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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武则天大全集-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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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回长安,朕就发愁。这两年在东都住惯了,尤其芳林苑、合璧宫,山高气爽视野开阔,再回太极宫恐怕都有些不适应了。这几天诸事不顺,朕又开始头晕目眩……”

    我帮你如何?媚娘险些脱口而出,想想不合时宜,又咽了回去,转而道:“昔年先帝为高祖皇帝筹建永安宫,修了一半就停滞,至今仍在那里。陛下不妨将它建完,龙首山景色优美、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长安,或许住着舒服点儿。”

    李治苦笑:“连年作战花费巨大,眼下哪有富余的钱修宫殿?”

    媚娘眼珠一转,已有妙计:“这倒不难,四海之内官员无数,让他们捐一个月的俸禄,再从内帑中破费一点儿也就够了。”

    “朕岂能取臣下之钱财?”

    “哼!”媚娘不以为然,“如今的官员已非十年前可比,当初铨选晋升全凭门第,纵然才高八斗、学贯古今没有家族背景也升不上去。现在但凡是有真才实干之人,朝廷便给予上进之路,这还不是您对他们的恩赐?既沐皇恩,便应回报,为皇家贡献点儿俸禄又算得了什么?”

    “倒也有理,等动工的时候再说。”李治没接这个茬,慢慢垂下眼睑,似乎漫不经心道,“近来除了战场上的事闹心,朝廷也有许多不如意的事……诶?李义府重掌选官之事是你批准的?”

    “是啊。”媚娘没当回事。

    “朕不是交给刘祥道了吗?”

    媚娘也有她的道理:“权不可久任,刘祥道掌铨选之事多年,也该换换人了。李义府毕竟是潜邸幕僚出身,又大力推广《姓氏录》,由他主管人事,或许更有好处。”

    李治未反驳,转而又问:“你知道张敬业之死是怎么回事吗?”

    “张敬业……”媚娘蹙眉摇头,“不认得。”

    “你再好好想想,他是高陵县令。李义府迁祖坟之事你还记得吧?那可是两个月前你批准的。”

    这件事媚娘倒很清楚:“哦!李义府祖父当年入蜀为官,死后就近安葬,如今他举家皆在京畿,恐照顾祖坟不周,所以想迁葬到太祖景皇帝陵侧。臣妾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妥,便答应他了。”

    “没什么不妥?”李治冷冷一笑,“他为这次迁葬征调高陵、栎阳、富平、云阳、华原、同官、泾阳七个县的牛马和劳役,王公以下大臣赠送奠仪,送葬的仪仗、器服极尽奢侈,据说绵延七十余里。高陵县令张敬业便是因此事劳碌,活活累死在送殡途中的。”

    “原来是那个人。”媚娘怎会把一个小小县令挂在心上,这才想起张敬业是谁。

    李治见她知情却没汇报,脸上有些挂霜:“李义府闹得这么过分,你怎不跟朕说?今天有人重提此事,朕才知道。”

    媚娘努力辩解:“规模搞这么大也并非李义府的本意,只因他身居宰执、官高权重,下面的人难免竭力逢迎。高陵七县的劳役不是他授意征调的,我也没叫任何官署予以协助。至于那个张敬业,说穿了也是想巴结他,忙前忙后的,哪知身子不好死在半路。依我看似此等谄媚之人死了倒好,有何可惜?”

    “即便如此,足见李义府权势熏天,群臣说他笑里藏刀,给他起绰号叫‘李猫’也不无道理。无论姓张的因何而死,好歹也是咱大唐的官员,难道就没人向朝廷奏报,就这么糊涂了事?”

    媚娘见瞒不住了,抿抿嘴唇道:“当时确有人上弹章,但我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便压下了,命吏部……哦,司列……”虽说是她起的新名字,但旧名称用久了,有时连她自己都说错,“命司列重选了一名县令。”

    李治低垂的双眼倏然抬起,盯着媚娘:“你特意召见宪台和吏部的人了?”

    “没有!”媚娘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狐疑,甚感委屈,“我好歹也懂得宫廷规矩,你不在场我岂能单独接见外臣?”

    “那你又如何安排?”

    媚娘没好气道:“所有对下的吩咐我全是叫范云仙传达的,你不也常这么干吗?”

    李治顿时无语,望着媚娘日渐隆起的肚子,好半天才道:“算了算了!事儿既然过去,朕也不再深究了。不过找机会朕得教训一下李义府,实在太不像话……你好好休息。”说罢起身——近来李治公务繁忙,媚娘也有孕不便,俩人极少同居同卧。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王伏胜当先走到殿门口,伸手朝外探了探,随即谄笑道:“陛下,雨虽然小了,但天气还很凉。娘娘身孕龙种,过几天还要回长安,一路不免颠簸,身边不能缺人照顾,不如……”说着斜眼瞟向范云仙。

    “对!”此语正中李治下怀,忙转过身,拍了拍云仙肩膀,“伏胜之言有理,你就在后宫照料娘娘吧,今后不必再跟着朕。”

    “这……遵命。”范云仙不情不愿,但圣意岂敢违拗。

    王伏胜与他钩心斗角好几年,如今妙计得逞,不仅报了晋阳受辱之仇,还把这冤家对头彻底踢开了,不禁得意洋洋。

    范云仙恨得牙根痒痒,又不敢发作,待皇帝走远才踅回殿内,一猛子跪倒在媚娘床前,咧开大嘴哭诉道:“娘娘!王伏胜那老小子使绊子,万岁不要我啦!老小子敢算计我,便是算计娘娘您啊!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啊……”

    “闭嘴,别烦我啦!”媚娘心烦意乱,挥手斥退——光是王伏胜算计这么简单吗?雉奴是有意为之。这哪是针对云仙?分明是针对我!还不是因为云仙曾替我传达懿旨,怕我以后通过他跟外臣联系?相濡以沫十多年,共历多少坎坷,怎么就因为代理一次朝政便招来这么大猜忌呢?咱们是同床共枕之人啊,难道我一个女流之辈还能夺你们老李家的天下?

    媚娘渐渐意识到,她和雉奴的感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权力,真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二。王者归来

    遥远的辽东海外之地,第一缕暖风才刚刚抵达泗沘(bǐ)城。这里曾是百济的国都,是与高丽的平壤、新罗的庆州鼎足而立的大都市,而今却是一派荒凉凋敝的景象。坍塌的房屋、杂乱的野草、困厄的百姓,还有随处可见的伤兵,既有百济人、新罗人,也有唐人、胡人。

    其实大唐吞并百济的战争并不算惨烈,反而是后来的波折造成的破坏更大。一则唐人和新罗得胜之后忘乎所以,大掠民财结怨民众;再者唐朝好大喜功盲目出兵高丽,忽视了对百济的安抚。如今复国军实力正盛,几乎将熊津包围,唐军与之反复厮杀、僵持不下;不过鉴于大唐严峻的西部形势,这种平衡恐怕要被打破了。

    原先的百济王宫、如今的熊津都督府此刻一片沉闷,留守百济的各级将领、官吏都围聚在院中,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刺史刘仁轨肩并肩站在殿阶上,注视着众人。大家皆是一脸疲惫,既显无奈,又有一丝庆幸——因为他们刚刚接到皇帝的敕令,命他们撤往新罗休整,然后渡海回国。连续鏖战两年多,将士们确实很苦,早就思念祖国、思念亲人了,能回家当然是庆幸之事;然而这时候撤军无异于将百济拱手让与复国军,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实在又有些不甘心。

    “还有何疑义?”刘仁愿顶盔掼甲、手扶佩剑,端然环顾众将,虽然他口气强硬,想竭力保持统帅的威严,却依旧难掩失落的神色,其实他的心情和大家一样矛盾。

    一旁的刘仁轨则完全不同。虽然他也领兵作战,依旧难改文官的习惯,头戴乌纱、身穿长袍,与众武夫相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海外的寒风催白了他的鬓发,皓首银髯如白雪,满面皱纹似刀刻,然而与这副苍老相貌迥乎不同的是,他那勇往直前的豪情却不曾减退半分。六十岁之前他从未带过兵,更不要说打仗,如今阴差阳错成了军中副帅,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料。但既在其位,必尽其责,刘仁轨努力适应新身份,钻研兵法运筹帷幄,且每战必亲赴前线指挥,加之他年高服众,仅仅两年时间就赢得了三军将士的爱戴。在此沉默尴尬之际,他却一脸不以为然,似乎根本没把圣旨当回事,突然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春秋》之义,大夫出疆,若能安社稷、利国家者,可见机行事。现在不宜收兵……”

    此言一出刘仁愿不禁悚然,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这位老同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说着容易,真做起来要担多大责任?若按官职而论,他是三品都督,刘仁轨是他麾下刺史;但在资历上他比刘仁轨浅得多,人家被先帝提拔时他还是个小侍卫呢。而且这两年来他亲眼见证了刘仁轨的老辣,由衷佩服,因而竟没打断这番公然抗旨言论,静静听了下去。

    “天子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镇守,以制约其后。今东征不利,契苾何力、苏定方等部皆已撤军,若我等再弃熊津而去,非但百济死灰复燃,平灭高丽之日也将遥遥无期。此事干系家国声威,若我大唐连两个弹丸小国都不能讨平,何以居万邦之主?我等错失良机无功而返,又何以对天下人?”刘仁轨摸透了这帮武夫的性情,请将不如激将,说到这儿他大踏步走下殿阶,环顾在场每个人,“况且咱们立于敌军包围中,一旦撤军可能遭敌伏击,即便到达新罗,也是仰人鼻息。新罗老王病逝,金法敏继位不到半年,权力还不稳,倘若我军与新罗发生嫌隙,能否顺利回国尚未可知。大家仔细想想吧!”

    众将面面相觑——此言有理!既然战是冒险,撤也是冒险,大丈夫能死阵前不死阵后,何不奋勇一搏?说不定还能建立奇功呢!

    刘仁轨见众武夫有动容之意,越发激励:“尔等莫看贼军势大,我军若秣马厉兵、出其不意,也并非不能得胜。若能连打几个胜仗,分兵据险,及时向洛阳奏捷,朝廷见我等建功心切也会派兵支援的。到那时里应外合发动总攻,必可一举歼敌。”

    “是啊……”有些人开始点头附和。

    “还有!贼首福信狂悖凶残,诛杀道琛兼并其众,今虽拥扶余丰为主,也不过效仿我邦司马越、高欢之流。他们貌合神离,随时可能内讧,只要坚持下去,必能盼来转机。”刘仁轨挥舞着老拳,高声呐喊着,“谁不愿坐享太平?谁又没有妻儿老小?但是既已从军,就顾不了这许多!古人云,‘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咱们为了大唐不畏艰险挥师海外,前前后后打了三年多,无数同伴抛尸异域,能坚持到今日不容易,绝不可轻言放弃!”

    “对!不能撤!”众将争相呐喊,所有人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

    刘仁愿愕然望着这一幕,愈加佩服刘仁轨的本事,其实他心里也未尝不想继续打下去,于是顺水推舟,扬手道:“肃静!肃静!既然众意如此,本帅岂能沮三军斗志?大家现在就各归各营,修缮兵械、整备粮草、激励士卒,来日与叛贼一较高下!至于天子敕令……”

    刘仁轨毅然道:“抗令之举若遭降罪,老朽一人担待!”

    众将叫嚣着散去了,只剩下二刘四目相对,他们脸上的神色又凝重起来——方才那些话固然句句在理,但真要打赢没这么容易。身在人家的土地上,镇压人家的复国军,这如同虎口拔牙;再者敌军之中也有高人,尤其是黑齿常之、沙咤相如二人,此二将甚是善战。而且扶余丰在倭国为质多年,早与倭人勾结,一旦复国军作战不利,倭国立刻会介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呢。

    刘仁轨抬头望着刺目的太阳,似是对刘仁愿说,又似自言自语:“老朽壮年立志,报效国家。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情,今上更是有提携之义、保全之恩。只恨我当初处事不周、锄奸不力,反遭奸臣排挤。既不能酬壮志于庙堂,索性竭心尽力、建功海外。我早想好了,无论胜败都要坚持到最后,大不了把这副老骨头抛在这儿!所以抗旨的责任我来担。”

    “唉!明公这番壮志真是可歌可泣。”刘仁愿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不过你得罪过李猫,如今他有皇后做靠山,越发招惹不起,你再独担抗旨之事太危险。这样吧,本帅舍命陪君子,此事你我共同承担!”说着四只大手已紧紧握在一起……

    二刘拿定主意,违抗圣命继续作战,并上书陈述理由。身在洛阳的李治甚是苦恼,但诚如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远隔数千里他也拿二刘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李义府本怀私怨,却见刘仁愿与刘仁轨同心,不好下手,又觉皇帝近来对自己有些疏远,便没有见缝下蛆。所幸辽东的部队陆续撤回,李治赶紧命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为副使,赶往西北处理铁勒的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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