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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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臣得到抚慰,但政事堂总得有人坐纛儿,李治毫不迟疑,立刻宣布了他筹谋已久的任命:晋升刘仁轨为右相(中书令),检校太子左中护,加封乐城县男。这决定在意料之内,但是百官仍不免一凛——刘仁轨的才能毋庸置疑,但他同样是性情强悍之人,这在他与李义府的争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他与皇后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继长孙无忌、李义府、许敬宗之后,又一位政治强人坐到首席宰相的位置上,这意味着新一轮权力斗争又要开始了……
就在李治宣布新任宰相之时,媚娘正伴着一群命妇在御苑盘桓。这些皇家女眷随同自己丈夫、儿子来到东都,原本只是想团圆一下,略微沾点儿喜气,没想到托媚娘之福竟亲身参与盛典,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女人从没享受过的殊荣。
虽然意犹未尽,但再过两天就要分别,回去过平常日子了,其中不乏赵国太妃、曹国太妃等今上庶母,还有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媚娘也不能忽视,故而今日没参与朝会,陪她们在宫内游玩。
正月伊始,芳华苑景色再好能美到哪儿去?这些贵妇与其说游园还不如说是凑一块儿聊天。什么你典礼那天戴的那支钗真漂亮,何处得来?你女儿可及笄,择好婆家没有?听说令郎去年生了场病,是否痊愈?其实与民间妇人的话题无甚不同。
媚娘也不多照应她们,而是与表姐燕妃挎着胳膊走在最前面,悄悄说着体己话——这对表姐妹年龄差距挺大,差了十五岁,需知燕妃的儿子李贞在太宗诸子中排行第八,比李治还年长一岁。但媚娘原本是太宗皇帝昭仪,现在却成了太宗皇帝儿媳,燕妃名义上算是庶母,这辈分真有些说不清了。
“时光荏苒,一切都变得太快。”媚娘由衷而叹。
“嗯。”燕妃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确实变得太快,遥想媚娘刚入宫时还是个不通世事的小丫头,如今竟然成了堂堂国母,还与皇帝并肩执政,这等变化真是沧海桑田!
媚娘突然转过身,笑呵呵拉住表姐的双手:“参与封禅大典高兴吗?”那一刻她的神情便如昔日那个顽皮直率的小姑娘一般天真娇俏。
“高兴……”燕妃的回答有些迟缓——光荣是肯定的,充当祭地仪式的终献不仅是一时之荣耀,更表明她是仅次于皇后、天下第二高贵的女人。但是她总感觉不踏实,仿佛触摸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回想昔日先帝三次欲行封禅而不成,这个心愿竟叫她这个妃子圆了,不知李世民泉下有知作何感想。看来僭越之事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自己远远不及表妹有勇气。
但勇气往往意味着经历磨难,对女人而言更是如此,燕妃觉得似乎有必要劝劝这位打破无数规矩的妹妹:“媚儿,有些话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今日之富贵得来不易,阿姊有幸得你提携,不过……”
“我知道。”媚娘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打断道,“你操心你儿越王吧?但放宽心,莫说有我在中宫美言,就凭李贞的才学人品万岁也不会忽视,富贵恩荣是不会少的。你孙子李冲也不小了吧?过两年我让万岁也赏他个刺史,地方任你们挑。”
燕妃诧异地望着妹妹,显然这位大唐皇后的心灵已被权势侵占,给这么多好处,嘴堵得严严实实,燕妃还能说什么?只剩下谢恩的份儿了。忽而一阵响亮而放肆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燕妃回头望去,只见是魏国夫人贺兰氏。
内外命妇皆随皇后参与祭地,贺兰也在其列。她既非嫔妃,也非公主,更不是公侯重臣的妻子,凑在这群女人之中着实尴尬。幸而她天性活泼,或者说是太天真,竟丝毫不以为然,封禅大典参加得有滋有味,面对众命妇毫无愧色,几天工夫便与众人打得火热。这会儿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的是千金公主和杨婕妤。
千金公主乃今上姑母,岁数也不轻了,但此人一直热衷于结交权贵,还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成天不是求这就是要那,想尽办法给自己家里捞好处,李治和媚娘念在她是长辈也颇多容让。如今贺兰与皇帝的关系已不是什么秘密,她自然不会忘记向这位宫中新宠大献殷勤:“夫人觉得这话可笑?莫看我如今这副身段比不得你,年轻时也风流过哩!当年我未出嫁之时偷偷溜到西市去逛,大街上一走,莫说少年郎,就是七十七、八十八的老翁也得回头望一眼,都丢了魂儿啊!”说着她款动臃肿的身躯,竟在路上乔模乔样扭起来。
“哈哈哈……”在场所有人都忍俊不禁,贺兰更是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杨婕妤忙跟着打趣道:“公主,您快别出丑了。我们贺兰夫人哪是你这副模样?瞧瞧这身段、这姿色,难怪……难怪万岁会喜欢。”她故意话说一半,引逗贺兰笑——这位杨氏乃杞王李上金之母,出身普通宫女,李治与她一夜风流便播下龙种,早在萧淑妃得势时就不受宠了,婕妤之位不过是一天天熬来的。之所以她儿子没似李素节那般被遣,一来因为李上金年纪尚小、资质平庸、胆小怯懦,二来也因为杨氏是极乖巧之人。一笔写不出俩杨字,虽同姓各宗,她却凭着自己的姓氏和皇后之母拉关系,常把荣国夫人哄得乐呵呵的,媚娘也就乐意放她一马。
杨婕妤的话并不为过,贺兰确实靓丽非凡,尤其今天她没有穿正式的礼服,而是红纱长裙、淡绿罗衫,外披一件雪白的狐腋裘,微微露出丰腴的双肩;头上随随便便斜梳一髻,插着点翠步摇,两颗珊瑚坠悬于左耳畔,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在宫殿长廊上一靠,笑颜妩媚、顾盼神飞,真是天生尤物无以复加——纵然武媚娘昔日风姿绰约时与她相比也远远不及!
“是是是。”千金公主掩口而笑,“魏国夫人姿色无双,老身哪里比得?咱们都要仰她福泽。对啦夫人,我那死了的驸马郑敬玄有个远房侄儿,听说在扬州当官犯了点儿错遭人弹劾,他家里人千里迢迢求到我这里,可我哪有这么大面子?您能否劝劝万岁,别撤……”
“行了吧!怎就左一个侄儿,右一个侄儿?您老不定又吃了人家多少贿赂呢!”杨婕妤一副打抱不平之态,抚着贺兰的肩膀道,“我瞧夫人这件衣服有些旧了,前几日益州进贡不少好锦缎,我也得了些,就送给夫人吧。虽说你不在乎这点儿东西,但好歹算我份心意,实在欣赏你这副人品……”
“那便谢谢婕妤啦!”贺兰虽说聪慧,毕竟是个未通多少世事的少女,被她们哄得乐不可支。
燕妃在远处冷眼旁观,觉得两人举动甚是肉麻,但凡皇帝眼前的红人,总少不了巴结逢迎;继而又想到表妹并非心宽之人,别人如此恭维贺兰,她会不会嫉妒?扭过头看媚娘,却见她满面微笑瞧着这一幕,并无丝毫愠色。
不知为何,燕妃心里越发不踏实——她的反应似乎太过平静了!
就这样看了许久,媚娘才提高声音插言道:“时辰不早了,宴席已备好,咱们边吃边聊吧。千金姑母,您可别惯坏了我这外甥女儿,她年纪还小,以后还望大家多照应呢!”说这话时她眉飞色舞,似乎真心为自己有这么个漂亮又得宠的外甥女感到骄傲。
宴会在飞香殿进行,富丽堂皇钟鸣鼎食,准备的菜蔬着实不少,但谁也没吃几口,只顾着说笑了。这种皇家女眷的团圆饭实在不多,今日一别还不知何年何月才重逢。这顿饭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众命妇尽欢而散,媚娘差宦官询问李治那边的情况,回奏说皇帝临近午时才散朝,又在大殿为众位亲王、驸马设践行宴,大家兴致都很高,估计没一两个时辰散不了。媚娘呵呵一笑,立刻叫范云仙去那边挑几样精致细软的菜肴,准备给母亲送去——荣国夫人已八十六岁高龄,不但无病无灾,还很爱热闹,可这个岁数实在折腾不起。此番封禅媚娘本意是不带她来的,老人家非要跟着,结果到洛阳就累了,嚷着要歇息,连泰山都没去。李治便在洛阳又赐了一套宅院,让老人家在那儿休养,这样的聚会也不敢请她了,假使宫中有好的饮食便给她送去。
“贺兰……”媚娘叫住准备辞驾而去的外甥女,“今天我想亲自去老夫人那里,你陪着吧。”
“是。”去祖母家贺兰岂能不应?
两人简单收拾一下衣装,命宦官带着提盒,准备车驾出宫。可是刚出飞香殿,又见城阳公主候在阶下:“皇后陛下,臣妾向您辞行。”
“辞行?!”媚娘很意外——城阳跟别的命妇不一样,乃是今上的亲姐姐,随驾自长安而来,辞行去哪儿?
“我要去房州(今湖北房县)。”
“唉!”媚娘面露一丝愧色,“你还是放不开那件事啊……”城阳要离开事出有因,她崇信佛道,结交不少术士,其中包括长安西华观的道士郭行真。当初媚娘与李治闹矛盾,城阳宣称郭行真有种法术能使夫妻和睦,媚娘一时糊涂就将之召入宫中,犯了魇胜之忌,此事也正是废后闹剧的直接起因。事后李治“幡然悔悟”,上官仪、王伏胜固然当了替罪羊,但闹得满城风雨的魇胜事件也得有个说法,于是便拿穿针引线的城阳主公作法。不过文德皇后膝下七个子女,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晋阳公主、新城公主皆已离世,李治实在不忍对仅存的一个姐姐下手了,况且当时城阳还身怀有孕,于是驸马薛瓘代为受过,贬为房州刺史。媚娘知道此案的起因在自己身上,不免对城阳怀有几分愧疚。
城阳不叫她为难,解释道:“臣妾交引术士入宫是实,并不觉得有何委屈,只是思念驸马了。这次封禅重逢,索性跟他一起走,娘娘不必多心。”
“何必呢?万岁舍不得你。”
“我知道,可驸马身边也少不得我,此去好歹能夫妻团圆。”
“我劝万岁把薛驸马留下。”媚娘竭力挽留。
“娘娘好意臣妾心领,他刚到那边一年,又赶来封禅,总共没坐两天衙府,连点儿像样的政绩也没有,怎好急急忙忙召回?再过几年吧,我在长安也住腻了,出去看看外面的名山大川也好。其实我本就想和他一起去,只是身子不便,如今绍儿平安降生,我也可放心离开了。”她新生下的儿子取名薛绍,是她与薛瓘的第三子。
“既然你去意已决……好吧,那就再过几年,我一定记得把你们召回来。”媚娘无可奈何只得应允,“你跟万岁说了没?”
“驸马已请奏,若无他事明日我们便启程。”城阳施礼而别,可走出几步又突然转回,“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娘娘。我那绍儿尚在襁褓带走不便,只能留在京中,望娘娘多加照顾,我定在佛前日日诵经念二圣恩德。”
媚娘满口应承,当即令范云仙记下,回京后将薛绍接进宫抚养,她望着城阳远去的背影嗟叹一阵,随即带着贺兰出宫。
三、贺兰之死
杨夫人的新宅在教义坊,坐落于皇宫以南,过了天津桥再走两步就到了,而且此坊紧邻洛阳西城墙,冬暖夏凉格外僻静,正适合年迈之人休养。媚娘硬拉着贺兰同乘凤辇,前有侍卫开道,范云仙和一干拎着食盒的小使紧紧相随。出宫门只片刻工夫便至杨府,却见本该十分清静的府门前围了不少人,竟也有许多仆从捧着食盒候在道边。
“咦?那是什么人?”贺兰性子爽快,也不顾身在金根车之上,竟拨开车帘往外张望。
“哼!”媚娘冷冷一笑,“恐怕是惟良、怀运他们吧。”其实她早已听说是怎么回事——当初武惟良不知天高地厚,在家宴上顶撞杨氏被贬为始州(今四川剑阁)刺史,在那穷山恶水间吃了几年苦头终于学乖了,这一次参加封禅千方百计讨好媚娘,想调回京城。无奈媚娘总不给他机会,他便转而向杨夫人示好,与弟弟淄州刺史武怀运轮番来给杨夫人送好吃的。怎奈杨氏根本不容他们进门,他们兄弟倒也拉得下脸来,每天中午都送一次,进不去也要在外耗个把时辰,只盼着能以诚感人。
这会儿皇后驾到,惟良、怀运岂能放过机会?不顾亲卫呵斥拥到车前,大礼参拜:“臣叩见皇后,恭祝皇后凤体康健永享仙福。”如今他们再不敢以皇后堂兄自居了。
媚娘由宦官搀扶着下车,不阴不阳道:“这不是两位武大人吗?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贵客踏贱地,我母女蓬荜生辉啊!”贺兰在后面听了,呵呵直笑。
武惟良几度请见皆不允,眼瞅着辞驾之日已至,再不哄好媚娘就得回始州了,此一去又不知猴年马月才有机会见驾,实在憋不住,索性直言道:“臣等乡土愚人素来无状,旧日曾慢待娘娘,自知有过。还望娘娘不计旧恶,开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