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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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不得,瞧这篇赋,大气磅礴啊!”说着捧给媚娘看。
媚娘虽也喜文艺,这会儿却只顾和小公主亲亲热热,哪有心思读文章?随便瞥了一眼,敷衍道:“是不错。”
李贤很适时地补充道:“儿臣以为,国乱而崇武功,国安而倡文学。今父皇、母后神功筑成,方有这些功臣子弟弃武从文。”
“刘讷言……”李治又拿起一篇,“此人是文吏出身吧?没想到还是研修《汉书》的学士,这篇史论辨析两汉君王之得失,鞭辟入里、发人深省。”又递与徐齐聃过目。
李贤仍不忘美言:“汉首倡以孝垂范天下,故国祚长久,为三代以下之最。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友交,言而有信。儿臣亦当谨遵孝道,效仿先贤。”
徐齐聃也附和:“六经茂典,百王仰则;四学崇教,千载垂范。推孝为忠乃士人之本,刘讷言文章虽好,沛王所见更是通透……”
话未说完李治忽然皱起眉头,将手里一篇文章摔在御案上:“这又是什么?”
李贤见父亲动怒,赶忙上前观看:
盖闻昴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此檄!
皇子们青春年少,又生在至尊之家,再勤奋也免不了嬉戏,尤喜斗鸡。这篇文章是游戏助兴之作,出自李贤府内修撰王勃之手,是写给李显的斗鸡的“檄文”。虽然不是道德文章,但李贤觉得此文引经据典、言辞倜傥、气魄雄壮,颇有尚武之风,足可与真正的战场檄文一争高下,故而献上博父皇一笑。
但李治显然没有诙谐之心,驳斥道:“斗鸡走狗乃浮浪子弟勾当,岂能登大雅之堂?你既读过《春秋》便该知道,鲁国曾因斗鸡生乱,乃至权臣祸国、社稷败亡。”
李贤根本没意识到此文又触动了父亲脑子里权力那根弦,犹自辩解:“这不过是游戏之作,孩儿只是觉得王勃才华横……”
李治又想起七哥李恽、小叔李元婴胡作非为给朝廷惹的那些麻烦,越发没了耐心,不容他辩解道:“皇家子弟当修身养性、纳谏去谗、诫盈崇俭、恪守礼数,为万姓之榜样,为家国之屏藩,岂可声色犬马玩物丧志,内骋倡优之乐,外崇耳目之娱?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贤贤易色’,难道全在嘴上?平日朕对你们纵容得还不够吗?”他话是对李贤说的,眼睛瞅的却是坐在一边吃吃喝喝的李显。
周王李显十四岁,与两个哥哥大不相同。他出生之际正是李治、媚娘刚刚击败长孙无忌夺得大权之时,为了炫耀胜利,他出生百日媚娘便请玄奘法师收其为弟子,法号“佛光王”。两三岁时又生一场病,为此李治又在伊阙(今洛阳龙门)开石窟、修筑佛像为之祈福,后来病算是痊愈了,但多年娇惯未免使他性情疏懒。虽然周王府同样拥有范履冰、孟利贞、苗神客等才俊之士,可他既不爱读书,也不喜欢跟文人打交道,整日带着一帮户奴、宦官胡玩,什么走马击鞠(马球)、斗鸡纵犬、双陆樗蒲,四处游荡招摇过市。今日父皇动怒,李显深知大半是冲他,也不敢再装糊涂了,起身垂首听训。
“这个王勃!”李治又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那文章,悻悻道,“朕原以为他是个不错的后生才子,将来可辅佐我儿,跻身一代能臣。看来朕错了,二王斗鸡他非但不诫,反作檄文,此等左道之徒留之何用?徐爱卿,回去速草拟制书,将其逐出长安!”
“这……”徐齐聃犹豫片刻,还是应承道,“遵旨。”可叹王勃九岁成名,十六岁献《乾元殿颂》《宸游东岳颂》而入仕,授朝散郎,成为乾封之际最年轻的官员,不到二十便担任沛王府修撰,仅仅因为一篇游戏之作,锦绣前程就此断送!
李贤本欲讨好父皇,反倒招来一场训斥,虽说冲的不是自己,也觉脸上无光,实在不便再待下去,施礼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这便回去自省,从今以后好好读书,必不负父皇期望。”
李显也瞧风头不顺,赶忙跟着施礼:“儿也走了。”说罢追着李贤一溜烟跑了。
一场家宴闹得不欢而散,徐婕妤姐弟甚感尴尬,对视了一眼,也欲辞去;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又见蒋孝璋、范云仙急匆匆归来。
“弘儿病情如何?”李治方才那场发作固然是不喜王勃文章,却更因忧心太子病情所致。
“陛下切莫忧虑……”话虽如此,蒋孝璋自己却已露三分慌张之态,直挺挺跪倒道,“太子这次的病……或许、或许稍重。”
“唉!”媚娘瞧他神色便知不妙,忙将小公主交还张氏,朝下摆了摆手,见所有宫婢都离开了,这才道,“弘儿究竟得了什么病,你但言无妨。”
瞒着也不是办法,蒋孝璋只得叩首相告:“恕臣无能,太子所患乃是瘵疾(肺结核)。”
闻听“瘵疾”二字,李治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不治之症!
饶是媚娘平素心志坚韧,也险些垂下泪来——我近二十年的心血恐是白费啦!
蒋孝璋见二圣悲痛,忙安慰道:“此病虽属顽疾,也全非无药可医,痊愈者也是有的,况皇家良药齐备,若能善加调养……无论如何,臣必竭尽全力。”这话他自己说着都不大有底气,隋朝名医巢元方有云:“瘵疾者,虚劳而咳嗽,腑脏气衰,邪伤于肺。久不已,则胸背微痛,惊悸烦满,咳逆唾血。”长此以往五脏俱损、百脉俱坏。莫说这病几乎无法治愈,即便维持下去,太子后半辈子也是个药罐子,将来能不能繁衍后代都难说!
李治顿足喝问:“我儿怎会染上这等恶疾呢?”
“这……”蒋孝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含含糊糊道,“人无千日之好,或许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哦不!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洪福无尽,必能转危为安。”他实在有些语无伦次了,有些话没法跟皇帝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弘自幼便体虚羸弱,此乃先天之不足,常伴虚热盗汗、咳嗽气喘等症。若似别的皇子那般悠闲荣养也罢了,偏偏他是太子,生来肩负家国之任,读书习学、参朝听政乃至种种礼仪庆典,样样少不了他;但凡稍有懈怠,莫说二圣要管,连东宫那帮侍读、洗马也要上谏章,何尝有闲暇休养的机会?本就越来越虚弱了,从八岁起皇上就屡屡要他监国,管不管事总要跟着看一堆奏疏,五劳七伤、日复一日,病到这步田地不过是早晚的事。但这话怎么跟二圣明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他们何尝不是对李弘寄予厚望才着力栽培?
徐婕妤和徐齐聃就在一旁,无意中得知这噩耗,也不免心疼,都跟着说宽心话:“太子名应谶纬,乃是老君临凡,天命所归,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不要太过忧虑。”安慰之言谁都会说,但“名应谶纬”却不足以为恃,名字还不是由着母亲起?是否真是太上老君临凡,谁知道?
“唉……”李治也没心思究溯病源了,对他而言李弘的病情之忧只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是社稷之忧。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头,半晌无言,背着手在大殿里踱了两圈,倏然回头对媚娘道,“或许这真是天意吧。弘儿虽病,咱们贤……”
“陛下!”老夫老妻早有默契,媚娘已猜到他打什么主意,根本不容他把话说出口,立刻高声打断,以凝重的目光直视着李治,一字一顿道,“前事莫忘啊!”
“呃?”李治陡然一颤,缓缓低下了头——他原本想说,李弘若实在病情严重难以承继大统,就改换太子,可媚娘“前事莫忘”四个字点醒了他。李弘自媚娘正位中宫就被立为太子,且名应谶纬、无可争议,稳稳当当在东宫住了十五年,一旦废掉麻烦就大了。虽说目前来看李贤的才智似乎可以胜任,但那毕竟还是废长立幼,尤其对外间臣民而言,他们不会晓得深宫之事,不会了解太子真的有病,只会往皇帝移爱那方面揣测。将来李显、旭轮长大,或另有才艺,再生觊觎之心怎么办?先帝曾有谕,储君之位不可经求,这规矩是以无数悲剧换来的。李治想起父辈因储君之争闹出的玄武门之变,想起李承乾、李泰、李恪仨哥哥的手足之憾,想起侯君集、张亮、刘洎等丧于党争的大臣,想起刚刚因兄弟阋墙被他消灭的高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悲剧又将重演?难道群臣各附一党的局面又要重现?光是想想他分别派给李贤、李显的那些才俊之士就够可怕了。再者前番已废杀李忠,再度废立天下人将如何议论,他这个皇帝颜面何存?当初信誓旦旦“老君当治,李弘当出”的谶言又该如何圆饰?
为了社稷之安,李弘的地位不能变!
想至此李治稳了稳心神,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回顾蒋孝璋道:“太子身系天下,朕要你尽一切可能为他医治,自即日起政务不必劳他分心,你也给我住到东宫去,把病治好便是最要紧之事。”
“微臣遵命。”
“还有……”李治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太子之疾暂不可声张,对谁也不要提。”
“没错,切记不可!”媚娘也嘱咐道。
蒋孝璋忙道:“陛下和娘娘但放宽心,我虽已确诊,并未对太子乃至任何东宫之人明言。这个病谁都知道不好,若叫太子得知,只怕他心里难受,就更不易医好了。陛下用心良苦,还是莫声张为妙。”他一介太医,本领再高也只是从治病这方面考虑问题,根本没搞明白二圣不准声张的真实用意何在。
治病要紧,蒋孝璋不敢怠慢,随即收拾东西搬往东宫。徐氏姐弟又说几句安慰的话,也叹息而去。殿内只剩他夫妻二人,李治终于禁不住内心的苦痛,颓然坐倒在御座上:“怎么办?朕可怎么办啊?”他眼中已有盈盈泪光。
媚娘也毫无办法,苦着脸道:“咱终究只能尽人事,未知天命。不过就算弘儿沉疴日重也不能另图他志,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别放弃。若他真的……唉!到那时再续东宫之主也算顺理成章,不至于出乱子啊!”无论李弘、李贤还是李显都是她亲生的,作为母亲她更不愿看到自己儿子出现纷争。
“也只好如此了。”李治脑子都乱了,“眼下又该如何?他既患此恶疾,纳妃之事还办不办了?”
媚娘把牙一咬:“千万莫露声色,乱了群臣之心。纳妃之事不但要办,还要办得体面热闹。”
“他病成这样还纳妃?”李治也算久病成医,多少懂得一些——痨者忌色。
“无论如何,孩子们的婚事不能再拖。”媚娘也是无奈。莫说李弘已十九岁,李贤、李显也不小了,该开始考虑婚事。但依照长幼之序,李弘不纳妃他俩的事也没法办,如果拖延下去那就都耽误了。
“那就尽快办吧……”李治自欺欺人道,“但愿这桩喜事能冲冲他的病。”
媚娘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愿列祖列宗、天神佛祖保佑我儿无恙。”一语未毕,忽见侍立在殿角的范云仙偷偷朝她挤眉弄眼——莫非另有机密之事?
媚娘强抑伤感,扭头劝道:“陛下也多保重龙体,早些歇息吧。今晚我回含凉殿,为弘儿设摆佛龛念经祈福。”说罢施礼而退,垂头丧气出了蓬莱殿。
没走出几步,范云仙就一溜小跑跟上来,左顾右盼一番低声道:“娘娘,方才我随王君德一起去东宫,偶见几个中御府(殿中省)的宦官嘀嘀咕咕,奴才便派了一个平日与他们相熟的小使去套交情,想探探他们说些什么,没想到获悉一桩骇人之事。”
“唉……何事?”
范云仙的口气格外小心:“其实此事奴才也不确然,但关乎皇家和娘娘一族的名誉,还是请娘娘查实一下为妙。”
“哼!又是什么风言风语的,还要本宫亲自查实?”媚娘倒也没当回事,毕竟背后嘀咕她的人太多,现在李弘的病还愁不过来,哪儿有工夫计较那些鸡毛蒜皮?
可她万没想到,范云仙随后说出的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多么巨大的打击……
二、将星陨落
一直以来,武敏之在媚娘心里的地位很微妙。
媚娘无法忘却与武顺母女的恩怨,尤其敏之已察觉到贺兰之死的真相,这使她不得不存几分戒心,但她又不能舍弃这个外甥。武家已没什么亲戚,元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