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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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椒房?如今得志猖狂目中无人,反把我一再远逐,岂非恩将仇报?
他心中愤懑,不愿再提此事,转而问诸人近况。大伙都把各自情形说了,也是事有凑巧,竟多多少少都与太后有关。骆宾王乃是自己辞官,对整个朝廷皆无好感,一手把持朝政的武太后自然首当其冲,遂冷嘲热讽道:“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足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是啊。”唐之奇极为难得地赞成他一次,“以我观之,武氏猖獗过于吕雉。吕后何尝废黜亲生之子?武氏不但废立,还逼死一个儿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武氏狠辣过于猛虎!她提拔亲党大肆改制,听说最近还将宗族数十人召至洛阳,皆授予要职……”
“到底是女人!”李宗臣见识不高,还总爱插口,“一掌权就想起娘家人,我看她也没多大见识。”
“你晓得什么?”杜求仁道,“汉之太后王政君遍任娘家外戚,王凤、王商、王根之辈相继掌权,势力日益做大,到头来便出了一个王莽,篡夺汉室天下。今武承嗣、武懿宗之流虽不济,但照这样提拔下去,焉知武氏门中不会出一个奸雄?”
这帮人远离朝廷,其实并不了解内情,更想象不到媚娘是何等志向,不过是瞎揣摩,发泄胸中郁闷。酒入愁肠愁更愁,李敬业连饮数杯,更觉气愤难耐,拍案道:“武氏亲奸佞、远贤良,废黜儿皇独霸朝纲,分明是社稷之害!大好河山迟早毁在这妇人手中。”
这话甚合诸人之心,既然大家皆被贬,自然尽属“贤良”之列,于是纷纷咒骂太后,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最毒莫过妇人心”,李敬猷、李宗臣涵养不高,还吐出不少污言秽语。众人发泄一通,到最后骆宾王仰天而叹:“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度,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
随着这声慨叹,大伙尽皆沉默——是啊!虽知武氏是社稷之害,无奈或被罢官、或被远谪、或官职卑微,又能拿人家如何?那姓武的女人权势之大便如无可逾越的沟壑,只能望之兴叹。
众人凝然无语,正低头喝自己的闷酒,忽听席边传来一阵笑声。大家举目望去——见站在李敬猷身后的那名老仆笑得前仰后合,雪白的胡须不住颤抖。
这老仆看样子年近七旬,须发皆白,相貌猥琐,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衣,并无特别之处。身为奴仆竟敢取笑主人和宾客,实在无礼至极。众人脸色都阴沉下来,李敬业重重咳了一声,问兄弟:“你身后是什么人啊?”他自恃身份不和仆人说话,想叫弟弟自己训斥手下。
李敬猷早喝得脸色通红,大大咧咧道:“这位老兄便是盩厔县的县尉,遭我连累也罢了官。我见他一把年纪丢了俸禄,又没有妻儿孤苦伶仃的,便将他留在身边。将来三弟若能入仕,让他当个参谋办事之人,倒也相宜。”他们还有个小弟弟,名唤李敬真,年方二十尚未入仕。
“哦?”李敬业闻听此言另眼相加——二弟是什么人他最清楚,除了喝酒赌钱、逞强斗狠,其他什么都不会,能把盩厔县治理得无可挑剔全靠此人,仅凭这点便须高看此人一眼。于是手指对面一张空位道:“既如此,老兄也请坐吧。”
那老县尉笑而作揖:“我乃卑微之人,焉能与诸位同列?”
“落地皆兄弟,何必骨肉亲?”李敬业惨笑道,“如今我们这些人又比老兄强多少?还未请教你贵姓高名?”
“鄙人魏思温。”
“魏思温……”唐之奇似有耳闻,“阁下莫非昔年曾在察院?”
那人手捋白须道:“阁下果然博闻,我当监察御史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竟还有人记得。”
在座众人闻言悚然——三十年前便官居监察御史,竟是老前辈!
李敬猷更是大吃一惊:“咱们共事两载有余,您何以不言?我还以为您只是不入流的吏员,还以家仆相待,真真怠慢了。”
“唉!”魏思温摆手而叹,“早年之事宛若梦幻,何必再提?”他起家曾是先帝首任太子李忠的僚属,后任监察御史,本来仕途平稳,却因废王立武改换东宫,遭牵连罢官,后又被他弹劾过的仇家陷害,网罗进长孙无忌一党,自此从吏部除名,永无进身之阶。这段往事是他毕生之痛,因为再不能做流内官,他当了半辈子九品小吏,从不向任何人提及过去。
李敬业倒也懂得礼贤下士,当即起身抱拳:“舍弟多有得罪之处,望先生海涵,快快请坐。”
“那便谢谢英国公了。”魏思温不再客套,欣然就座——说来甚是奇怪,他往桌边一坐,腰不塌、背不驼,方才的庸俗之气全然不见,手捋白须不怒自威,果真似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连当过给事中的唐之奇也没这般气质。
李敬业重新审视此人,郑重询问:“方才我等议论国事,先生为何发笑?”
魏思温毫不隐晦,开门见山道:“古人云‘行之,上也;言之,次也。咸无焉,为众人’。列位既心系社稷,就该见机行事挽救国难。徒在此坐而论道,算什么本事?”
只这一句,就说得众人满面羞臊。尴尬半晌唐之奇才道:“先生所言极是,然则我等皆已贬谪,纵有庙堂之心,官职卑微手中无权,又有何能为?以微薄之力抗拒武氏,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哼!”魏思温一阵冷笑,“天下之事皆在人为,倘运筹得当,焉知不能一搏?昔日刘季,不过沛县一无赖,尚敢登高一呼铲除暴秦。何况列位皆名门子弟?”说着他双目炯炯望着李敬业。
酒楼之上霎时格外宁静,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众人都暗暗品味着他那“一搏”的言下之意,越想越觉可怖。杜求仁倏然起身,一言不发踱至楼梯口,朝下张望——盯着点儿吧!这等犯忌讳的话千万别叫无干之人听去!
饶是李敬业胆色过人,与魏思温对视片刻竟也败下阵来,低着头蹙眉独酌。魏思温见他不接茬,越发冷笑讥讽:“王夷甫口若悬河,到头来也是虚妄空谈,不及一介奴仆石勒。想来名门子弟不过如此,那些亡国受诛的公侯又有哪个不是名门之后?”话说一半站起身来,“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言,失言’。只怪老朽有眼无珠,今日看错人了。”略一拱手转身便走。
“先生哪里去?”杜求仁忙阻拦。
“游历四海,寻几个敢作敢为的真英雄!”
李敬猷有头无脑,纨绔刁蛮又不受激,当即嚷道:“天下谁不知英国公之名?难道我兄弟还算不得英雄?”
骆宾王无官一身轻,瞧热闹不嫌事大,竟也一旁吹风:“山有木,工则度之;宾有礼,主则择之。殊不知东汉马援亦有论‘君择臣,臣亦择君’。有道得之,无道失之,此乃常理。”这番话一语双关,既说魏思温与李敬业,又暗喻李家与武氏的关系。
李敬业抬眼瞟了一下魏思温,似想挽留又有些犹豫。魏思温老于世故,当即看穿他心思——想来他连刺史都不愿屈就,柳州司马不过是从六品地方佐官,须听命于刺史,以他的性情怎能位居人下?既不能屈侍他人,又不愿放弃功名,除了造反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魏思温半生潦倒,不忿朝廷已久,但他知道举兵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顺着楼窗手指扬州城,勃然变色道:“武氏改旗易帜,其心昭然若揭,必欲迁龟鼎于自家。但凡食我大唐禄米之士,人人得而诛之!公之一门沐浴皇恩,当此大义之时不敢勤王锄奸,徒受一女子欺凌,岂能称得英雄?况武氏之为皇后,得益公之祖上。谁不知当初李一句‘此陛下家事’奠定乾坤?将来李唐基业若被武氏所篡,公之祖上无异于祸国罪人!公若得幸于武氏或有一时之富贵,然仕途不济受逐岭南,无秋毫之利,反落一身污秽,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李敬业被他戳中痛处,不禁变颜变色,却攥拳叹道:“只恐力不及也……”这算是暴露了一丝心迹。
魏思温见李敬业心志尚不够坚定,其他人也皆有惧色,于是走回桌边,拍着唐之奇肩膀道:“阁下方才之言甚是,武氏便如前汉之王政君,外戚遍及朝堂,迟早要出一个王莽。然则有王莽,必有光武,必有云台二十八将,挽狂澜于既倒,使三光昏而复明。”
唐之奇蹙眉喃喃:“先生欲使我等为云台之宿?”
魏思温不答,接着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那光武帝刘秀并非汉武汉宣一脉,乃舂陵侯之后,且家道已衰,早年以耕读为业。事成之日谦称中兴,其实是别开天地自铸九鼎。”说到这儿他第三次直视李敬业,“公本姓徐,山东人也。因祖上忠贞有功,故赐国姓,录入宗籍。虽说公祖上起于瓦岗草莽,但已归入李氏,与皇室宗亲无异,故李家社稷亦公之社稷。以天下为己任,乃是当仁不让!”
闻听此言,李敬业混沌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这番话言下之意他品出来啦!
其他人也都听懂了,却觉不寒而栗。魏思温环顾众人,露出一丝笑靥:“何朝何代无贤才?但有见识远迩、志量高低之别。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羊质虎皮终究难成大事,当此国难之时,为蛇为龙诸君自择。不过情势大过人,恕在下口冷,提醒列位一句,即便尔等心甘情愿俯首武氏,便能有咸鱼翻身之日吗?千载际遇便如电光石火,一瞬即逝。今日咱们相聚于此便如风云际会,若拖延下去朝廷责问尔等擅离职守之事,再想一处筹谋也不能了。为与不为,单凭诸君一语。”说着他目光落到骆宾王身上——他早瞧出来,就数这书生最狂,屡求幸进而不得,八成想出头都想疯了。
果不其然,骆宾王当即跃起:“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得九鼎食,便赴九鼎烹!我已沦落至此,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我干!”
李敬猷没别的本事,就是有豪赌之胆,随即跟着嚷道:“不就是与那姓武的婆娘拼命么?有何不敢?”
李敬业的心早被那句“当仁不让”说动,也欣然点头。
唐之奇、杜求仁、李宗臣见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觑——不错,情势大过人。从正五品门下高位一栽到底,今生还能爬回去吗?被天下指为误导太子的奸佞,还能指望翻身吗?跟上司闹得势同水火,还有可能晋升吗?大家都是逼到绝路的人,与其窝窝囊囊苟且偷生,不如豁出去干一场,成可为开国功臣,败亦不失为勤王志士!
“好,我们也干……”
魏思温料定他们有此抉择,早不声不响给所有人都满上酒,待三人心意一定,立刻举杯:“天下人杰莫过英公,三辈威名冠于当代,乃大唐之军神,我等当推英公为主。”众人齐举酒杯,无不赞同——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这些人以李敬业在朝廷和军中影响最大,而且也唯有他能组织兵马、统军作战。
李敬业确有过人胆色,毫无推辞之意:“蒙列位不弃,敬业责无旁贷。此番举兵上为社稷扫除妖孽,下亦为我等富贵功名。饮下此酒便为兄弟,同生共死以谋大事!”他这番话甚是坦然,匡扶李唐固然重要,却更是为了大家的功名利禄。
“同生共死以谋大事!”诸人齐声呼喊,魏思温的声音最是响亮——三十载仇恨积郁于心,早欲将害他一生悲苦的武氏斩尽杀绝,搅乱天下逞己之志。蓬头垢面含羞忍辱,将近古稀之年总算寻觅到几个可用之人,总算遇到良机,生死成败有何可惧?反了吧!
一杯酒饮下,众志成城皆感畅然。李敬猷已有些迫不及待,当即嚷道:“列位不要再回任上,干脆随我兄弟去柳州,我再致书三弟,叫他把京中、家中的家兵仆童尽数带来。咱们先杀柳州刺史,再招募兵马大举北伐!”
“嘿嘿嘿。”魏思温笑而摇头,“柳州蛮荒之境,当地土人焉能为我所用?此乃拙计耳。”
李敬业见他谈笑自若,似是成竹于胸,索性直截了当问:“莫非先生已有筹划?”
“道在迩而求诸远。”魏思温扬手一指窗外,“扬州乃淮南首镇,虎踞龙盘之地。北临青徐、南据沃野、西临中原、东接岱海,财富冠于东南,又有运河之便、江淮之险,进可攻退可守,以此举事岂不胜柳州十倍?”
“是啊!是啊!”众人不禁叹服。
李敬业却面露难色:“先生眼光可谓高明,但我手下不过家兵数十,即便都是百里挑一的骁勇死士,也难掌控偌大扬州城。”
魏思温笑道:“明取自然不成,但奇袭可就说不准了。我自来到此地便内外打听,先前武氏曾派郭齐宗协防扬州,那厮乃一庸才,见废立之后并