,谁就是破坏大唐王朝根基的罪人;他可以接受长孙无忌被打倒,但不能接受关陇群臣丧失权力。可在李治看来,谁对皇权构成威胁,谁就是社稷隐患;不仅长孙无忌不行,任何人有这等实力都不行。因此韩瑗越忠心报效,李治越觉得他图谋不轨;李治越敏感坚毅,韩瑗越觉得皇帝昏聩——说到底,这根本不是一场对错之争,而是理念之争!
“唉……”韩瑗哀叹一声跪倒在地,“臣愚钝无能,难以侍奉陛下。恳请辞官,退归林泉讴歌圣德。”他对这个皇帝失望,也对自己的前途绝望了。世事已不可为,不如归去。
李治胸中怒火几欲冲破喉咙——又要辞官!你跟褚遂良一样,动不动要死要活,拿辞官来吓唬人!你拍拍屁股走了,扔下个烂摊子!然后回到家里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跟你那帮亲信到处嘀嘀咕咕,把我这个皇帝说得一无是处!显得比桀纣还坏,是也不是?你们以为朕可欺?以为朕还是当初那个任凭你们摆布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